唐鹤予淡淡嗯了声:“死的是谁?他不会有事吧?”
对唐秉荣感情复杂是一回事,真的担心是另一回事。
况且他还等着唐秉荣待此间事了,给自己一个完整的解释,他对母亲的情况至今所知不多。
“一个小狗仔而已,死了就死了。至于荣爷,顶多是被关个48小时,反正不是他做的,这帮死差佬尽管去调查,难不成还敢按下这个罪名闹一桩冤假错案?”
“真不是荣爷?”凭唐鹤予和他这样的关系都不敢相信,遑论那些警察,“他可是说过好几次要把仇真处理掉。”
“说说而已,又不是亲自动手。”这话含糊其辞,陈勇华回答得避重就轻。
唐秉荣走到今天,早就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何况还是解决一个不起眼的狗仔。
这种事情,随便交给洪门会里的谁都能做,哪用得着他出手。
眼看陈勇华不会再透露更多具体信息,唐鹤予索性不问了:“荣爷有说要我在这待多久吗?”
“等港岛那边该处理的人都处理完了,我会送你去星加坡。至于待多久这不好说,最快半个月,慢的话一年半载也不是不可能。”
“这段时间我那位朋友会在西贡玩几天,劳烦你派几个人在附近保护她。”唐鹤予问完自己的事就说起林佑今,“多留意一下有没有人跟踪她,如果发现可疑人员也别动手,赶紧带她离开就好。”
就算有人跟踪,也多半是林耀生派来的,没必要和他们发生冲突。
陈勇华打量着他,拿了个桌上剩下的方形粽慢条斯理嚼了两口,直到把唐鹤予盯到别过脸去后才问:“你和她什么关系?”
“朋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这么上心?”
“她有未婚夫,你别多想。”唐鹤予放下筷子。
“那她又是什么来头,连名字都不肯说。”陈勇华不好忽悠,在林佑今犹豫说出自己姓名的那刻就觉察出不对。
“好了华叔,你别再问了,她不会待很久,大概用不了几天就会被家人带回去,我只想趁她还在的时候陪她四处逛逛。”
陈勇华叹了口气,重重拍一拍他的肩,没说什么就走了。
/
为了节省时间,林耀生派了私人飞机前往西贡。
虽然在申请航线交涉时颇费口舌,但好歹齐三最终还是用最短的时间申请完并办妥了。
舱门关闭,遮光板打开,飞机起飞。
齐三跑去驾驶舱,秦聿则单独坐在一侧,另一边钟永盛也跟来了。
自上次的事情之后他也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几天,但看过订婚当日的报纸后他重又出现。当得知林佑今人在西贡或有危险,当即决定和他们一同前往。
“秦聿,你怎么想的,居然陪着她胡闹?!由着她任性妄为,还亲自把她送到机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钟永盛了解完前情,终于找到机会兴师问罪。
林佑今的动容与感激在钟永盛面前一文不值,他丝毫不赞成秦聿的行为。
钟永盛气不过,心里又着急:“我想你比她大五岁,为人处事自成一套,怎么也如此不知分寸?你们这般胡闹,丢的可不仅是林家的脸,你就一点都不为秦家着想?”
“订婚缺席的事先放一边,可你是阿今的未婚夫,居然让她跟唐鹤予走了?你究竟是宽容大度还是纵容她我们先不论,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早已有人拿阿今跟唐鹤予的关系做文章,你心里难道没数吗?”
