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庆生不同,山田做这档子事情的前奏很长,比起满足自己的欲望,他更乐意看盼盼沉迷的表情。所以回回都会花上至少半个小时来进行前戏。每次都惹得盼盼颤抖地如同风中的花蕊一般瑟瑟发抖,软成一团缩进他的怀里,这才会进入主题。
即便他们通常半个月才有那么一两回,但因为质量还算不错,所以彼此都很满意。
只是今天,这熟悉的触感让杨盼盼想起了某种长着触脚的动物,又或者浑身充满粘液的海鱼,丑陋,黏腻,冰凉,在她的脊背上爬行……她感到后脊上的汗毛一下子倒数了起来,浑身发冷,肚子更是一抽一抽地。
“怎么了?”
明显地感到了触手一片僵硬,山田关心地问,“你不是舒服么?”
“我……最近工作太累了,抱歉。”
盼盼像是应激的刺猬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双臂环在胸前,眼神不敢与他交汇。
“没事的……其实我……没事,没事。”
这是她头一回如此明确地表示拒绝,倒是让山田手足无措起来。
“对不起。”
盼盼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毛巾,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进浴室里。
头发还没干,湿哒哒地挂在脖子上像是一捆没有整理好的海带。水滴顺着头发落进了脖颈里,沿着背脊一路往下。
这触感和山田抚摸她的感觉如出一撤,盼盼浑身一个激灵,接着一手解开衣扣,一手拿过花洒,打开水龙头往赤裸的后背上冲水。冰凉的水柱打在背脊上,让原本雪白的皮肤泛出一片樱花的颜色。
一想到山田用摸过酒家女的手触碰自己,杨盼盼就难以抑制地觉得恶心。她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联想,觉得自己的身体和那个 My Lady 的妈妈桑通过山田的身体而产生了某种关联。
那个女人一定知道她的存在吧,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谈论到自己?
他在和她上床的时候,会那自己出来做比较么?
想到这里,盼盼再也抑制不住胃部的抽搐感,掀开马桶大口大口吐了出来。
听着浴室里重新响起的阵阵流水声,山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眼画满了圈圈叉叉的报纸,颓丧地往床上一倒,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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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盼和阿宝两人最近的行为异常就连店长都察觉出了不对劲,盼盼每天脸色都不好,阿宝上班的时候也是神色恍惚,他忧心忡忡地找两人谈话,问他们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我已经问我杏子了,她说她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下个礼拜就能回来。这段时间还请多多忍耐,拜托了。”
店长朝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春季正好是各个公司发售新品的时候,每天都有新产品要上架,还要配合销售商做各种宣传和数据统计。店里打工的人虽然不少,但年轻人就这么几个。阿宝来了之后,更是成为了ʟᴇxɪ整个店里唯一一个会使用文字处理机的人。店长拍了胸脯向他们保证一定多给他们申请加班费,或者之后给他们补假,还请他们先撑过这段时间。
刚走出店长办公室,阿宝就看到盼盼飞也似的往厕所狂奔。
找了一圈,最后发现盼盼蹲在逃生门旁的角落,阿宝也蹲到她旁边,想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你怎么了,要是生病的话为什么不说呢?”
“我没事……”
盼盼迅速别过脸,整张脸白得像纸。
“你都出冷汗了,你还说你没事!”
“我现在就帮你请假,带你去医院。”
“我……”
盼盼刚要拒绝,突然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一把推开阿宝朝地上呕去。
因为刚才已经把胃吐空了,呕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吐出来。
“我去帮你拿杯水,你等着……”
看她满头满脸的冷汗,阿宝又不好帮她擦,跺了跺脚去一旁休息室里拿水杯。
“杨桑,你怎么了?”
