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了,清月又小,朝中多少人就死死盯着她身边的位置,觊觎之心昭然若揭。
得公主者得天下啊。
随着时日越长,心思不轨的人就越多,明里暗里的不惜手段,为此他们两人都伤透了脑筋,被逼无奈之下只得挑选出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争端的人方是最好。
可她怎么偏偏就看中了那个一无是处的柳三更呢!?
连着批了几本后,燕帝欲言又止,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搁笔怅然道:“也罢,终究是朕与月儿欠你良多,你想要怎样待他都该随你心意。”
闻言燕阳蹙眉,立时反驳:“怎会,我从不曾受过委屈!”
遂又慢声徐徐道,“当年父皇驾崩,母妃抛下我紧随而去,是皇叔你把我放在身边亲自带大的,我不过是为还恩罢了。”
听完这话,燕帝抬头定定打量了她会儿,便是一笑:“你果然像极了你娘。”
说着他重新翻开奏折,对她摆了摆手道:“行了快去吧,朕瞧着你的心早不在这了,留你在这也是碍眼!”
燕阳眉角生喜,含笑退下。
待她走后,燕帝从奏折堆里抬起头,视线追向殿外那抹翩翩蝶飞的身影,眸色变沉,几番涌浮,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
第20章 第十九章
——————————————————————
近日府中竟是莫名的热闹起来,一眼望去远处人来人往,急色匆匆,似乎是在忙活什么大事。
因为那处离偏阁离得有些远,吵也吵不到他这里来,但柳三更不免生了几分好奇,正好今早闲来无事,便依着窗口向外眺望。
刚看不久,操心不已的青竹从身后走来,拿了衣服仔仔细细盖在他肩头,口中埋怨道:“驸马爷,大早上的天还有些凉,你又站在窗边,该披件外衣的,御医之前再三嘱咐过你不能再受凉了。”
“青竹,那边是在做什么,这么多人走来走去?”柳三更指了指远处。
青竹随意扫了一眼,不在意的回答他:“听他们说,好像是公主最近命人在暖香阁附近重新修缮一座楼阁。”
“为什么还要修?”柳三更歪头,疑惑道,“公主府这么大,我瞧着有好多空屋子。”
“公主的心思谁知道。”青竹无谓的摊手,“公主便是这样的,心血来潮了莫说修座屋子,就是要烧了这座公主府小的们又敢说什么呀!”
又凑在他跟前笑嘻嘻的补充道,“不过现下驸马爷住在这里,公主定然不舍得全烧了让驸马爷流落住大街的,要烧也绝对不会烧咱们这,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柳三更失笑,屈指弹了下他的眉心,斥他:“不正经的,跟谁学的这般油腔滑调!”
“跟公主学的啊!”青竹被这位没架子的驸马宠的胆子大了,张口就顺势应他。
一道清风携香的悦耳嗓音从两人身后袅袅传来。
“跟本宫学的什么?”
两人登时闻声回头,只见燕阳挺身玉立的踱步走进屋子,身后的花木深丛掩映着璀璨天光,而她在晨曦中缓缓走来,仿佛一束破晓之光腾然间照亮了整座屋子。
真正的蓬荜生光。
柳三更还在发愣时,青竹已是机灵的埋下头躲到了一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恨不得此刻自己是个透明人。
胆敢背后编排公主,这是多大的罪啊,他还不想早早的小命归西呢!
接收到某个自觉说错话的小笨蛋连连投来的求救眼神,柳三更只得迎身上前,主动开口道:“公主怎么一早来了?今日不去宫中忙事吗?”
往日她都是清晨就早早出府,傍晚出宫回来见他,甚少会一大早就跑来。
“要去的。”索性公主也懒得计较小事,淡淡瞥了某人一眼后就把注意力放回了柳三更身上。
开口的嗓音温暖如春:“昨晚本宫有事回来迟了些,那时得知你已睡下,怕你身子哪里不舒服,所以今早便来瞧瞧你才能安心。”
听罢柳三更怔了一怔,竟是为了这点小事就特意来看他,明明她这么忙的。
“劳公主挂念,我没有不舒服。”他温声回道,“只是昨晚闲着无聊,便早些睡了。”
燕阳蹙尖微眉,眼中有点犹豫,有点愧意,好半刻才安慰他似的柔声出口。
“驸马,近段时日皇城里不太平,本宫实在不放心让你出府去画斋,你且耐心再等待几日,很快便会好了。”
上面给的时限已近,他在这里却还半点消息没有,老六他们在外面怕都要急疯了,因为公主的下属也负责守卫皇城安宁,所以正想法设法的制造混乱给他出去的机会呢。
柳三更暗暗心想,随即敛眼,依旧温顺答她:“我明白的,公主无需心忧,这几日我就在府中待着哪里也不会去。”
他这样的乖巧听话,反而让燕阳更是心疼,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愈发柔声款款。
“本宫也知道是委屈了你,这几日你不妨在府中到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你中意的人,把他们叫来与你说说话作伴,也好过你日日待在屋中无趣的很。”
时至今日,燕阳时不时的亲昵举动柳三更已然习惯,除了习惯性的脸颊微红并未躲开她,便颔首嗯了一声。
燕阳见状自是欢喜,想了想又道:“对了,前时青竹告诉本宫,上次陶醉与你说了会子话,你倒是挺高兴,不如本宫就让他多来陪陪你?”