秦聿也没想到唐鹤予会在,若他提前知道,肯定不会就这么放林佑今走。只是如今不管怎么解释,听起来都像是为自己开脱而找的理由。
他动了动嘴还是作罢,在找到林佑今之前,讲再多都无用,不如先休养生息,到时候好有精力找人。
落地时分恰遇晨光熹微。
第一束光自天边洒落,为云边镶上一圈浅金。
“我叫德雄,负责接应三位,”德雄将他们带上车,齐三和钟永盛一辆,他和秦聿同乘。
等车子出发,他往后座递来一张地图,“我们大致发现了唐鹤予的去向。”
想直接找林佑今如同大海捞针,但把目标换到唐鹤予身上就容易许多。
唐秉荣既然敢把自己的儿子送到这来,自然是要依靠他在这边的势力。
而唐秉荣在越南的人脉,林耀生不敢说一清二楚,却也是略知一二。通过对陈勇华的追踪调查,就有了眉目。
“他们在驻扎区,我们进不去,但凌晨时分有车辆进出,我猜是接了人,林小姐很可能就在车上。”德雄一通分析头头是道,又指着地图上说,“距离最近的落脚处在这里,其余圈出来的红点都有人蹲守,一有发现就会通知我们。”
“那现在是去哪里?”秦聿将地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在心中有了大致轮廓。
“先带你们安顿下来,总不能漫无目的地去大街上找人。”德雄示意他少安毋躁,“只要他们不是闭门不出,今天就会有消息的。”
日升时的太阳同日落时的一样迅速,眨眼就悬挂高处。
秦聿靠窗看着外面景色,街头大量的混合式建筑均是殖民者留下的痕迹。
远处教堂的塔尖映入眼帘,巨大的圣母像矗立在前。
清晨往来的行人稀疏,汽车飞快驶过。
车辆行人交叉之间,有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林佑今穿了身白色无袖连体衣,头上戴着法式草编帽,她没有注意到擦身而过的那辆车,仍旧跟随唐鹤予往教堂而去。
“停车!”秦聿突如其来的一声让德雄和司机都吓了一跳。
一个急刹,也逼停了后面跟着的齐三的车。
秦聿没有解释,他开门下车,往方才林佑今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只是再看去,那道身影已遍寻不着。
如同朝露,转瞬即逝。
第54章
教堂里悠长的旋律, 空灵般嗓音,回荡在狭长逼仄的空间上方。
仰头可见向上无限延伸的穹顶,侧目是在日光下泛着斑斓色彩的玫瑰花窗。
正前方的耶穌基督像张开双臂沐浴在圣光里, 脸上透出一丝审视众生的悲悯。
唐鹤予偏头看了眼身旁的林佑今, 她双眸紧闭模样认真, 不知在想什么。
他随即又转过头去, 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
上天,你若能听到我的请求,请让我与她维持现状,再不分离。
两人一同坐在祷告长椅上, 第一场教会礼拜还没开始。
他们不是信徒,只是前来参观的游客。
至于祈祷,对着耶稣像可以, 对着神佛像亦可以。
不过是心有所想,便寄托给所能托付的对象。
其实林佑今在闭眼的几分钟里什么愿望都没许下, 只是双眼轻阖,沐浴着花窗照射进来的晨光, 任由思绪在圣咏中飘荡游走。
在片刻短暂的放空中, 她那颗满是愁绪的心得到了宁静。
一夕千念大抵便是如此。
她忆起小时候与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想起父亲这么多年对她的千依百顺,怀念钟敏在身边的每个夜晚,忘不了和钟永盛相处的时时刻刻。
记忆里的过去分明是那样完美无缺, 却在瞬间如泡沫般破碎。
母亲突然间性情大变,父亲作为商人越发唯利是图, 钟敏的身份自那件事后变得尴尬,钟永盛亦随之疏远。
过往如潮翻涌, 她还想到——
“林佑今。”记忆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穿透空灵的咏叹调,字字句句坠落心头。
她还想到秦聿,是书店门口的不期而遇,是命中注定的婚约。
更是始料未及的异国相逢。
这一声唤惊醒梦中人,唐鹤予眼中的光在看到来人后渐而熄灭。
他垂下头,交握的双手用力收紧,手背上青筋凸起。
倏尔又似全身力气被抽走,整个人颓然靠在椅背上。
那一刻的背影若有人看见,定会觉得落寞至极。
耶稣像仍旧矗立在圣光中,面上悲悯不减,唐鹤予却从中读出了另一种嘲讽。
嘲讽世人虚伪懦弱,求仁不得故而寄托虚幻。
林佑今缓缓站起身,和秦聿隔着数排祷告长椅相望。
日头偏移,光线斜落,照得两人半明半晦,偏偏刚好能看清彼此。
分明是无声沉默的对峙,林佑今却觉得四目相对时他的呼唤震耳欲聋。
最终是唐鹤予打破僵持不下的氛围:“你是来带她回去的。”
