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洗漱池哗哗水声响了一刻钟,江一念才拉开门,对我浅浅笑。
“你怎样?”我紧张得有点不敢碰他。
“没事,喝水呛到了。”他摸摸我头发。
真是骗鬼,他那气色分明坏得吓人。
“我们去医院。”我拿起他的外套。
“哪那么夸张。”江一念笑。
“跟我走。”我拉他的手,透骨冰冷。
“席,不要闹,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就好。”江一念确实是很疲倦的样子。
我叹气。
空调温度略调高一点,我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让江一念自己睡觉,我跑去问常姨:“江一念他白天在家都做些什么呢?”
“江先生一直都坐在电脑前面,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常姨很困惑。
我皱眉,蹬蹬蹬跑回去,知道他肯定没睡着,在他耳边恨恨地道:“以后休息就是休息,不许老看电脑!”
江一念笑:“那我做什么?”
“闭目养神,或者练练太极拳……以后我工作上的事你也不许再管,对了,书也少看!”我历历细数。
“我又不是老头子。”江一念表示抗议。
“那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我冷冷地威胁他。
“好……都听你的。”江一念听到医院二字,立刻满口答应下来。
“我会请常姨监督你的。”我站直身子,吁了口气,方才的愉快心情此时跑光光,哎。
第18章
我再不曾把工作带回家,谈不下来的单子就直接反馈给老板,奇怪的是老板也不给我脸色看,真是明理的上司。
每天回家,也都看见江一念很悠闲地听听音乐什么的。
“今天在做什么?”我一扔下包就抱住江一念。
“睡觉,听音乐,闭目养神。”江一念说的简直是标准答案。
“真的?”我怀疑。
“你可以问常姨。”
我仔细端详他,不仅蹙眉。
“不要皱眉,会长皱纹的。”江一念轻轻抚摸我的眉毛。
我勉强笑笑:“长皱纹你也不许嫌弃,还不都是因为你。”
江一念笑。
我低下头去,再撑不出勉强笑容--江一念看起来依然气色惨淡眉目憔悴,不知为何总也不见好。
“不要担心。”江一念温言道。
“我也不想。”我闷闷地说,心里暗自决定明天回来押也要把他押到医院去,请医生看看再说。
第二天请了半天假,我早早回家。
哦?江一念居然不在。
“江先生出门了。”常姨告诉我。
“去哪里了?”我一问出口就知道多余,郁闷地坐下拨他的电话--关机。
这家伙。
看书心烦,上网心烦,呆着也心烦,我郁郁地等了一下午,实在耐不住性子,索性冲到路口等待。
六点.
六点半。
七点.
我等得又气又急,几乎抓狂,眼中禁不住放出飞箭,来往行人被我看得毛毛的,都不自觉地退开几步。
突然看到一辆血红的莲花跑车停下,下来一人--瘦削身材,苍白面孔,穿黑色外套--不是江一念是谁?
那辆跑车我也很熟--那是顾子嫣的车。
我第一反应居然是飞快地往回走,一直走到屋子前,才茫然停下脚步。
江一念回到家见我站在门前发呆,心下诧异:“席,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问你自己。”我整个人木木的,只觉非常疲惫。
“我去看望一个朋友,回来晚了。”江一念道。
“哦?”我抬头看他漆黑眼眸。
“对不起。”江一念轻声道。
我不语。
他没有牵我的手,也没有抱我,自己推开门。他的神情,似乎--亦是心事重重。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迷茫地问:“江,和朋友聚会聊得开心吗?”
“还好。”江一念低声道。
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去见了顾子嫣,可是--那又如何?那本来就是他的老朋友,他也并没有说谎,但--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老不自在?
他现在的冷淡又是怎么回事?
一夜无话。
我早早上床睡觉。
他在书房呆了一个整晚。
清晨,我勉强振作精神上班,走之前,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只见江一念怔怔坐在窗前,手边居然燃着一支烟。空气中更是烟雾缭绕,我一个不防,被呛得干咳了几声。
江一念回头看我,面容甚憔悴。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我忍不住出口责备,掐了他指间的烟,推开窗。
凛冽寒冷的风陡然扑进来,江一念伏下身低低咳嗽。
我跪下去,揽住他的肩:“江,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告诉我。”
“没事……不要,不要担心。”江一念咳了半晌,只肯对我摇头,但他深黑眼眸里分明有心事万重。
我辗转一夜的无数揣测猜想绞成一条小虫,一点一点噬咬。终于站起身,我转身出门。
“席。”江一念沙哑的声音低声唤我。
我回头。
“对不起。”他只道。
我眼睛发涩,匆匆往外走。
“席,你怎么了?脸色灰败?”同事一见我就大惊。
“晚上睡得不好。”我伏案。
“和男朋友吵架了?”
