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念微笑:“交给我来安排,相信不致让你失望。”
“太好了。”我击掌--现在的男孩子多半没主张,去哪里吃个饭都难以选择,总是不负责任地说“都听你的”,真烦死人了。相较之下,越发觉得江一念的可贵。
跑车开出市区,来到一处僻静市郊。
江一念替我拉开车门,我看着眼前景象惊得呆一呆--这分明是童话中的所在,红砖青藤,尖尖屋顶,厚重的木门前风铃叮当,环绕屋子的是一个小小的玫瑰园。
我迟疑地不敢举步。
“怎么了?”江一念不解。
“这是真的?不是布景?”我傻乎乎地问。
江一念已笑出了声,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推门进去。
我以为会看到安静的壁炉,小红帽和呼呼睡的猫咪,没料到里面竟是热闹忙碌的工坊。
扑面而来微苦的浓烈甜香让我险险醉倒。
“巧克力!”我叫起来。
我的天,这里面竟然藏了个制作巧克力的小工坊!
我鼻子和眼睛都不够用了,还得拼命忍住别流口水,真是忙死了。
烘干、研磨、加热、搅拌、熟成、冷却、灌模,繁复的程序一道道让人眼花缭乱,但因了炮制的是我平生至爱,所以看来万分趣致。
我兴奋无比四处张望,江一念只笑微微地看着我。
穿咖啡色长围裙的女孩子走上来,请我们去屋子另一端的窗前坐下。
原木桌椅,格子桌布,连杯垫上的蕾丝都精致无比。
“这里的巧克力豆都来自委内瑞拉,巴西和象牙海岸,而且每块巧克力都是将起码四种不同的巧克力豆子混合一起制造出来的,味道很地道,也不太甜。”江一念道。
一块块形态各异的巧克力放在巴掌大的小小碟子里送上来,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两眼放光垂涎三尺。
“试试看。”江一念示意。
我丢了一块黑色的到嘴里,美妙的感觉轰地冲上脑门,我感觉我头发都要美得竖起来了,立刻觉得以前吃的那些巧克力简直是泥浆。
然后是榛子的。
然后是牛奶的。
然后是薄荷的。
然后是香草的。
然后是裹了威士忌的。
然后是切成薄片的。
然后是……
我面前一堆空空杯碟,抬头只见江一念眼睛亮亮的笑着看我。
我被他的目光闹得心跳漏拍,真是的--他不知道以自己的色相再对人投以如此目光是会要人命的么……我奋力与之负隅顽抗:“别那样看我,那眼神都慈祥得像我爹了。”
江一念一怔,举手投降:“败给你。”递过来一杯颜色漂亮的东西:“Margarita,加了水果和青柠汁,很清爽。”
我喝下一大口,果然清冽非常,不禁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满足地叹道:“我的人生终于完整了……”
江一念伸过手来拭去我唇边一点巧克力残渣,脱口唤了一句:“傻囡囡。”
囡囡。
傻囡囡。
他声音虽低,可我听得分明--心里一软,再无抵挡的力气,二十余载时光结成的厚重外壳哗啦啦冰销雪融,多年前那个胆怯的自己又站在眼前,盲目地伸出手,只是想要一个拥抱。
多么多么渴望一个拥抱。
多么多么渴望爱纵目光。
如果说欲望是可耻的--只是因为我们太害怕失望,所以,强作骄傲不肯期望。
可是上帝知道我多么寂寞。
江一念清凉的手覆在我的手上。
那清俊男子于芬芳醉人的空气中温柔拥我入怀。
我却忍不住偷偷落下泪来。
“我只是太开心……”我合上眼睛勉强解释。
他不说话。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巧克力……”我继续喋喋不休。
他亦沉默。
我终于说不下去,任由自己伸手抱住他清瘦身躯。
耳边隐约掠过低低叹息。
过后方知,在那样的时分,我与他,并非都没有挣扎。
第4章
回到家一推门就看到水草对我怒目而视。
“你跑哪里去了?电话也没一个,手机居然还关机!你看看时钟已经几点了……”水草一叠声念得我头大,我赶快躲进浴室。
“说,哪里去了?”水草还在不依地擂门。
我啼笑皆非:“以前我晚晚呆在家里你骂我土鳖,今天偶尔出去一晚你又当我去做贼,也太为难人了吧!”