听见这话,柳三更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时刻把他的行踪私底下悉数卖给燕阳,如今却靠他解围的小混蛋。
这人毕竟是公主府的奴仆,燕阳留在他身边的眼线又不止这一个,卖他很合情合理。
偌大的公主府唯他独身前进,真是举步维艰啊。
“嗯,我也挺喜欢与陶公子说话,便听公主的。” 一面低眼柔顺的应下,一面心里不住的叹气。
这时门口的溧光不得不开口提醒入宫要迟了,燕阳便与柳三更嘱咐了几句贴心话,看他一一乖顺应下,这才满意的走了。
没过几日,外面的吩闹情况得到控制,燕阳终于能早些回府见自己的驸马,好生陪伴着他吃饭说话。
那时府中已经传来建阁即将完工的消息,期限正与将至的某日相近,她已是为此早就准备了多时,听后顿时大喜,便赐下工仆们百两做为恩赏!
想到正好能在那日提出此事,介时必能博得最近心情低糜的驸马欢心一笑,甚至说不定还会为她倾心相付,燕阳已是迫不及待那日的到来!
而彼时的柳三更,眼见时限将至还找不到脱身之法,心情就只能用心急如焚四个字形容了。
就在这两种极端的情况下,命定的那日仍然按时到来。
农历六月初三。
这日,燕阳教导完小太子的早课,便立刻推掉了其他的一切杂事后赶回府里,为的就是陪同驸马吃一顿从未吃过的午膳。
对于燕阳而言,这明显是得来不易的机会,可对于柳三更,这分明是个更糟糕的开端。
“驸马,这些菜你不喜欢吃么?”
一道低唤轻柔的金戈玉音响在耳边,骤然把柳三更不知飘飞何处的神志一下抓了回来。
他猛然抬头,正见燕阳直直地凝视他,漂亮的眼中全是忧虑。
“若你不喜欢这些,本宫再让他们重新换一桌。”
“不,我,我挺喜欢的,公主,不必换了。”柳三更慌然答她,说着看了看手里基本就没怎么动过的饭碗。
不是不喜欢吃,而是完全食不知味,如同蜡嚼。
今日就是最后的时限,可他至今没办法走出府门一步。
不是他出不去,而是这府中人来人往,他身边又全是仆从侍卫看管,即便他在屋中装睡也会有贴身伺候的青竹隔一个时辰就进屋查看一次,何况今日燕阳又意外的早回,他更是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这么多年,他头一次在某个人的身上感觉到无尽的压力,竟让他束手无策。
柳三更一边极力压住心中的焦躁,一边装着无事的随便丢出个借口。
“是我早晨贪食小厨房做的点心,一不小心吃多了些,这会儿便吃不下了。”
果然,燕阳听后便放了心,又笑着怪他喜欢吃那个糕点今后可日日吩咐人做,万一撑坏了肚子就得不偿失了。
心躁意乱的柳三更随便支吾两句应付了过去。
他没有食欲,燕阳也吃的不多,一顿期盼已久的午膳很快就简单结束。
饭毕,柳三更借口困乏回屋小睡了片刻,在此期间他悄悄从窗外的树上召来了一只通信的鸟雀外出送信,又回到床上闭眼冥想了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是装作刚醒出了门。
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燕阳背手站在门外不远处,正仰头兴味盎然的凝视着面前的一颗高树。
她看的那棵树正好是那些鸟雀所在,说不好是有意还是无心。
但在今日今刻,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令他如同坠落深渊的感到致命危险。
几位同伴的性命都压在他的肩头,他绝不敢赌。
柳三更的心脏顿时一滞。
“驸马爷!”
一声惊呼瞬时引来燕阳的注意,扭头就见柳三更歪身虚弱的倚在门口,面颊泛起羸弱的苍白,身边的青竹七手八脚的扶着他,一张小脸被吓得惊慌失色,看着比他还要苍白几分。
燕阳登时快步冲上去,一面把晕倒的柳三更揽入怀里,一面怒目瞪向青竹:“驸马这是怎么了?!”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青竹惨白着脸,急忙摆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驸马刚打开门就身子一晃,随后就靠着门框滑倒了,这还把他吓得一跳呢!
燕阳抱着人腾不开手打他,只得厉声斥道:“废话什么,还不快滚去叫御医来!”
