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八零九零年代——一山复一水【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08 14:36:35

  那样的男人,粗鲁,粗俗,野兽一般地不开化。他有什么资格做巧娣的丈夫,囡囡的父亲?
  怒火在阿宝的心中熊熊燃烧,他挥舞了两下拳头,最后无力地放下胳膊。
  他在这里生气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巧娣的什么人。如果他是她的兄弟的话,那或许还可以帮她去出出头。
  走到二楼,阿宝犹豫了一下。
  他很久没有来巧娣家里玩了,现在楼上的格局跟小时候很不一样。
  阿宝想了一会儿,根据茉莉花所在的方位拉开最靠南边的一间房间的房门。
  映入眼底的是满眼的红。
  原来巧娣的房间用的是暗红色的丝绒窗帘,被单,沙发布和地毯也是一水儿的红色,保持着当年婚房的布置。阿宝打开顶灯,落地镜面大衣橱的橱门上直现在还贴着两张囍字,只是颜色已经有些消退,从大红变成了有些暧昧的粉红色。
  阿宝记得巧娣以前并不喜欢红色。她喜欢白色,最喜欢穿白色的裙子。他还记得她有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穿上之后像是一朵纯洁的铃兰花。
  阿宝又想起他看的书里外国人做的研究,说如果把犯人放在涂成蓝色的房间里,本来暴躁的囚徒会逐渐安静下来。但如果把犯人放在涂成红色的房间里,那犯人会变得更加暴躁易怒。
  他心想巧娣的丈夫大概就是属于后者。
  因为他自己也被影响到了。
  阿宝觉得自己的血气有些翻涌,这屋子除了颜色诡异,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混杂着孩子的奶香,窗口的茉莉花香……以及一种强烈的荷尔蒙的味道。
  屋子里有很多新式家具,一看就是前几年结婚的时候新打的。听姆妈说庆生很能干,巧娣家里东西都是他亲手做的。阿宝看着那规整的线条和做工,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还是有点东西。
  本来是书桌的地方放着不知道品牌的无线电和一堆工具,还有被拆开的照相机和认不出的零部件。
  大床两边的床头柜上,一边放着一个烟灰缸,一边放着几本育婴大全和毛线编织技法的书籍,所以这一边是巧娣睡的。
  阿宝盯着巧娣的枕头看了一会儿,他甚至看到了上面落下的一根头发。
  移开眼睛,铺着红色床品的五尺双人大床上凌乱地散落着几件衣服,包括一件白色的文胸。阿宝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文胸,他住的男生寝室楼对面就是女寝。每天都能看到一排排女人的胸罩短裤迎风招展。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在刚入学的时候还会觉得不好意思,连看都不敢多看一样。大学四年过去,别说看了,现在他们从文胸下面走过都面不改色。
  所以阿宝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屋子的颜色和气味影响到了,不然怎么会莫名奇妙地感到冲动。
  就在刚才,他甚至出现了幻觉。幻想看到只穿着白色文胸的巧娣坐在窗边,鬓边插着一朵茉莉花,正对他盈盈地笑。
  就像是那晚的……
  阿宝打了一个寒颤,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一罐奶粉和几片用旧床单裁成的尿布步履匆匆地冲出房间。
  他想他以后还是少和杨家人接触为妙。
第七章
  醒来时巧娣被告知自己已经流产,孩子两个月。
  “两个月?”
  巧娣摸了摸肚皮,表情茫然。
  她怀囡囡的时候状态很明显,几乎是刚怀上就开始孕吐,一直吐到生产前。她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体质,所以这次月经推迟那么久,也没往怀孕的方向想过。
  但这里确确实实有过一个孩子,它在她的身体里藏了那么久,曾经与自己唇齿相依,血脉相连。
  巧娣心口一阵绞痛。
  虽说按照目前的政策这个孩子注定会被流掉。但是这和被它父亲亲手打掉根本就是两码事。
  “巧娣,姆妈跟你说一件事,你先不要着急。”
  “姆妈,庆生呢?他ʟᴇxɪ在哪里?”
  巧娣打断妈妈的话,“他是没脸来见我么?”
  他杀了我的孩子。
  “他……他后悔了。你不要怪他。”
  “姆妈,你到底是我的妈,还是他的妈?”
  巧娣气得发抖。
  “一个女婿半个儿,将来妈要靠你们养老的,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呀。”
  “呵……”
  巧娣闭上眼睛冷笑。
  “这个孩子真是可惜了。”
  巧娣妈不知道女儿的心思,独自在一旁絮絮叨叨,“这次你的胎气和上回生囡囡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这次肯定是个男孩……”
  突然间巧娣睁开眼睛,瞪着他妈质问道,“我的避孕药,是不是被你换掉了?”
  巧娣妈张口结舌,半晌点了点头。
  生下囡囡后不久巧娣就被计生科的大姐拉去戴节育环了,但是带了几个月发现肚子一直疼,下面还会出血。医生说她的体质不适合带环,只好拿了出来。之后她和庆生过夫妻生活的时候就用避孕套。但是庆生又说不舒服,无奈她只好吃药。
  她记得自己明明按时吃药,唯一的可能就是动人动了手脚。
  “妈你干嘛啊?为什么?”