正在这边理货的女同事理惠见她蹲坐在地上急忙走了过来。
“我想吐……”
盼盼扶住她的胳膊好不容易站起来,“身上没有力气。”
“杨桑,你不会是怀孕了吧?我儿媳妇最近也是这个症状。”
理惠瞪大眼睛。
“怎么会呢,我……”
她那次被沈庆生打到流产后,医生就说她以后怀孕的可能很小,所以她和山田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怎么做避孕措施。毕竟山田也不觉得自己一把年纪还能让女人怀孕。但是她现在的症状和当年怀囡囡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不由得又让她产生了怀疑。
“理惠,麻烦你帮我请一下假,我去趟药店。”
杨盼盼跌跌撞撞地走出超市,春日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却照不进她的心底,连脚底都是凉的。
第三十八章
妇产科外,杏子和盼盼并肩而坐,等待出化验报告。
一早听见有人来敲门,杏子还以为是推销报纸的,没想到打开门见到的却是杨盼盼。她脸色很差,请求她陪她去一趟医院。她说她到日本之后还没有一个人单独去过医院,都不知道是一个怎么样的流程,想来想去也只有她能帮忙了。
杏子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立即答应下来。她本来以为杨桑只是感冒头疼而已,没想到她却挂了妇产科的号。
“杨桑,请进来吧。”
听见护士叫到自己,杨盼盼忐忑地咬了咬嘴唇。
“没事,我陪着你。”
杏子给她打气。
两人走进诊室,盼盼的视线落在大夫手里的检测报告上。虽然她已经用药店买来的测试纸验过了,但还是心存侥幸。
“这位太太,恭喜您,您怀孕了。”
女大夫笑得和蔼,“您真的非常敏感,孩子不到两个月您就有孕吐反应了。如果之后您的孕吐过于严重的话,我会帮您开一些缓解的药物,让您尽量不那么难受。”
“杨桑,恭喜你。”
杏子闻言,惊呼一声。
不过在看清杨盼盼的表情后,她的嘴角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医生,确定是怀孕了么?”
杨盼盼的表情有不甘,有沉重,唯独没有喜悦。
“我以前曾经因为意外流产过一次,当时医生说我没有什么机会在怀孕了……大夫,会不会搞错了?”
“应该没有错,你的尿检报告显示你现在确实是在妊娠期。至于你说的意外流产,能不能跟我详细描述一下?”
盼盼犹豫了一下,将当年怎么被前夫生生打到流产,医生又是怎么嘱咐的事情和盘托出。杏子还是第一次听她谈起这段往事,她本身就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听到最后居然直接哭了出来。
“我这样的身体,真的还能孕育孩子么?”
“这样啊……以你目前的状态而言,我们也不知道到了妊娠后期会不会产生不良的影响。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要不再等过一个月,等孩子稍微大一些,再根据孩子的发育情况再看看?”
“可是孩子大了,万一发育畸形需要做流产的话手术,不是对母体的伤害更大么?”
杏子担心地说。
“要不您回去和您丈夫商量一下?”
女大夫看了眼病历卡,上面的婚姻状态写的是“已婚”。
“我……我不能直接做人流么?”
盼盼舔了舔嘴唇,“说实话,我现在的情况很特殊。我没有生孩子的打算。”
“本院实施终止妊娠手术是需要提前预约的。另外也需要您丈夫的同意。”
大夫一脸遗憾地说,“不过您现在的丈夫知道您身体情况特殊的话,应该会体谅您的。等下回预约好,你们夫妇两个再一起来吧。”
“为什么,我自己签同意书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我丈夫到场?”
盼盼大为不解。
“这位太太您是中国人可能不太了解。这是日本法律规定的哦。不管是已婚还是未婚的女性,想要做这个手术的话一定要取得丈夫或者男朋友的同意并且签字,不然医院是不会进行手术的。”
盼盼拧着眉头,心想丈夫也就算了,怎么男朋友都能管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她们纺织厂女工多,计划生育又抓得紧。要是发现已经生过孩子的女工又怀孕,计生办的大姐比谁都积极,一定拉去纺织医院打掉。更不要提未婚的姑娘了,双凤就不止一次陪小姐妹去打胎。
“杨桑,你不想让你丈夫知道么?”
从医院出来,两人来到附近的咖啡店歇息。
盼盼摇了摇头,“没必要。”
杏子还想追问,最终忍了下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盼盼抬起头,睫毛不住地颤抖,“杏子,我太痛苦了……”
沈庆生的事,山田的事,还有那么多欠债,一桩桩一件件叠加在一起让她身心俱疲,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掐着她的脖颈,就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
“杨桑,你别这样,我想想办法……啊!”
杏子眼睛一亮,抓住她的双手。
“我班级里有个女同学在前不久发现自己怀孕了。之后无缘无故消失了几天,再次出现的时候就跟没事人一样。”
“她找到男朋友签字了么?”
“怎么可能,她和她男朋友分手的时候场面非常难看,都扬言要杀了对方……我想起来了,女生里私下里有传闻,说她可能找了学长帮忙。”
“帮忙?”
盼盼想了一下,“难道是……”
找人冒充男朋友!
