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怎可这样?!”柳三更不料她这样的突然举动,堂堂的一个八尺男儿竟是当众被女子抱着走,又紧张又羞臊。
有心想叫她快把自己放下来,可周围纷纷扬扬投来的热烈视线几乎把他射成了刺猬,竟是一字出不得口了,便只好羞涩的抱住了燕阳的肩头,自欺欺人的把脸深埋当做不见。
两人才出了房门,柳三更的余光便注意到有人挺直脊背的跪在了门下。
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唯一对他怀有善意的陶酒。
从那日兰飞春说出的话看来,陶酒与那日来到门外请罪的花间关系深厚,此次来到这里必然也是为了花间求情的。
不知这人顶着烈日在门前跪了多久,生得一张冠玉莹逸的五官却是血色苍白,嘴唇发干,在阳光下跪的摇摇欲坠。
当日他看见的温雅胜月的公子此刻唯剩凄怜,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忍不住生出同情。
可惜的是,燕阳的心肠比之铁石还要刚硬无情,抱着柳三更就目不斜视的径直走过。
那陶酒一看见她们二人这种姿态出来就吃了一惊,接着见公主看都不看他就打算无视走过,急忙哀求的唤了声公主。
燕阳懒得搭理他,还是柳三更瞧着于心不忍,跟着低低唤了她一声。
他开了口后,燕阳虽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却意外的没反对,只冷冷丢下句话:“跟上来吧。”
她怀里的柳三更轻叹口气。
当时被抓走的事情原委之后燕阳并没有对他说过,所以按道理他不该知道那些内幕,那么依照他的慈善性子,且这个人也帮过他一回,于情于理他自然应该帮衬这人。
看样子他怕是要在这府里长留段时日,多个好感少个敌意对他有助无害。
况且,柳三更不露痕迹的偷瞧了眼边的俏艳面庞,心想,这人怕也是中意他腼腆心善的性情。
随后他偏过头,视线透过燕阳的云鬓秀发往外瞄去,果然这话刚落,跪着的陶酒顿时大喜,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忙歪歪扭扭的跟上他们。
到了八曲花廊,早有奴仆在廊下准备好了软塌果脯,头顶烈阳高照,廊下池鱼翻滚,正是适合观赏景色的最好场所。
根本不顾跟随而来的陶醉在旁看着,燕阳先把柳三更轻轻放在软榻上,给他盖好绵毯免得着凉,再叫奴仆递来温盏亲自放到了柳三更的手边,把性凉的瓜果推到了一边,而把精致的糕点盘递给他,柔声道:
“御医说了,你最近咳嗽刚好,脾胃受了寒,不适吃凉果。这会儿时辰还早,你先吃些糕点填填肚子,本宫过会儿便吩咐后厨做菜。”
字字句句细心入微,哪里还能见到旁日尊贵威严的公主架子?
她这幅贴心温柔的作势与以前的她完全不可相同,看的在场之人皆是怀疑公主是被掉了包。
事实证明,公主显然没有被掉包,因为她的温柔都只是对一人而言。
前一刻她对着驸马还是柔声化雨,恍若春日,下一刻再看向旁边默默跪地的陶酒时,语气霎时降成了冬梅寒霜。
“陶醉,花间完全是咎由自取,本宫让他回去反省,没有降罚已是最大的仁慈,你还想如何?”
说是反省,但这是公主的府邸,招惹了公主的不快,回去后花间受到的偏待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因为花间现在思念成疾,病倒在床命悬一线,他怎敢来苦苦请求?
“公主,花弟,花弟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对……”陶醉悄悄瞟了燕阳身边的驸马一眼,瞧着他歪了歪头,眼中显露几丝疑惑,似是完全不知他们说的什么便是一噎。
于是后面的话他便吞了回去,踌躇半刻后,咬了咬牙方是恳求道:
“请公主看在小人与花弟忠心服侍公主多年的份上,饶了花弟这次!小人保证今后绝对会管教好花弟,绝不让他再犯无罔之事!”
看到现在,他彻底验证了自己心里的一个想法,因此不求公主会大发善心,而是转头真诚的看向摸不清状况而默默低头吃糕点的柳三更。
他哀声请求道:“驸马爷,千错万错都是小人这个做长兄的管顾不善的错,小人知道你心好仁善,还请你劝劝公主赐恩,叫来大夫为花弟诊治一番!此情此德小人今生不忘,今后必当鼎力报答!”
听完,柳三更方是恍然大悟。
燕阳却是不悦,不想再让这些琐事打扰到柳三更休养,刚挥手命人道:“来人,快把陶君带回晚风南院……”
中途却被柳三更扯住了袖子,回头便见他不忍的向她求唤道,“公主,既然陶公子都这般央求与你,人命关天,再大的错事也不至于拿命赔罪,便准了陶公子吧。”
连柳三更都低声求她了,燕阳却还是没有立刻松口,毕竟柳三更就是差点毁在了那人手上,当时她没立刻要他的命已是她的大恩大德。
也就是他心善,又不知害他受伤生病的就是那人,才会反帮着求情。
面前的陶醉一副快昏倒过去的哀怜样子,柳三更只得再接再厉。
“公主,陶公子跪了这么久,又是为了弟弟,已是很可怜了。只要不是不可挽回的坏事,何不就饶了那花公子一次呢。”
他左求右唤了好一番,燕阳才是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却是事到关头凑到他耳边低语一句。
“这是你求本宫才会恩赦一回,要准他请大夫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答应本宫一个要求才行。”
女子吐气如兰的气息喷在耳边,热息灼烈,悉数喷在耳际,烧的他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脸色不自然的反问她道:“什么要求?”