  “庆生说想趁着年轻,再生一个儿子。我觉得他说得对,囡囡虽然好,但毕竟是女儿……”
  “妈!现在都实行独生子女政策,超生是要罚款的!”
  “我知道的,你别激动呀。我都找人问过了,生下来之后把孩子先送到乡下去养几年,等大了户口松动了再弄上来。实在不行,罚款就罚款呗。也就一万多的社会抚养费。妈这里还有点私房钱,大不了把我婆婆留给我的几个金戒指也给卖掉……只要能生下男孩,一切都值得的。”
  巧娣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妈纠缠毫无意义,否则她妈妈也不会因为没生儿子而觉得愧对老杨家了。她愤怒的是妈妈居然串通庆生一起陷害她,难道他们不应该是她最亲的亲人么?
  “那生下来了么?还不是被他爸爸杀掉了!”
  “这,这……”
  巧娣妈说不话来。
  “你刚说要跟我讲一件事,是什么。”
  巧娣别过脸,泪水滑落脸颊。
  “医生说你这次小产之后……以后恐怕就不能再怀孕了。”
  巧娣妈叹了口气,“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生儿子了。”
  “儿子,儿子,儿子!我不要什么儿子,我有囡囡一个就够了!”
  杨巧娣再也忍受不住,彻底爆发。
  “我不是为了生儿子才结婚的!不能生?太好了!干脆把我的子宫也拿走吧,以后月经都不会来了,那不是更好!”
  她胡乱地挥舞手臂,一旁挂着盐水的支架摇晃了两下“砰”地摔在地上。
  “巧娣,你不要这样,什么把子宫拿走,这种话不好乱说的。女人没有子宫还算是女人么?”
  “哇……妈,你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不要说了!”
  巧娣用手捂住两只耳朵绝望的大哭大叫,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要被一块无形的石头压死了。如果再不喊出来,如果再不发泄,她将会在沉默里死去。
  扎在静脉里的针头偏移,戳破了血管,红色的血液倒流进了橡皮管里。
  巧娣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和这倒流的鲜血一样,全都走错了方向。
  ————
  巧娣出院后请假在家里休养,巧娣妈说流产做“小月子”和坐月子一样重要,弄不好就要闹出一身毛病,坚持让她在床上躺满三十天再回去。可惜厂子里只给了十五天的假,休完就得回去上班。
  其实按照杨巧娣自己的想法,她恨不得出院就回厂子里去,她既不想看到沈庆生的脸,也不想再听她妈的唠叨。
  “乖女儿,起来把鸡汤喝了。”
  巧娣妈手里端着炖得黄澄澄的老母鸡汤上二楼,进门看见巧娣正站窗边抱着囡囡逗她玩,连忙上来劝阻。
  “跟你说了,月子里不能拿重的东西的。不然以后老了一到刮风下雨天手腕会痛。更加不能吹风,否则会坐下头疼病。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都不听姆妈的话呢?”
  把女儿赶上床,又把窗户关得死死的,巧娣妈点着她的脑袋说:“你就是在家里日子太好过了。换成在婆家做月子,婆婆才不会管你这些。到时候让你落下一身毛病,看你老了怎么办。”
  “我婆婆本来就没管过我坐月子,上次生囡囡的时候她就送来两只老母鸡,就再也没来过。”
  因为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儿子,巧娣的婆婆一时半会儿都脱不开身,更不要说搭把手帮忙照顾小孩了。上回送的两只老母鸡炖了汤,巧娣嫌弃油腻不想吃,最后全部都进了庆生的肚皮,真真叫做“肥水不入外人田”。
  说起巧娣的大伯,也就是庆生的哥哥国生。讲起来当年也是个高大英俊的小青年。
  命运弄人,一次在工地上班的时候掉进没有放警示牌的坑里,摔成了高位截瘫。虽然当时赔了不少钱,但是这么多年也都用得差不多了。更不要说好好的大小伙子从此之后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原本谈好的女朋友更是跑得无影无踪。
  清楚婆家的情况就是这样,巧娣也不能抱怨,只能感慨自己当时怎么什么都不查一查两眼一抹黑就嫁进了他们家。
  “巧娣啊,以后什么出国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提了。”
  巧娣妈吹了吹热汤,用勺子舀起一口,“这不是你应该想的事情。”
  “报名早就结束了,我现在想去都去不了。”
  巧娣低下头,用手扶了扶裹着毛巾的脑袋,眼神空洞。
  前两天双凤来家里探望她,告诉她他们组里的冯凤英入选了。凤英男人身体不好,因为常年病假工资打对折,所以家里很困难。她的儿子明年眼看要上中学了,凤英决定出国搏一搏,把儿子念大学,乃至结婚讨老婆的本钱都赚回来。
  “凤英笨手笨脚,撵线头的动作一点都不麻利,我都比她强……哎,不谈了,没意思。”
  双凤恹恹的。
  “师父你快点回来吧,你休完产假不到半年又做小月子……厂子里传得很难听。”
  至于传什么巧娣心里也清楚,总归是下三路的闲话。
  “巧娣,巧娣,你到底有没有听姆妈讲话?”