“真吵起来倒还好了。”我长长吁口气。
“有什么就要说出来,冷战最不好。”同事拍我的肩。
我点点头,勉强提起精神埋头工作。
好不容易撑到下班,我垂着头走出去公司,一人静静站在我面前。
我抬头,泪水忍不住掉下来。
“傻囡囡。”江一念叹息般唤了一声。
我任由他握着我的手,低着头不吭声。
“我带你去看我弟弟踢球好不好?”江一念道。
我点点头。
第19章
S大体育馆。
足球场上一群生龙活虎的男孩子跑得满头大汗,场外一群群女孩子激动得脸颊涨红,跺脚挥手十分激动。
江一念拉了我的手在一个角落站定,指给我看:“穿11号球衣的就是一白。”
我看过去,很高大的一个男孩子,皮肤黝黑,五官与江一念顶多只有五分相象--但也已经非常英俊。
就在我们看江一白的时候,已经有无数女孩子吃吃笑着盯住江一念看,我只得苦笑。
中场休息,江一白往我们走过来。
他闷头站着,一额头的汗,也不擦一擦。
“席,这是我弟弟,江一白。一白,这是席艾,我的女朋友。”江一念简单介绍。
江一白并不看我,只愣愣盯住地面。
气氛一时说不出的尴尬。
“一白?”江一念微微皱眉。
“哥……”江一白声音极低地叫了一声,支吾半晌才呐呐地道:“你以后没事还是不要到学校来……我怕……有人会认出来。你也不要把你的……女朋友……带学校来,这不太好。”
我一愣,猛地瞪住他--他刚才说什么?我确定没听错?这--这就是江一念病倒在床,还送了手表助他进足球训练营的弟弟该说的话?
靠。
我紧张地挽住江一念,他除了脸色有点发白,神色却异常平静,他只淡淡地道:“对不起,我明白了。但是你也要明白,席艾真正是我女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必须向她道歉。”
江一白这才抬头看我一眼,眼神全无江一念的清冽,充满猜疑。
“不必了,你的道歉,我受不起!”我怒极反笑,拉起江一念转身就走。
却听江一白在身后道:“哥,我已经考到律师资格证,我一定会还爸爸清白!绝不会让爸爸死不瞑目!”
江一念明显地一震,挽在我怀里的整条手臂刹那僵硬。
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错了。
我只知我与江一念之间不同以往,连空气都阴郁压抑。
江一念几乎天天晚归,常常整晚都耽在书房。
定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可是他不肯说。
静寂的夜晚,洗漱池的水声一直不绝,我终于按捺不住担心,起身去看。
灯光昏暗。
江一念镇定地转过身来,平静逾恒,我却一眼看到他洁白衣袖上触目一片红。
我忽然只觉灰心至极,慢慢走过去,抬头望着他,只道:“江,如果真的这么痛苦,我们分手吧。”
江一念不说话,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他向来斯文温柔,但这一次,却用力得仿佛想将我揉进胸腔。
我心下明白--是路走到了尽头。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
“江,你是否可以告诉我理由?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我软弱地问。
江一念声音沙哑几不能闻:“也许有一日你会得恨我。”
“那你为什么要做让我恨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让我恨你?”我的泪水簌簌落下。
他说不出话来。
一滴冰冷的东西沾湿我的面颊。
“我明天就找地方搬走。”我心痛如割,轻轻推开他。
我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冤死鬼,良辰美景不明不白成了断壁残垣,抖一抖,一身碎片一地飞灰。
找到水草请她帮忙找房子,她大声咆哮:“你也不问问清楚,就这么灰溜溜地搬走?”
“还能怎样。”
“死也要死明白啊!”