“这是秘密,现在还不到说出来的时机。”堂堂一介国朝公主竟是跟他耍了小心眼,眯着眼笑的意味深长,“那你答不答应呢?”
他怎能不答应呢?不答应这陶公子的眼泪怕是立刻就流下来了了。
最终,他含着妥协的颔首:“我答应便是。”
大不了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没有他应付不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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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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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酷热,烈阳晒背,大好的灼热天光教人头昏眼花,在这种火辣日头下公主府里便是一片安谧。
因为当家主子不在府中无需忙活,屋檐间就不见多少行人,大多数都尽量避着毒辣的阳光走,不然被晒一下都觉是被带着灼气刮皮的犯疼。
整座公主府,唯有靠近荷花池的偏阁是最阴凉的地处,周边又有花木遍布,华廊架桥,近可乘凉,远可观景,是除却主阁外修缮最好最雅致的楼阁花宇。
今日格外闷热,柳三更便出了屋子在外随意逛着。
而这次不用再担心会在路上遇到刁难他的蓝颜祸水们。
毕竟他们已经不敢再靠近偏阁附近,而且就算遇到了他,他们也恨不得眼睛瞎了般远远就避着他走。
自从他们见识过公主那次雷霆震怒带来的后果,他们充实明白了公主对这个看之一无所用驸马的看重性。
一直负责照顾他起居生活的青竹,远远就见这位身骨娇弱,常常药汤缠身的驸马竟在外乱逛,迅速冲了过来,急色唤道:“驸马爷,你别在外面站着了,这太阳毒辣,你身子又不好,这要是晒伤了你可怎地好?!”
“我哪有那么脆弱,晒一晒便伤了。”柳三更无可奈何的笑,“屋里太热了,我坐着难受,出来走走,长时间在屋里闷着都要闷坏了。”
单纯天真的青竹迟疑片刻,咬咬牙也就准了:“那驸马爷少在外待会儿,若是公主回来瞧见了,定要责罚奴才没照顾好你!”
上次有个奴才端茶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溅了些到驸马身上,幸好那茶水是温的,又有驸马求情,否则那人差点当场被公主直接杖毙。
与此类似的事还有过几次,遇到有驸马在的时候求情还好,若是驸马不在不知,或者公主没有当场发火而是私下再处罚时,那些奴才的下场可就没有这么好了。
当然,这些事柳三更后知后觉的也察觉到了,所以听完青竹的话他也没说什么不好,便在青竹打伞的陪护下在附近稍微逛了逛就打算回屋。
就在两人即将回屋时,“咕喳!”几只小雀忽然从树上飞了出来,围着上空叽喳叫了几声后又像是逗人似的飞到了柳三更两人面前。
它们竟不怕人,故意绕着两人转着圈玩,有意无意的逗弄着他们来抓,其中有一只还机灵的跑到柳三更的手臂上。
小雀生的是常见鸟雀的模样,唯有腹部下方有一圈毛发呈现淡金色,若非仔细观察都看不出这点细微的差异。
只见这小雀乖乖巧巧的站在柳三更胳膊上,圆溜溜的小眼睛好奇的盯着柳三更看,毛茸茸的脑袋圆头圆脑的转着,倒显得分外可爱。
青竹刚过十六,正是贪玩爱闹的年纪,忍不住追着逗人的鸟雀跑了两圈。
待他抓着鸟雀回来时,正见驸马胳膊上的那只不懂事的小鸟竟低头啄了他的手背三下!
驸马现在可是宝贵金躯,一点损伤受不得。青竹忙冲上来赶飞了那只小鸟,紧张的抓着驸马白皙瘦长的手背翻看,确认只是一点点不显眼的红印子才大松了口气,还嘟嘟囔囔的连骂了好几句。
“无事,不疼的。”柳三更微微一笑,不在意道,“我在菩提寺住着时常有鸟儿来,我便给它们喂吃的,没少被啄手。”
“驸马爷不愧是念佛经长大的,真是心善啊!”青竹感叹一声,随后仰头看向顽皮的鸟儿们被赶走后纷纷聚集的地点。
就在门前不远的一棵繁茂的垂杨柳树,此刻树顶上面叽叽喳喳的叫成了小片。
他有些奇怪的自语道:“咱们府里什么时候有鸟安窝了?”
