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有人要给我翻案,并且他没有条件,我为何舍近求远,非要和你合作呢。”
“九王爷,如果你今天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话,我们就可以告辞了。”
李却摇摇头,一脸莫测,“你不信他。”
“要不然你不会在这听我说这么久,如若你真的相信他能为你翻案,我连见你的机会都没有。”
李昭想起被她以冲撞佛祖为名义留在外面的侍卫,默然。
“他确实不值得相信。”
李轻勾唇角,向李昭讲述谢时晏的升迁路。
“当年他本应被划为太子党,圣上顾念同门师兄弟之情――当然,他带来的消息也确实有用,勉强纳为幕僚。机密之事多是防着的,毕竟他有那么一层身份。”
“当时一同辅佐圣上的,有骠骑校尉陈让、御前统领刘峰、刑部尚书、兵部侍郎……文臣武将,应有尽有,他谢时晏区区一个五品修撰,一无实权,二来身份尴尬,实在不够看,可事成之后,他偏偏成了最圣心的人,你猜为什么?”
李看了眼李昭,“因为他够聪明,也够狠。”
“一纸休书,和废太子一脉彻底斩断关系。平叛途中,身先士卒,数次身陷险境――他好像总能做出最对的那个决定,他活了下来,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党羽,孤身一人,成了圣上最信任的一把刀。”
“现在回看,那几位有从龙之功的功臣,陈让……哈,他是个机灵的,及时把小女儿送进后宫,就是如今的陈妃,你应当见过。现在镇守边疆,天高皇帝远,过的也滋润。”
“剩下的,刑部尚书年仅四十就被迫致仕。刘峰好大喜功,私收贿赂,卖官鬻爵,被罢免官职檄三千里。兵部侍郎荣升尚书没多久,因为私德不修,闹出纳贱为妾的笑话,被御史参奏辞官回乡……这些老人走的走,散的散,巧的是,其中或多或少,都有谢时晏的影子。”
“他是从刑部尚书升入内阁的,当年的刑部尚书,对他可是颇为照顾,叫一声老师也不为过。”
李放轻了声音,以诱惑般的语气轻叹,“他为了往上爬,踏着多少白骨累累,同僚,师兄弟,恩师,……只要阻碍了他,他一个都没放过,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已经抛弃过你一次的人,你还敢相信么。”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伸手,放在李昭面前。
“皇姐,再怎么说,我们同姓李,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你是信我,还是信你那个背信弃义的前夫?”
作者有话说:
来来来,有奖竞猜,昭昭该信谁?
第27章 秘闻
“我不信他,可我也不信你。”
李昭扫一眼他的掌心,垂下眼眸,“王爷,我只是一介女流,什么刑部,什么兵部,我听不懂。”
“但我倒有一事很好奇。我记得王爷之前醉心风月,从不理政事。满朝皆道九王闲云野鹤,志趣高雅……原是我们错看了眼。”
“圣上如若知道自家兄弟如此关心朝政,为君分忧,想必定会龙心大慰吧。”
李一怔,他敛起唇角,声音冷了下来,“皇姐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
小瓷瓶收回袖袍,李看着远处烟雨朦胧的山峦,微眯起眼眸。
“你百般推辞,莫不是真如坊间传闻一般,对他还有情?”
“我的姐姐,你好天真啊!当年他能对你弃若敝履,时隔六年,他谢时晏忽然转了性子沉迷情爱?你自己想想,夫妻三载,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是那样的人么!”
李一声冷笑,一字一句像钉子,钉在李昭心上,“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别又被骗了。”
“他要尚存一分真心,为什么当年不救你,任你在宗人府受尽欺凌,为什么在你流放的时候不救你,他在京城高床软枕,你在黔州凄风苦雨,他可曾念过你一分?”
