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别人・文:“......”
三人去了雪春楼对面的客栈。
一是因着雪春楼的面着实劲道,云窈想趁机多吃几回;二来那日老板娘瞥了她许多眼,目光似是提防似是审视,很难令人不在意。
大堂只余两个小厮坐店,见有客人来,俱是喜出望外。
“长盛街乃是望京的繁华之地,为何夜里四处不见人?”云窈问。
年岁较轻的小厮被她的容貌晃了眼,酡红着脸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望京有神仙庇佑,有所盼便能有所梦,是以夜里都早早回家去了。”
有意思。
灵文掏出一锭银两,轻置于桌上:“竟不知还有此等趣闻,可否详细说于我等听。”
得了赏钱,小厮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年岁较长的那位闩起客栈门,邀几人入座:“几位是外乡来的客人?”
云窈点点头,挨着顾钦坐下,不料灵文也挤了过来,美其名曰:“如此方有氛围。”
“自去年起,城中不常做梦的人也渐渐做起了梦,且还都是美梦。原也不算特别,但,偏偏有人美梦成真了。”
小厮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入京赶考的穷秀才,梦见自己被榜下捉婿,嘿,成真咯!还不止......”
起初也是人心惶惶。
然而,半年过去,城中不曾有人因做梦惹上病灾。
反倒是乞儿梦见天上掉银票,秀才梦见是平步青云,瘸腿老翁梦见自己复又能行走。无一不例外,梦都应验了。
久而久之,百姓俱是夜不出户,盼着自己能做上一个黄粱美梦。
灵文旁敲侧击地打听了时间,正好与玄冰丢失对得上。
想必是有人炼化玄冰,用白雾压制魔气。所谓的美梦成真,保不齐是梦魔的手笔。
余下的,还需进入北月皇宫才知道。
待小厮说完轶事,灵文道:“ 三间上房。”
“不必。”顾钦看向云窈,“我同她一间。”
灵文:“男女授受不亲,三间。”
顾钦:“我要跟着......主人,两间。”
二人僵持不下,云窈朝天翻了个白眼,在小厮震惊的眼神中,硬着头皮道:“一间,一间就行。”
因着客人不多,小厮将最大的客房腾了出来,让给关系错综复杂的三人。
外间作书房打扮,长桌、卧椅、书橱,应有尽有。里间则是一张榆木拔步床,能容纳四人横卧。
云窈冷漠地觑了二人一眼,语含威胁:“床归我,你们留在外间。”
顾钦掩唇轻咳一声,面色复又苍白。
见状,云窈扫了眼灵文:“别吵他休息。”
灵文:“......”
待解决完两个大麻烦,她点开通灵石给讼雀传信:你猜,我遇见谁了?
讼雀如何能不知,赔笑道:好窈窈,是帝君他威胁我!
云窈自然不会怪讼雀,送信道:几日不曾收到你的传信,只当你耽于感情,如今怎么样了?
讼雀:我与扶渊仙君好些日子没见了,听说他曾找过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都不重要了。如今灵文帝君也下界了,不如带我一个?
云窈:“......”
当是踏青呢。
她回道:你若嫌天帝发现得晚,大可明日便动身。
这时灵文送信过来:窈妹,你这灵仆到底什么来头,他看我的眼神,怪吓人。
于是云窈支起身子,朝外间喊道:“顾钦,你过来。”
灵文:“......”
就不该多这个嘴。
顾钦不忘用妖力逼出些许薄汗,几缕额发凌乱地贴在脸侧,神色迷蒙,好一副病弱美人图。
云窈心下一软,自责道:“早知如此,应当听你的快些出城才是。”
“无碍。”顾钦勉强笑笑,不着痕迹地将头虚抵在云窈肩上,“既是友人所托,你怎好能拒绝。”
隔墙偷听的灵文:“......”
一向眼高于顶的人,像只小兽一般虚弱地靠在肩头,云窈如何能狠下心将他推开。
加之,因着白雾的缘故,云窈身子也渐渐冷了起来,她道:“不如,我陪你进玉符?”
玉符之中的未知灵力,强大而纯粹,且自成一世界,是个休养的好去处。
顾钦闷闷“嗯”了声:“外头那人呢?”
望京城中,每行五里便有一座帝君庙。正因如此,灵文的分身不受白雾牵制。于是云窈道:“让他守着吧,万一有事发生,也能通个信。”
于是二人双双进了玉符。
空荡的玉符世界中,凭空出来一间庄子,正是云窈在寻的那处。因是顾钦根据草画捏造而成,是以尚不够精细。
她推开篱门,好奇地打量起小院。
是以不曾注意,身后的顾钦晃了晃头,长出来两只银白色的绒耳。
第19章 北月国(三)
兽性大发了
待云窈回头,便见到一双顶顶威风的银白色耳朵。细软的毛发闪动着诱人光泽,远远看上去柔亮又松软。
她猛然睁大眼睛,怔愣半晌才轻声问:“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顾钦面色如常,头顶的毛茸耳朵却小幅度抖了抖。他淡淡道:“在问心宗的时候。”
怪不得他当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竟是在忙这个。
云窈屏息朝前走了两步,葡萄般的黑眸悄然往他身后打量去,好奇道:“会长尾巴吗?”