公主不喜欢动物,所以这府里除却池塘里的鱼群,便没养什么别的活物,大概动物们也是有所机觉的,这府中就从未有过鸟儿探访,唯恐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直到这驸马来了,它们才跟着来了。
“看来鸟儿也是会趋炎附势的,知道驸马爷你心好,舍不得驱逐它们就巴着来了!这一群恩将仇报的坏鸟!”青竹插着腰愤愤的骂。
柳三更但笑不语。
想了想,青竹转头问他:“驸马爷,你可觉得吵?要不要我去叫人把它们都赶走,别扰了你的清净。”
“不用,有它们在挺好的,听着热闹。”柳三更摇头,说着捂嘴轻咳一声,“好了,咱们进屋吧,我也在外逛的足够了。”
青竹忙不迭的把他搀扶着往里走。
自从被掳走后又是受伤又是养身,柳三更被迫困在一亩三分地快有足月的时光,手痒的厉害,终于忍耐不住,翌日不顾青竹的苦苦劝告非要外出到画斋画画。
见苦劝不住,青竹只好叫了马车,又准备了各式食物糕点和晒干的药汤,交给随行的数名侍卫给他一并带去,临走之前还嘱咐了各种大小杂事,唯恐这一趟出行驸马又出什么不测他们要拿小命来偿。
进到闭门月余的画斋,随处可见满壁的颜料画纸,视野开阔,花草吩闹,柳三更这才觉得自己有了活着的生气,遣退左右后便铺了画纸开始洋洋洒洒的挥笔做画。
难得今日能随心所欲的画画了,今日他便画了幅工量极大的《江山万里图》。
这画是描绘了万里丛山的辽阔壮丽,所以要求颇高,不仅手法要用上数十种,用的颜料更是旁日极其少用的珍贵颜料,是以才画了不足三分之一,盘中颜料就基本用尽。
最重要的颜料缺了好几种,差之分毫都是不一样的颜色,不是本人就难以确定需要哪种颜色,柳三更只好亲自外出采办。
那些陪伴他而来的侍卫本来坚持不同意他离开画斋,但耐不住他的苦苦劝说,勉勉强强方是同意跟随他而去。
为了速战速决,一行人去的是离画斋最近的墨斋。
那斋开的偏僻,来人不多,最是安全省事。
墨斋的老板是个面相和蔼的半老头子,平日里和善待人,从未招惹过坏事,忽然间看到一堆带刀侍卫护着个年轻男人走进斋里,吓得差点是三魂离体!
他以为是官家来店里寻事,躲在柜后不敢出来,还是柳三更耐心安慰了好久,才犹犹豫豫的走出柜后。
老板也是个可怜人,被柳三更身后那一堆天煞冷脸的活冰山坨子吓得说话吞吐,唯有这位看似领头的年轻男子眉目温和,说话轻柔,让他勉强能说得上话。
“公子,你,你想买什么?”老板指着周围各式的文房四宝给他看,怕虽归了怕,但语气中仍有自得。
“别看老夫这小地刚开不久,可笔墨纸砚,书画颜料样样不缺,只要这皇城其他家墨斋有的,老夫这斋中都有!”
“老丈人,我正是想买些颜料。”柳三更淡然一笑,缓缓道,“可有海棠蔻,紫金,万里红,望山青?”
“万里红,望山青?”老板的眉毛一挑,“公子是不是作画最缺这两种颜色?”
“是。”
“那公子就来对了,老夫这店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两种颜色。”老板抚摸霜色鬓胡哈哈大笑,忽狡黠挑眉反问道,“公子可知为何?”
柳三更没想到这老板还会反问一举,沉思片刻后试探答道:“可是因为万里江山皆是青色,唯有望山遍红?”
“公子博学多才,老夫佩服!”老板满意的颔首,随后摆手向里,“这两种颜料都是从珍稀矿石中辛苦提取出来的颜料,之后碾碎晒干成粉与其他珍贵颜料放在室内存放,公子可进入自行去挑选。”
语落,老板又面露为难的看向他身后众人,迟疑道:“但是那屋子狭小,怕是容不下诸位客人一起进去。”
“那我一人进去便是。”柳三更无谓点头,举步就要往里走。
侍卫头神情立变,上前阻止道:“驸……公子!这不可!”公主严厉嘱咐过,一旦出府他们绝对不能远离他左右。
柳三更转头宽慰的对他笑笑:“无事的,这里又没有危险,我拿好颜料很快便出来,你们就在外面等等就好。”
那侍卫头就是之前好心要扶柳三更的人,看他坚持,又见周围的确没有危险,最后迟疑片刻便同意了他,只说让他尽快出来。
柳三更进去后,隔屋的门便关上了,侍卫头便侧头低声吩咐身后的人把这附近守好,绝对不能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公主的怒火没人敢去迎面承受。
进入隔屋后便是一片昏暗,还未适应屋中的黑暗,耳边就听前方有破风之声。
他下意识的抬手一抓,手心里就多了个冰冷的物件,同时几盏烛火次第在屋中亮起,很快眼前就亮如白昼。
屋中除了几处存放东西的隔柜,对面的斜角里还有个身着黑色暗纹短衣的少年。
“一,你是不是这个驸马做的太久,好日子过惯了,连组织的命令也不想听了?”
独属少年的清脆嗓音传出,字语森冷,带着明显的警告之意。
这屋子看似普通简陋,但里间做了严密防护,不用担心会被外面的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