“如今,他把你召回京城,我猜猜,他一定对你百般讨好,万般挽回,我聪明的皇姐,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李昭心中一紧,攥紧了伞柄,指尖直发白。
她曾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可她现在身无长物,除了她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可图,就连颜色也不如现下的小姑娘鲜嫩。
她再没什么可值得利用的了。
李靠近她,声音越发低沉,“皇姐知道,为什么圣上那么恨废太子么。”
当初夺嫡的时候,两人就已水火不容,当今上位第一件事,就是以铁血手腕肃清废太子余党。成王败寇,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可李昭有时候想,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即使再大的仇,随着废太子身故,一切也该结束了。
可圣上几乎没留一点余地,废太子的所有亲眷一个不留,连她这个嫡姐也牵连其中。她不懂,明明圣上已经赢了,为何要赶尽杀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勾唇一笑,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废太子临走时,盗走了圣上一件东西。”
“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
“被手下败将摆了一道,圣上的怒火可想而知。关键是,那件东西,至今没有找到。”
“废太子虽已身故,但他培养的一批死士依然衷心耿耿,他们四处作乱,流散在民间,如滴水入海,无迹可循,直到前年秋天,在京城发现了他们的足迹。”
李昭回想起来,召她进京的诏书,恰好也是在秋天送到的。
冷风呼啸,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明明这么冷的天,李昭手心却渗出了丝丝冷汗。
李勾起唇角,带着叹息般的语气,“皇姐,如今废太子尚存于人世的亲人――只有你啊。”
“轰隆”一声巨响,蒙蒙细雨变得急促起来,豆大的雨滴哒哒落下,打湿了李昭的袖口和绣着兰花的裙摆。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缕黑发粘在脸颊上,有种凌乱而破碎的美。
李再次伸手,把青瓷红口的小瓷瓶塞给李昭,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字一顿说道,“你考虑好,十日后状元楼,天字一号房,静候君归。”
――――――
回去后,不管云蕙再怎么问,李昭也不肯透露半句,只认真叮嘱道,“我们今天只去拜见了元空大师,其余什么事也没做,什么人也没见,你记住了么。”
李昭神色认真的可怕,云蕙也被吓到了,她小心地点头道,“奴婢省的。”
李昭的在脸色越发凝重,她不知道她想的对不对,如若真如她所想那般……她捏紧了手心。
原来她自从踏进京城起,就已经卷进了这波云诡谲的风暴里,从来都是局中人,何谈独善其身。
谢时晏呢,他在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李的话十分有九分在挑拨离间,但总有一分真话。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好像从未了解过他,从过去,到现在。
房间里烧着上好的金丝炭,暖洋洋的,和外面刺骨的冷冽仿佛两个世界,李昭盯着绣花的屏风,想的出神。
直到云蕙把晚膳端上来,一一摆放好,“殿下,回神了!”
李昭如梦初醒。
她在黔州常年茹素,现在也吃不惯荤腥,晚膳极其简单,一碗莲子羹,一盘炒笋尖儿,一碟儿煎豆腐,加上几块如意糕足矣。
她猫儿一样的胃口,又心事重重,不到一刻钟已觉饱腹,小桌上还剩大半,云蕙望着剩下的饭菜,低声嘀咕,“还不如相爷在这儿了……”
之前谢时晏在她们这里用膳的时候,李昭剩下的东西都进了他的口腹,从不浪费。当然,相府不缺这点东西,云蕙就是单纯看不过糟蹋粮食。
想当初,她在人伢子手里,啃一个白面馒头都是奢侈,书上写什么酒肉臭,什么冻死骨的,真是一点儿没错!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李昭瞥了云蕙一眼,咬了一角如意糕,甜腻入口,驱散心头阴霾。
“奴婢什么也没说。”云蕙才不会主动提谢时晏,她闷闷道,“我就是想到之前到事了。”
“奴婢难受。”
李昭一怔,她买下云慧到时候,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人伢子手里那么多人,她是最瘦最小的那个,手臂还被捆出了血。
她买下了她,原本只是看她可怜,给她一个容身之所,谁知当初极力反对的谢时晏却说,可以做个贴身侍婢。
他说她不聪明,却足够衷心,于她而言,足够了。
一语成谶。
这些年要不是云蕙帮衬,她不一定能撑过来。
思及此,李昭忽然感到些愧疚,她好像把云蕙的陪伴当作理所当然,从来没想过她的过去,她的家人。
李昭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之前?你说来公主府之前么。”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京城人氏,如果你想……找你的亲人,我帮你。”
“我不要,我只想呆在殿下身边!”
云蕙忙摇头,她记得很清楚,她是爹娘被十吊钱卖掉的,当时家里添了弟弟,爹娘说只养的活一个孩子,刚好人伢子来收人,她就被卖了。
临走时,她只得到哪个生她的女人的几滴眼泪,和一根红绳。他们说,待家里稍微宽裕,就把她赎回来。
她知道那是骗人的,她早就把那根破玩意儿丢了。
幸而,她遇到了公主殿下,在她心里,她的家人只有殿下和小郎君。
“只要殿下和小郎君好好的,奴婢就好。”
她忽而有些惆怅,“也不知小郎君在黔州如何了,没了殿下压制,这小猴儿还不翻了天。”
“慈恩师太肯定管不住他。”
一提起安儿,李昭的思绪也被拉扯,她放下手中的糕点,同样忧愁,“今年冬天这么冷,又雨又雪,他的棉衣恐怕不够穿。”
“他又爱胡闹,捉鸡斗狗,爬墙上树,就没他不敢干的。天天滚的一身土,你说我们回去,他不会已经成个小泥人了吧?”
平日里一天不洗就成个泥猴儿,过去将近小半年,李昭都不敢想象他会糟蹋成什么样。她想到城南庙口常见的小乞丐,三五成群,衣衫褴褛脏兮兮,端着个豁口碗,可怜巴巴蹲在地上。
只一想,李昭心里就梗成一团。她问道,“之前你去打听胡商……怎么样了?”