许是怕冒犯顾钦,她不时眨眨眼睛,一派心虚模样。
顾钦面色微滞,抬手揉了揉后颈:“或许。”
自他融合两股力之后,属于妖族的特征也在渐渐复苏,而且,更占上风。顾钦猜测,他的本体应当是妖,待寻得契机化为原形,则能激发出更强盛的妖力。
却不知,契机如今在何处。
趁着顾钦愣神之际,云窈伸指戳了戳茸耳上的软毛。他身子明显一僵,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水光,露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情。
似羞似愤,最终化为绯红染上眼尾。
顾钦倏地收起耳朵,干巴巴道:“不早了,我们出去吧。”
云窈可惜地垂下手,心想,总有一日要他亲自低头,求自己好好摸上两把才行!
*
一出玉符,便见灵文潇洒地躺在拔步床上,两腿交叠,手中还攥着本奏帖。
不待顾钦发难,灵文凉凉道:“背着我偷偷摸摸干什么去了。”
云窈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打起圆场:“可是有消息了?”
“嗯。”灵文将奏帖递给她,“要走一趟了。”
上头罗列了几个帝君信徒的祈愿,灵文已将功德深厚之人批注出来,预备即刻出发去实现。
若是顺利,想必明日便有鱼儿登门。
云窈依稀觉出顾钦与灵文不大对付,便侧身问他:“你是想跟着我们,还是独自去转转?”
“我们”一词令顾钦有片刻的不爽。
他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冷淡,道:“一起。”
凡人若是心诚,在庙中的祈愿便会传至仙侍耳中。他们择良愿记录在册,若是功德深厚之人,帝君便会伺机降下福泽。
是以,行善积德,并非空话。
可若像望京城这般,日有所盼,夜中梦之,而后不论良莠悉数实现。不但有违天道,非九重天所允,亦是有着更深层的阴谋。
如今有玄冰之雾所释放的仙气掩盖,是以不好分辨魔气来源。然,有所予便有所求,痕迹并非难寻。
三人趁着夜色走访了几户人家。
灵文自称是重霄宗的修士,携师弟师妹下山历练。他将仙力凝成白色丹丸,假模假样地把把脉,而后劝人服用。凡人甫一吞下,沉疴、顽疾顿愈,一家子感动得三拜九叩。
帝君受过无数人跪拜,自然神色淡淡。顾钦却也理所当然地立在一侧,并未觉出不妥。
徒留云窈惶恐地弯身去扶,嘴上不忘劝道:“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连轴转了一晚上,晨曦露头时,三人大摇大摆从客栈正门进去。
如此一来,鱼儿若想寻得他们踪迹,易如反掌。
灵文将对云窈使了使眼色,将她招至一旁问话。他道:“你此番下界所为何事?”
云窈并未隐瞒,反而希望灵文能帮自己打打掩护,于是诚实道:“我自扶渊仙君处借了聚星罗盘,此番下界探一探怨魂的执念,看能不能有所启发,好让我的爱魄生出芽儿来。”
“哦,是好事。”灵文揶揄地笑笑,“瞧你成日里缺根弦儿的样子,有些时候的确气人。”
“啊?”云窈被他一番话砸得云里雾里。
她心道自己只是缺了爱魄,除去不懂爱人,应当无碍的,于是追问,“帝君何出此言?”
灵文来了兴致,耐心答她:“你可知,我为何要给你送信?”
云窈并未注意到灵文改了自称,她斟酌道:“帝君平日里爱得罪人,是以通灵石好友不多,找不到说话的人?”