  “听到了。”
  “听到了还不让你老公回家住。他天天睡在单位门卫室像什么样子。”
  自打那天之后,庆生说自己没脸回家,收拾了包袱在毛纺厂的门卫室里过夜,摆明了是出苦肉计。给巧娣看,也给厂子里的同事看。
  “回来做什么。让他再打我一顿?”
  “他已经当着副厂长的面写下保证书答应不打你了呀。”
  “我不信。”
  “那你想怎么样?把老公赶出去?日子不过了?”
  巧娣妈瞪眼。
  “他……他现在回来也不能上来睡。”
  “那就让他在楼下厅堂里打个铺盖。实话告诉你,今天这只鸡就是女婿一早去菜场买的。我又不会杀鸡的,他杀好弄好才去上班。作孽咧,自己的家呀,偷偷摸摸的来,偷偷摸摸的去,搞得像做贼一样。”
  话都说到这里。巧娣只好点头答应。
  庆生回来之后,大约是要赎罪的缘故,对她做小伏低,小意温柔,那副好男人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他们新婚那阵。巧娣妈也好,弄堂里的邻居也好,都说庆生改过了,以后会好好过日子了。
  巧娣虽然不信,但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他哪怕真的在骗她,她又能怎样呢?
  就这样十五天后巧娣回厂子销假,庆生也摆脱了他“厅长”生涯重新搬回了二楼婚房里。
  生活照常继续。
  ————
  下班的时候亚非说要带巧娣去喝咖啡,巧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喝咖啡?”
  “对呀。”
  “为什么。”
  “因为我想去。”
  双凤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是我拜托亚非姐姐带我去咖啡厅见见世面的。我长那么大还没有进过咖啡厅呢。”
  “咖啡有什么好喝的,苦么苦的要死跟中药一样的。”
  巧娣皱起眉头。
  她和庆生刚谈朋友的时候也学人家赶时髦去过一次咖啡厅。两个人满心期待地点了两杯咖啡,结果送上来是两杯黑洞洞糊咖咖的东西,弄得两人面面相觑。庆生胆子大,端起来一口闷掉半杯。巧娣眼睁睁地看他整个人开始发抖,眼睛都发直了。
  这对情侣于是就这样从咖啡店里落荒而逃,庆生在路边看到一个水管子,二话不说打开往肚子里灌了好几口凉水,这才把满嘴巴的苦味给冲淡了。后来庆生说他三天三夜没睡觉,心脏“噗噗噗”乱跳,说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碰这个东西。
  巧娣把这件事情说给她姆妈听,巧娣妈咯咯咯笑了半天。
  “你爷爷以前在的时候,家里是常备咖啡的。他的客人里有很多洋派人物,招待他们的时候都要用到咖啡。你奶奶不但会喝咖啡,还会磨咖啡,烧咖啡。我刚嫁给你爸的时候也喝过,ʟᴇxɪ第一次喝是不习惯的,等习惯了就好了……”
  说着,巧娣妈眯起眼睛。
  她很是怀念刚嫁入杨家时候的风光日子。
  “没想到到了你这一代,连咖啡都没见过了,居然还逃出来,真是丢脸哦。”
  虽然巧娣严词拒绝,但还是被亚非和双凤两人推着走进了人民路上的咖啡馆。
  和喧哗茶馆小吃店不一样,咖啡馆里静悄悄的,只有若有似无得音乐声在耳边飘荡。绿色的吊扇送出微风,吹起白色的窗帘、红白相间的格子桌布带着异域风情。
  双凤头一次进这种地方,不免有些畏畏缩缩,一向嗓门很大的她不由自主地压着嗓子说话,连迈步都是轻轻的,唯恐惊扰到了其他客人。
  巧娣虽然来过一次,那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只是在徒弟面前还要维持着师父的派头,见她好奇地到处乱看,用手肘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再动了。
  “请问三位要用点什么呢?”
  穿着白色制服,脖子上系着领花的服务员目光如炬,眼睛在她们三人之间巡视了一圈后,把菜单交到了亚非手上。
  “三杯咖啡,三份奶油小方。”
  亚非看了看双凤,笑嘻嘻地问,“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么?”
  “蝴蝶酥。”
  双凤来之前就打听过了,这家的蝴蝶酥特别好吃。
  还有个点心据说也好,就是名字有点奇怪。听着是个外国人的名字,叫什么“轮”,可惜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那就再加一个蝴蝶酥。谢谢。”
  双凤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后者朝她们点头笑了笑,转身离去。
  都是服务员,她是那么优雅,和小吃店里咋咋呼呼,端起盘子都“乒乓”作响的同行完全就是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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