“杨桑,你也去找人帮忙不就好了。”
杏子脑子转得极快,“反正你也没有冠夫姓,医院又不知道你老公是谁。”
盼盼迅速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认识的男性,结果想来想去,她能说得上话的,并且愿意帮助她的人也只有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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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家宝很难形容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杨盼盼主动来找自己帮忙,这本来是一件让人挺高兴的事情,说明自己在她心底是有点分量的。但是她一开口却是让他扮演她的丈夫……然后陪她去妇产科打胎。
“为什么?”
他想作为临时演员,自己也还是有一定的知情权的。
而且这事儿如果不说说清楚,万一盼盼的丈夫山田知道了的话……想到山田,阿宝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怒火中烧。
“我不想要。”
盼盼低下头,眼神哀伤,口吻却是毅然决然,“我不生下它,不想给山田生孩子。”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宝知道因为沈庆生的缘故,盼盼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好不容易又能怀上,应该欢天喜地才是,怎么会想要打掉它呢。
“山田他……有别的女人。”
盼盼轻声说。
然而她的心底却爆发出另一个声音:
不,不是的,是因为我不想生,就是因为我不想再生一个孩子!哪怕没有发现山田出轨,我也不会生下它的。
我现在的人生阶段里没有空余的时间分给一个孩子。我要打工,我要赚钱,我想进杏子说的小林制衣铺工作。不论如何,在未来三到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我没有要一个孩子的计划。
如果在这个时候生下它,就意味着自己在接下来的至少一年时间里没有办法正常工作,只能围着奶粉、尿布和厨房打转。在国内的时候,姆妈还可以给她搭把手,在东京……
不,不,我没有办法独自带着一个孩子在日本生存。
是的,我连自己的明天都无法保证,又怎么来抚养一个孩子呢?
盼盼的面前没有镜子,不知道她的深凹下去的眼眶里此刻聚集了大颗大颗的泪水。苍白的脸颊上几乎看不到半点血色,眼角通红,薄薄的眼皮夹着一颗泪珠,犹如蝴蝶的翅膀一般不住地颤抖着。那泪水欲滴未滴,反射着午后耀眼的阳光。
阿宝情不自禁伸手去抓那晶莹的珍珠,却在掌心即将抚上她面颊的刹那改变方向,转而捏住她的肩膀。
“你做完手术要怎么办?能瞒得过你先生么?”
听阿宝的ʟᴇxɪ意思应该是答应帮她了,盼盼感激地望向他的眼睛。
“我打算请一天的假,上午做好手术,下午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这怎么可以?我听人说,人流手术之后也要坐月子的,上海人叫做‘小月子’。”
“阿宝,你知道的真多。”
“你别笑,这个不能开玩笑。我以前听我妈跟苏州好婆的媳妇说的,年轻的时候不懂,老了身体就垮掉了。”
“阿宝……我本来挺难受的,但是听到你说话我就想笑了。你怎么跟我妈说话的腔调一模一样。”
盼盼用手背擦去泪珠。
“盼盼!”
“没事的,你听说过哪个外国女人会坐月子。别说流产了,人家生完孩子照样马上下床,该干嘛就干嘛。她们既然可以,我也可以。”
“你又不是外国女人……”
“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就不要再说了,好么?”
阿宝看着盼盼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并不完美,没有诗文里说的那样指尖如笋,腕似白莲,她的指尖粗糙,因为常年捻线的关系甚至还带着薄薄的茧子。关节处的皮肤也有些粗糙,是一双劳动妇女的手。
这样的手不管是冰刀破鲜橙还端着黄藤酒,又或者用来挑红烛灯芯想来都是缺乏美感的,会让那些写出骚词的文人们觉得无趣。可是阿宝偏偏就心动了。
因为它温柔,干燥,让人心安,也让人心疼。
他想让这双手的主人好过些,不要再继续这样苦行僧似的日子。
他叹了口气,只敢虚虚地握着,皮肤和皮肤之间的接触不过只有几毫米,却也足够让他欢欣。
“你说吧,预约的哪一天。”
“等杏子下周回来上班之后……我会再拜托理惠帮我顶个班,不然我们两个都走了,店长一定要抓狂。”
“好。”
阿宝点头答应,“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你讲,你讲。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盼盼恨不得把心剖开给他看。
“我现在还没有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阿宝低下头,镜片后的目光灼灼。
第三十九章
窗外下起了雨,外头发出“砰砰”的声响,阿宝原本以为是雨珠打在雨蓬上发出的声音,转过头向上看,却发现医院的外墙上没有装雨蓬。他好奇地站了起来往下看,原来窗下是个小花园。院子里靠围墙的一圈种满了芭蕉树。刚才那是雨打芭蕉的声音。
照理说这样的声音最是让人凝神静气,然而阿宝的心却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