“你――”
灵文登时噎住,无奈地摇摇头,“也就在你眼里,本君是个只晓得找扶渊喝酒的大闲人。”
云窈眨巴眨巴眼睛,默默将“不是吗”咽了回去。
直觉告诉她,此刻,沉默是金。
见云窈一副没开窍的模样,灵文不再介怀顾钦的存在。他大方地摆摆手:“往后记得回信,如此,本君姑且帮你瞒上一瞒。”
得了准话,云窈逐渐收不住嘴角,掩唇痴痴笑了起来。
顾钦本是立在窗前,假意眺望远方,做出浑不在意的模样。他虽听不见二人谈话,却能得见云窈的表情愈来愈松弛,客气的假笑渐渐带有真意。
他心上一时如蚂蚁过境,奇痒难耐。
偏那灵文时不时瞥他两眼,眉宇间透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
顾钦实在看不下去,快走两步将云窈拉至身边,俊秀的面上变得乌云密布。
灵文高深莫测地笑笑,没再伸手阻拦。
于是,云窈被顾钦牵出房门,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小巷中。他眼底寒芒乍现,写满了不高兴,却似不知如何纾解,只定定看着云窈。
顾钦用双臂将云窈困囿其中,肌肤并未相触,他身上的清香却来势汹涌,一股一股,极具侵略感。
云窈顿时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犹豫半晌,抬手轻轻贴于顾钦头顶。
这处原有一双银白耳朵,意味着顾钦身上的妖性在逐渐外露。想来也是“兽性大发”,近两日,情绪才屡屡失控。
九重天上不乏驯养灵兽之辈,或是当成爱宠,或是当成坐骑。平日里,喂食、顺毛还有逗弄,如此才能让灵兽保持开怀。
她已有多日不曾喂过顾钦仙力,或许这便是症结所在。
云窈快速回忆一番,依葫芦画瓢地动手摸了摸。由上至下,动作很轻,似安抚又似鼓舞。
掌下的身子明显僵住。
紧接着,两只蓬软的银白耳朵冒了出来。
云窈经不住诱惑,上手揉了揉。顾钦眼底的愠色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蹙意味不明的火光。
见他喜欢,云窈如逗弄狸奴那般顺顺毛,总结道:“妖族和灵兽倒还挺像嘛。”
闻言,顾钦立刻别过头去,带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云窈手下登时又变回光滑的青丝,她略带可惜地收回手,问:“好些了吗?”
顾钦耳尖红透,天人交战一番后,低低“嗯”了声。
许是同阿凌相处过几日,云窈自诩有些育兽经验,温声安抚道:“你不必觉得羞,我听闻到了季节都会如此,没关系的。”
顾钦:“……”
天色已然大亮,云窈扯扯他的衣袖:“走!”
顾钦此刻身心舒畅,翘着唇角跟在后头,眸中含笑,料峭的冬寒一时沦为背衬。甚至进了屋,见了灵文,还破天荒的颔首示意。
灵文:“……”
手中的饭顿时不香了。
趁二人不在,灵文去雪春楼点了几道云窈爱吃的小菜,荤素皆有,令人食指大动。
岂料顾钦从容坐下,还拨了半盘肉至云窈碗中,道:“多吃点。”
“这桌菜。”灵文屈指点点桌面,强调道,“是我特地给窈妹买的。”
云窈并未深想,却着实艳羡帝君的生活。信徒万万千,从不缺香油钱,在人间行走时别提多潇洒。
同样是分身,偏她一贫如洗,仙力还处处受限。于是云窈问:“你走之前,不如将它留下。”
她的视线落在灵文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上。
“……”灵文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再议。”
顾钦“嘁”了声:“一毛不拔。”
眼看二人又要起争执,外间有客来访。
客人十分矜持地叩了三下门,不急不缓,颇重礼仪的样子。
灵文带头开了门,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立在门前。
“本宫听闻,昨夜有重霄宗的修士入了望京。”女子下巴微抬,不带情绪道,“不知可是三位?”
灵文侧过身,客气道:“不知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长公主眸中闪过一丝讶色,为几人的气度,也为灵文的洞察力。
云窈拉着顾钦让道:“门口风大,进来坐吧。”
“多谢。”
长公主褪下风帽,露出一张略显疲态的脸。约莫三十又五,贵气天成,鬓角却早早生了华发。只眼神触及云窈时,多停留了几息。
顾钦直觉不喜那眼神,抱臂往前一步,将云窈遮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长公主垂眸入了座,唇角浮现不明意味的笑。
她给云窈的感觉十分奇怪。
寻常凡人,对待江湖术士已然客气,更遑论真正的修士。可长公主非但见怪不怪,反而多了几分蔑视。
对,蔑视。
灵文自然也察觉到了,只他匀出神识探了探,长公主不似魔气缠身。他不动声色地沏了杯茶,淡淡开口:“长公主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皇兄自年初以来长睡不醒,太医院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俱是束手无策。本宫疑心是招了邪祟,想请几位贵客前去看看。”
“哦?”灵文佯作意外道,“有天子龙气坐镇,竟还会招邪祟。”
长公主笑而不语,眸中却闪过一丝嘲弄。
见状,云窈心中忽有一股郁气升腾,竟想要撕碎她的脸。
第20章 北月国(四)
一探天子梦
顾钦不着痕迹地搭上云窈腰间,手心凉意透过薄衫,如一汪清泉,令她神台恢复清明。
云窈顺势低头,将鬓侧发丝拨至耳后,借由动作掩去眸底浓浓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