为着虚弱多病的柳三更,太医院的好几名御医已是被她长留公主府方便随时使唤了
青竹屁滚尿流的滚去找御医了。
等到御医们慌慌然的赶来细致把脉一番,随即扯着嘴角告知旁边冷脸横目堪比阎王在世的燕阳他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心脉受损血液不畅,就会导致身体突然的无力昏倒。
听完这些,并不熟医理的燕阳细长的鲜红指尖一下下的敲着桌案,眼神不善的盯着他们。
受到公主无声威胁的御医眼角一抽,觉得有些窒息,暗暗的翻了个白眼方是认命解释。
“……通常就是说吃饭没吃饱,或者起身太猛导致血液滞留时人就会眼前泛黑,四肢乏力。只是驸马身子比之常人虚弱些,所以才会软身昏倒,下次让驸马好好吃饭,起身慢点便无事了。”
当然,按照驸马这样的废柴身子,不因为这些小事晕倒,也迟早会因为别的事晕倒。
这些实话他们自然识相的没有说出来,否则怕会立刻被公主命人推下去斩了。
确认柳三更无恙后,燕阳摆摆手就让他们滚蛋。
“公主,是我这具身子太无用,害你担心了。”柳三更垂头丧气的靠在床头,眼神格外愧疚。
燕阳撩裙坐在床边,轻柔的握住了他的手,低声细细的安抚他道:“驸马放心,后面本宫自会请神医来为你调养,你会好起来的。”
柳三更怎会信她,却未有泼她冷水,便浅笑道:“我这是娘胎就带来的,怕是很难治得好。”
“会治好的,本宫保证。”
柳三更眼帘半垂,温声迎合她:“恩,我自是相信公主。”
燕阳最看不得他这幅温顺模样,心口痒的百爪挠心,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冲动,连忙转口提起话题:“驸马,今日本宫给你准备了个东西,你想去瞧瞧么?”
“东西?”
“对,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柳三更偏了偏头,懵懂反问,“青竹说公主府里处处皆有好东西,莫非公主是想让我看什么奇珍异宝吗?”
“不。”燕阳严正义词道,“奇珍异宝在本宫看来分文不值,只有能让你欢喜的,才是好东西。”
闻言,柳三更一愣,遂软眼笑了。
——————————————————————
第21章 第二十章
————————————————————————
燕阳所谓的好东西是个不易搬动的大物件,需要柳三更亲自前去观看。
跟着燕阳左弯右拐的走了小半刻钟,直到一处他甚少来过的地处,便见一座水上亭阁,九曲环廊,四周青竹环绕,袅袅飞纱,处处显露是个清雅休闲之所。
越走越近时柳三更总觉得有些眼熟,细细观察周围后这才后知后觉的认出这正是前段时日青竹说过的公主命人修缮的一座阁楼。
公主带他来这里是看什么好东西?想到今日燕阳不对劲的举动,柳三更心头有个思绪猛然一闪,莫非她是要……
想到公主还在身边看着,不能显露太多,柳三更只得揣着惊愕的心思静静的跟着她走,一路穿过弯折回廊,绿林铺路,进入中心的水中阁楼时便是到了这趟的目的地。
站在亭前,柳三更抬头念出亭阁牌匾上的四个字。
“水天一画。”
“对,水天一画,你的水天一画。”身边的燕阳扬唇笑起,接着催促他进去看看。
果然是自己心中所想。柳三更面色震惊的走进了阁宇里,定睛一看后是真的吃惊了。
这个亭阁显然要比三柳斋修的更大更好,满满两大壁柜的纸张颜料,八尺来长的桌案挂满了各式画笔,卷轴砚山挂了一壁,旁边还有软塌小桌供人休憩,此处风景又优美,正是适合夏时赏鱼冬时赏雪。
看完这些,柳三更毫不怀疑燕阳是派人把整座皇城所有墨斋都搜寻过一遍,否则如何能凑齐这么多各式大小不一的笔墨纸砚,怕是再未有别家能比得上这里的存货丰富了。
为了他,燕阳不惜大动人力修缮出一座阁楼供他画画,还采购了所有类型的笔墨纸砚,这份深厚的心思用意就算是块石头都要被捂热了。
何况其实已经陷落其中的柳三更呢。
可是柳三更看后却表情僵硬,一动不动,这自然让本觉胜券在握的燕阳心中生忧,缓步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沉声问他:“驸马,莫非你不喜欢这里么?”
她满心以为他看见这里后会欢心大喜,激动非常,为何反而半点不见喜意,只有无言呢?
“喜欢的。”直到这时,柳三更的表情才是显露松动,勉强笑了一笑,“公主为我费心至此,我怎会不喜欢?”
燕阳哪里信得他,看了他半刻,忽皱眉反问道:“你可是更喜欢府外的那个画斋?”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是不是不喜欢在她的府里。
但她问不出来。
这个人如此的纯善干净不善心计,哪怕是说违心谎话也说的半分不像,那个答案她一点不想听见。
诚如当初她所言,她的占有欲一向厉害,这个人与她成了婚便只应该属于她,只能让她一人看见观赏,谁也没有资格多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