棉衣送过去估计已经来不及了,好歹稍封信,让她知道他平安。
云蕙黯然,“奴婢无能,他们说的话,呜哩哇啦,我听不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说官话的,他还被抓了。”
“嗯?”
云蕙也无奈,解释道,“近来不巧,满城都在搜捕刺客,哪儿都是官兵,胡商人杂,流动性大,官府一直逮着胡商查,已经抓了好几个了。”
“等风头过去,我再问问。唉,官府也是无能,沸沸扬扬这么多天,连个耗子都抓不到!”
“别去!”李昭急促道,她拽着云蕙的袖子,在手里揉成一团麻。
“不要节外生枝。”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么,万万、不可透露安儿的消息,最好提都不要提。”
“我再想办法……总之,越少人知道越好。”
如果今天李说的是真的,她可能一开始就被盯上了――她不能冒这个险。
李昭看了一眼窗外,雨小了些,却一直不停,像针一样飘飘洒洒,落在青石板路上,莎莎莎,听的人心焦。
她沉思片刻,起身,“云蕙备伞,我要出门一趟。”
“啊?这么晚,去哪里呀。”
“问心居。”
……
空旷古朴的房间内,金兽嘴里吐出淡淡的熏香,夜深寒气重,细雨透过窗纱洒进来,窗沿一片湿润。
男人端坐在书案前,身姿挺拔如松竹,跳跃的烛光下,映照着他俊美的侧脸,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
他面前是淡黄的信纸,黑字密密麻麻,边角微卷,一定被人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就这样端坐着,一身墨色单衣,贴着他冷白的皮肤,不知挡不挡得住这深夜刺骨的寒意。
雨中传来凌乱细碎的脚步声,接着“笃笃”的敲门声。
男人眸光一闪,他仔细把信纸折起来,压在砚台下,起身,拉开门栓。
门外,女子一手提着红木八角食盒,一手执伞,雨水打湿了她鬓角的碎发,顺着白细的脖颈流下去,落在衣襟里,消失不见。
“相爷,可否进去一叙?”
谢时晏眸色深沉,看着她,喉咙微动,“好。”
第28章 进京
李昭回身收伞,抖落下一滴滴雨珠。
“怎么不点灯?”
她环视四周,把八角食盒放在书案上。房间阴冷昏暗,惨白的月光撒在地上,阴森森。
“呼――”李昭冻得忍不住发抖,蜷缩着肩膀。
“你这里好冷。”
谢时晏拿起披在太师椅上的大氅,“现下烧碳来不及了,你凑合一下。”
李昭犹疑间,厚重的毛领大氅已经披到了自己身上,清冷的雪松味儿袭来,李昭一怔。
他却又走开了。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李昭,“夜里寒气重,长话短说罢。”
蓦然,李昭感到一种萧瑟寂寥。
在他们新婚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她晚间几次夜起,一摸身旁,却只有冰冷的被褥。
她悄悄拢了衣裳起来瞧,他也如这般站在窗前,一言不发,面色比月光还要冷。
他在外面,她在里面,两人只隔薄薄的两扇屏风,近在咫尺,却犹如千山万海。
――她连上前给他披件衣服的勇气都没有。
李昭想,他那时候站在那里,是因为被迫斩断仕途,因为被逼娶了一个不喜欢的女人。那么现在呢?
他现在什么都有了,权利、地位、名声……只要他想,连她也可以重新捡起来。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权倾朝野的丞相,在这清冷的夜里,独对残月呢。
李昭下意识不去想这个问题。她拢了拢大氅,去立柜里翻找蜡烛――他一般会放在左侧第三个隔架上,果然,时隔多年,他的习惯依然如此。
“这里太暗了,我看不清楚。”
李昭捻了捻灯芯,接连引燃几支蜡烛,瞬间,房间里亮堂起来,就连冷意也驱散许多。
她这时才看清楚,他穿的如此单薄。
“你――”身上披着人家的大氅,李昭心里不是滋味,“你还有伤在身,何必这么糟蹋自己身体。”
堂堂相府,竟是连个蜡烛和碳火都没有,李昭是不信的。
谢时晏闻言身体一僵,肩膀上的伤口竟真的开始隐隐作痛。
按往常,他定然要把这血淋淋的伤口露出来,哄骗她,惹她心疼。她向来心软,肯定不舍得再生气。
但是如今,他却不想,也不愿靠些小把戏――他的公主受了那么多苦痛,他不能再欺负她。
他只淡淡道,“无碍。”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摔得浑身青紫,却不肯吭一声的御马少年。
这或许勾起了李昭的一些回忆,她心里有种莫名的烦闷,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