“反正都是死。”我吁口气。大约是我脸色实在孤寡,水草忍了又忍,终于噤声。
是--反正都是死。
明白地死或者糊涂地死,本质没有区别。
第20章
没想到的是,临走之前尚有一幕让我大惊失色。
我灰头土脸地去江一念处准备带走一些重要的私人物品,陡然看到我父母与江一念站在屋子前的台阶上--我家二老怒气冲冲,而江一念微垂着头,依然那该死的静定。
我伸手把差点脱臼的下巴回归原位,快步走过去:“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大冬天的,寒风凛冽,我叹口气对江一念道:“风大,你先进去吧。”
“你还护着他!”我妈抱怨我。
“小艾,我与你妈妈从小对你的教育都白费了!”老爸显然很愤怒。
这真是最糟糕的状况--我无语问苍天,只得道:“你们先等我几分钟,我进去拿几件东西,马上走。”
“不要去拿了!”老爸一声吼。
“爸--”我没奈何,看向江一念:“叫你先进去。没你的事。”
“怎么没有他的事!小艾你就是被这种人带坏了,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能够和……这种人在一起!!你,你……你颜面何存!”老爸气得抖抖索索的,向来儒雅的架子再撑不起来,厉声对我吼道。
“爸你太过分了!”我气恼。
“你还敢顶嘴--”老爸居然对我高高举起巴掌,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挡住我爸--是江一念,他看住我老爸,静静开口道:“席先生,我的父亲姓江名谵,你可还记得?”
老爸陡然顿住,如化身石雕,眼光发直地看住江一念。
江一念收回手,一眼都不曾看我,继续平静地说到:“不过--不管你是否记得,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困惑--他在说什么?江一念他是什么意思?
却见我爸陡然退了一步,瞬间苍老。
“爸?”我茫然唤道。
我妈整个人也呆呆的,眼中神色竟然--分分明明是恐惧!
“你想怎么样?”我爸怔了许久,终于问出这一句。
“我一定要还父亲清白,不能让他死不瞑目。”江一念道。
这话忒地耳熟--对了,是江一白说过--细细冷汗爬上我脊背。
我可是魇着了?才会看见如此荒唐情形?
真相如同怪兽露出獠牙,我只想拔腿狂奔,再看不见听不着。
“江……你……”我妈猝然上前一步,想说什么但她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然后,突然地,我一辈子骄矜的妈妈做了一件我死都不曾想过的事情--她对江一念跪了下去。
江一念退开一步。
我本能地伸手想拉起我妈,但她已瘫倒在地崩溃地哭出了声:“我知道是我们的错……为那件事,我们这两年何尝睡得安稳过?但小艾她爸现在老了,身体也不好,你如果要告,就告我一人好了……就告我一人……”
江一念俯身与我一起扶起我妈,但他惨白嘴唇抿成一线,并不开口说一字半句。
我看着他这般神色,心中寒凉:“江,现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一念侧开头。
我爸上前几步,木然道:“二十多年前,我,方桉,还有江谵是好朋友。我教书,方桉和江谵从政,然后被安排去开办传媒集团。那表面是经营媒体,但方桉却利用高层关系做见不得光的营生,我则利用掌握学校财政帮他洗钱。最后东窗事发,我和方桉合计,就把江谵推出去顶了罪。就是这样。”老爸缓缓说完,合目长叹:“也该是我了,该了。方桉上半年车祸横死,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我如同被人一把推入冰窟,簌簌发抖--竟是我父亲!
江一念父母惨死,自己身陷不堪境地的罪魁竟然是我的父亲!
竟是我父亲……
我胸口剧痛,若放在古代,怕是要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江一念看向我的目光无限哀凉。
我咬得自己牙龈出血,强自镇静对父母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话与江一念说。”
“小艾,你好好和他说,你们住在一起,好歹也有感情了……你求求他--”我妈紧紧抓住我手臂,掐得我发痛。
我只心如刀绞。
直到我父母相互搀扶蹒跚离开,我和江一念都陷在沉默里。
寒风扑面,江一念忍不住咳嗽。
我木然推他进门,默默倒来杯热茶。
茶香袅绕,犹在昨日。
真个应了那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轻声问。
“前些日子。”
“江,”我哑声唤他。
他凝眸看我。
“你说,也许有一日我会得恨你。是,我怎么能不恨你。你与我父母的事情我管不了,有前因就有后果,我无话可说。我恨只恨你为何什么都不同我讲?你总是让我做蒙在鼓里的一个。血淋淋一道疤你非得让别人来撕开,你从来不会自己告诉我,江,我是该骂你自私还是该骂你懦弱?”我低声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