他语气笃定,已然替秦聿做了回答。
“钟永盛和齐三都在外面,”秦聿只看向林佑今,“你是想现在跟我走,还是再过一会儿。”
秦聿语气平静,是以往和她说话时惯用的音调,似钟声,缓而沉。
只是在令人心安的同时又带着丝不容分说。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林佑今,我们都只有这两种选择。
也是这时,齐三等不及走进来:“磨蹭什么?既然人找到了就赶紧带回去,林生说了一刻都不得耽误。”
“我的人也在外面。”唐鹤予起身走到秦聿跟前,两人身高差不多,同样是四目相对,却擦出浓重的火药味。
唐鹤予的话里带上警告,但其实这话是说给齐三听的:“她要不想走,你们谁都别想把她带出这个门。”
齐三笑得轻蔑:“唐少,你不会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吧?先不论是不是你私自带走林小姐,就说你如今的处境,要想惹事生非且看够不够格。”
见他脸上血色逐渐退去,齐三又是一声冷笑:“你都自身难保,就不要插手林家的家事了。”
“我有东西还留在住处,”她看了眼站在教堂门口朝里面张望的钟永盛,“至少让我回去取了再走。”
有齐三在,林耀生的态度她可想而知,没有再做挣扎或拖延的必要。
听林佑今这样说,唐鹤予便知道自己的争取完全是多余的,她先妥协了。
就在唐鹤予以为她会就这样随他们一走了之的时候,林佑今突然叫他:“唐鹤予,能麻烦你送我去拿一下吗?”
“好。”他顿了几秒随后答应。
齐三有话想训,但转念一想之后有她受的,于是又临时改口:“给你半个钟头,速去速回。”
钟永盛没说话,眼神仅和她接触了一秒钟,就移去旁边望天望地。
说是让她速去速回,但齐三不放心,恐半路生变又或是她临时改了主意再度逃跑,遂开了车紧跟其后。
德雄听从吩咐,亦带上秦聿跟在后面。
洋房在坡道上,几人的车停在路口。
齐三下车点了根烟,不忘催促:“拿好东西就走。”
唐鹤予沿着坡道与她并肩而行,待没有旁人后他说:“如果你不想跟他们回去,我现在就带你走。”
他指着房子后门的方向:“那边有人接应,现在上车,等到他们起疑,你已经不在了。”
然而就在唐鹤予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看到了林佑今平静如水的双眸,所有的话头因此止住。
不必说了,不必再劝,她意已决。
箱子里的行李都整齐摆放着,除了昨晚换了一套衣服,她都没动过。
合起箱盖,拉上拉链。
“说真的,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的勇气从何而来,终于敢有一次反抗父亲的决定。也正是因为没想明白,所以凭空生出的一腔孤勇断送在半路,寻不到根源便无法继续支撑下去。唯有妥协,唯有认错,才能让一切回到正轨。”她握住拉杆,背过身随时能走。
送她到门口,唐鹤予步履不停。
林佑今却顿住步子言简意赅:“就送到这吧。”
偷来的几日缥缈如云烟,而现在她要回去接受她的命运了。
因为是偷来的,所以夜夜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再见。”一想到即将面对林耀生,悬挂的太阳都捂不暖她逐渐发冷的心。
林佑今面无表情吐出这两个字,不带一点留恋与不舍转头就走。
阳光兜头浇下,照得人四肢软绵,浑身都懒散起来。
唐鹤予却觉得那温暖的太阳发出的光无比刺眼,逼得人几乎要流下泪来。
听到那句冷冷的告别,唐鹤予强迫自己逆光去看她,妄图从她脸上寻到几分被逼无奈,可还不等看清,她已转身离去。
那步子越行越快,到最后近乎小跑,耳边剩下滚轮划过地面渐行渐远的声音。
不过片刻,那道背影已消失不见。
太阳底下只他孤身站着,头顶树叶沙沙作响。
起了风,远处云团也被吹来,四下无人,宛若林佑今从未来过。
“再见。”他喃喃着终于不再有所幻想。
在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的那刻,整个人失魂落魄,意兴阑珊得仿佛连下坡的路都觉得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车旁正准备抽第三根烟的齐三摆一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实则已经等到不耐烦。
他从来只按照林耀生的命令办事,林耀生说往东他绝不往西,简直比林耀生另外两个太太还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