“我是怕你被人给卖了好不好。”水草没好气。
“有价无市,卖不掉。”我裹着睡衣抱抱她:“谢谢你。”
回到卧室开了灯,正欲拉过窗帘,却见楼下那辆BUGATTI依然静静泊在那里,我怔住。也许是看见了我的影子,车窗缓缓摇下。
夜色深重,我于十二楼上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容,相信他也最多只能看见一个黑影,但是我没有走开,他也没有离去。
换作以往,我绝对不能相信自己以25岁高龄还会上演这等肉麻的纯情剧目,可在那当儿,我陶醉得直想赤脚夺门而出奔下楼去……
太阳照常升起。
黑眼圈照常顽固地被我顶到了办公室。
几乎一夜没睡,但是精神异常焕发,我只觉事事顺手人人顺眼,同事说的任何无聊笑话都让我笑得见牙不见眼。
办公室养的吊兰开花,想告诉他。
老板又把一个重要项目交到我手里,想告诉他。
同事说她家的小狗居然爱上吃川菜,想告诉他。
……
忽然冷不丁地又想--他昨日请客说了只为答谢,他也许只是一时心动,或许今天睡醒了就全忘了?
还有,他的身体到底有无问题,有吃药吗,需不需要看医生……
如此患得患失,一个白天变得非常漫长异常难熬。
手机快被打爆了,但除了记者就是作者,没有一个他的电话。
他在忙?
他把我的电话号码搞丢了?
我该不该打给他?
……
我想得脑袋都快爆掉,一个不留神撞上同事手里的咖啡,淅沥哗啦废了我最贵的一件白衬衫。老板正好看到,大不满意地皱眉道:“席,你粗心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
真沮丧。
所以恋爱如同成名,都要趁早,年轻的时候再是怎么整日价情思睡昏昏都让人觉得娇憨可爱。如今年纪老大,辗转痴想还成什么样子,平白让老板罗嗦同事嗤笑。
好容易捱到下班,走出大楼就对上蓝黑BUGATTI眩目光亮,那里不能泊车,眼见车窗上已夹了数张罚单,但那车上的人依然气定神闲。
我不是不想扮扮矜持,可是一看到江一念带笑眼眸,我踩着高跟鞋就以草上飞的速度奔了过去。
江一念下车来用力抱抱我,才为我拉开车门。
我从后视镜中看到一干同事愣愣站着,满脸惊诧。
我嘿嘿坏笑地看向江一念完美的侧面--男朋友如此气质容貌,真让人此生虚荣。
以前和朋友出去玩,我总是挂单的一人,好友的男朋友又喜欢对我诉说诸如“她就是不喜欢吃青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种烦恼,让我次次深觉大受刺激。
而今不是不感慨--终于有一人,在所有人面前拥抱我,带我走。
我不再是一个人。
这感觉真是--天杀的好啊。
“在想什么?”江一念问。
“哦?”
“你的神态时喜时悲,就像在演独幕剧。”江一念笑言。
“那你看了表演怎么不鼓掌?”我急忙拍拍脸颊,恢复正常。
“我不鼓掌,我献花。”江一念一手开车,一手变魔术般捧出一大束SUNFLOWER,金黄灿烂。
我大是惊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只有这种明朗磊落的花最配你。”江一念这句话听得我受用无比,如饮蜜糖。
正自陶醉着,车停了。
“跟我来。”江一念拉住我的手。
一扇古色古香的雕花门,檀香的味道袅袅绕绕,一把细幼的声音妩媚地唱着:你看我,我看你,你看我又何时这么高兴过……
仿佛一个时光隧道,走了进去就退回三十年代的旧上海。
月份牌美女、留声机、糖缸、文明棍、怀表、木漆镜箱,还有就是乱花迷人眼的各色旗袍。
穿素色旗袍的店员静静站在一旁,并不热烈逢迎顾客,自有一分矜贵的雅致。
江一念目光扫了一圈,请店员提出一件玫瑰红的织锦旗袍,递给我:“去试试。”
“啊?”我呆一呆。
“傻瓜,你衣服上都是咖啡,穿着不难受么。”江一念笑。
“咖啡渍不要紧,反正我向来是以气质取胜……”我抬头望向高远的天空,一只乌鸦呼啦啦飞过……
“明明可以双赢的,我要监督你,不可以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江一念一本正经。
“可是……我不要穿旗袍。”我呐呐地,从来没有挑战过这样对身材高要求的衣服,没底气。
“试一试,会很好看。”江一念温言道。
“那……试这件吧……”我揪出一件黑色长及脚踝的棉布旗袍。
“你喜欢那件也可以包起来,等你五十岁的时候穿。现在,去试这件。”江一念不由分说把我推进试衣间,身后的店员小妹妹也忍不住掩口笑。
我在试衣间里捣腾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去。
“你看看多漂亮。”江一念把我拉到镜子前。
可爱的店员姑娘们纷纷轻言细语地表示赞扬,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似乎,还不赖……美丽内敛的深玫瑰红,细致的绣花,式样简洁,含蓄但没有小家子气--待要窃喜,江一念摇摇头道:“头发还不成。”自己去挑了根簪子来,三下两下把我的头发挽了上去,又不知哪里来的眉笔,轻轻托着我的面颊一笔一笔细细描绘。收拾停当他令我再看镜中的自己,温和说道:“工装裤白衬衫固然清爽,但偶尔换一换感觉也不错,是不是?”
我盯着镜子有点傻眼,如果自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我只想大声说--我二十五年来从没有这么漂亮过……
而江一念今天穿象牙白衬衫,微笑站在我身后,一个店员姑娘赞道:“两位看来真是般配。”
啊,端的让人龙心大悦。
我左转,右转,前后张望半晌终于心满意足,兴高采烈地摸出信用卡--人说好衣服如同好男人,都是可遇不可求,我哪来的好运气,居然都遇上了。
“那位先生已经付过了。”收银的姑娘笑容可掬。
“啊?这不太好吧。”我从解下的标签上看到了一个不菲的数字。
“我的荣幸。”江一念煞有介事地欠欠身子,我哈哈笑,用力拍他的肩:“我请你吃晚饭。”
“真的?”江一念扬眉。
“当然。”我大力点头,豪爽地挥手:“说吧,你要吃什么?”
“榨菜肉丝面。”
“什么?”我张大嘴巴。
“要你自己亲手做的。”江一念道。
“切,也太小看我了,难道你看我像只会做榨菜肉丝面的样子?”我不服气地掀掀眉毛。
“莫非你还会做番茄鸡蛋面?”江一念笑问。
“喂!”我几乎要不顾形象跳起来掐他的脖子,心里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谋划做几道什么大餐震撼死他,大声道:“走,今儿就让你看看姐姐我的能耐。”
“去我那里好不好?我有一个几乎全新的厨房。”江一念道。
“好。”我点头。
第5章
江一念住在一个以樱花美丽著名的住宅区。
两层楼的小房子,落地长窗外就是樱花树。
墙壁全都刷成一种非常接近白的蓝灰,地毯是同一色系但颜色略深,上面只放几只简单家私,非常大方。
我至爱这种疏朗风格,不能否认江一念有很好的品位。以前曾经我老板家里,推门即见翡翠狮子琉璃马,各色真假古董济济一堂,不知多可怕。
我冲进厨房拉开冰箱--立刻傻眼。冰箱里除了几支红酒外几乎可说是空空如也,我抬头瞪住他:“你不食人间烟火?”
“人间烟火不一定只有自己冰箱里才有……”江一念狡辩。
“走啦。”我把他往外推。
“哪里去?”他茫然。
“买菜!”
西兰花。
莲藕。
小排。
花生。
圆白菜。
西芹。
荷兰豆。
红豆。
年糕。
一大串红提。
超市晃一圈,姹紫嫣红就全到了篮子里,拎着蔬菜水果篮的江一念可爱得一路引人侧目,连收银台的小姐也被搞得差点算错钱。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我笑得打跌。
“只是穿了一件略为好看的旗袍而已,不要骄傲。”他拍拍我的头,唇边依然带着笑,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只觉得他目光很深地黯了一黯。
回到家,我立刻钻进厨房大展身手。
“需要帮忙吗?”江一念在身后问。
“君子远庖厨。”我推他出厨房,一来是想给他一个惊喜,二来最重要的--他看起来已经非常疲倦。
他也不坚持,听话地退了出去。
我立刻埋头洗洗切切蒸煮烹炸不亦乐乎。
大半个小时后,几只清淡小菜初具规模。
白焯西兰花。
清炒荷兰豆。
西芹炒圆白菜。
汤是花生莲藕小排汤。
最后配一只甜点,红豆沙煮年糕。
我得意洋洋地吁了口气,扬声叫道:“江,吃饭啦。”
没有回应。
我解了围裙到客厅一看,呵,江一念竟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俯身看他安静睡容,心里忽忽一痛,白日里看惯了他的苍白面色倒也罢了,此刻看他睡着了眉头还微微蹙着,眼睫下分明淡淡泛青,映着一片苍白面色,分外觉得憔悴疲惫。
我不忍唤醒他,找了本书来胡乱翻阅,但书页上每个字都入不了眼,我总忍不住会转头看他,看得眼底有点发涩。
天色暗下去,初秋的黄昏还是有几分凉意。我怕他着凉,正欲去卧室为他取条毯子,他已睁开眼睛。
“睡醒了?”
“恩,几点了?”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但又抚着额头倒了下去。
“怎么了?”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