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那湖水单是在岸上瞧着便冻人,更别提沈书行为了救花花在里头泡了许久,不沾染风寒才是奇怪,只是他自己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没有展露出半分不适,难不成是一直在克制,出了门迎了雪风才一时没忍住吗?
曲甯再抬眼看他时,就总觉得他脸色有些虚弱了。
“若是沈公子身子不适,还是先回家歇息吧。”
“你可是担心我?”
“沈公子为了救小狗而染上风寒,我本应关心一二。”曲甯在心中掂量了一下,最终这样说道。
简直是蕙质兰心,知恩图报的大家闺秀啊。
不过这话听到沈书行耳朵里,就显得有些客气疏离了,他耷拉着眼,连声音都低了几分,“若不是因为这个,你就不担心我了?”
两人才第二次见面,这简直是耍赖皮。
曲甯虽心中这么想,但看见他此刻的神态,却不由得心生一丝怜悯。
“这……我也不知如何作答。”
“既然不知如何回答,那便是也会担心我了!”沈书行想到她方才的话,又道:“我不回家,若是现在回去了,岂不少了与你同处的时间?”
“可我们……”
曲甯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一阵震天响的锣鼓声打断了。
原来是游街的花车来了,唢呐声与鼓声震天响,寺马街上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还有小孩儿跟在花车后拍手叫好。
“今儿怎么会有花车游街?往年这个时候可是没有呢。”
“或许是哪家的老爷图个喜庆呢,毕竟年节将至了,咱们也能沾光乐上一乐呢。”
“真是热闹啊。”
围观的百姓交谈起来,脸上皆洋溢着笑意。
沈书行见曲甯被这花车吸引了注意,嘴角悄悄勾起。
“马惊了!快躲开!!”
花车在将要行至曲甯几人身旁时,拉车的马儿忽然受了惊吓,眼见着便要带着整俩花车撞向曲甯和沈书行了,在场的人瞬间落荒而逃,更有人害怕的捂上了眼。
这是任谁都无法预料的。
伞下的两人怕是要遭殃了。
“小姐!”原本随着人群望着花车傻乐的菱烟惊吓的看着狂奔的马儿,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沈书行早已在心中预想好了一切,正要照原想的计策拉住曲甯的手带她跑时,身旁站着的人却忽然没了。
与此同时,一声悠长的哨音响起。
漫天白雪间,原本惊乱的马儿温顺的停了下来,蓝色衣裙的少女抚摸着它的毛发,她的脸色十分平静淡然,嘴里还哼着什么调子,一片岁月静好。
沈书行:???
菱烟:呀,险些忘记小姐养过马了。
曲甯和马算得上是深交了,她在西北时还曾收服过几匹烈性的马,以前她用手指吹出的哨音能让马儿安静下来,方才也是情急之下想着一试。
被受惊的马甩开的鼓手也追了上来,接连向曲甯道谢。
这花车和马都是有人花了大价钱雇来的,若是在他们手中受惊跑了,不但原先的工钱没了,还要赔好些银两,幸而遇上位懂驯马的姑娘,他们自然万般感谢。
而花了大价钱的本人对此情形却并不满意。
沈书行撑着伞快步走到了曲甯身旁,见她发丝上落满了雪花,自然而然的伸手拂去,眸子里却带着些许幽怨。
“甯妹妹竟知晓驯马之术?我好是惊喜!”
惊喜倒是惊喜了,他没救成人,一百两银子打水漂了。
她不是应该被吓的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了吗?怎么还能让那些马儿安静下来???便是连他这个幕后策划之人,在看那些马冲过来时也有一瞬的惊慌呢。
曲甯胡诌道:“曾在书中看过,便想一试罢了,大约是碰巧了。”
“你没受伤便好。”沈书行在她身上看了一圈,这才松了一口气。
曲甯看他模样的确很是担心自己,心头竟有几分莫名的雀跃。
“甯妹妹方才受了惊,再让你随我出去游玩便不是了。”
曲甯正想说无碍时,沈书行又道:“我自己倒是无谓,可你不同。”
沈书行的意思表达的很明显了。
他伤了风寒不要紧,但曲甯受了惊吓可不是小事儿。
沈书行今日受了挫,只能从言语中补些关心,好让今日功夫不白费太多。
他沦落至此地步,那两匹马要负全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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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甯自回房后,心神便有些不宁。
花花的腿脚不利索,此时正蹭着曲甯的裙边撒娇,跟不久前见了曲甯跟见了鬼似的撒腿跑的小黑狗完全不同。
她将花花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
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这只小狗好像跟她也才认识不久。
花花……沈花花?
“噗……”
“小姐,您在笑什么?”菱烟端着小厨房熬好的鸡汤正走进来便听见了曲甯的笑声。
“没什么,你端了什么来?”
“夫人特意交代给您熬的鸡汤,方才芳月叫我去端来的。”
“等放凉些再喝吧。”
嗅到一丝不对劲儿的菱烟将鸡汤放下后,“小姐,您方才不会是在想沈公子吧?”
“你尽晓得胡说了?是不是房间给你住的太舒服了,不如让花花……”
怀里的花花应景的叫了两声。
“小姐小姐,我错了!”
与此同时,紫薇楼内。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林子涵捧腹大笑,丝毫不顾脸色铁青的沈书行。
“你现在这吃瘪的样子,我也是头一次见,稀奇,真稀奇,这曲甯真是个神女子是也。”
周平生用扇子抵着下巴,“半月之内,难咯。”
“难?难在何处?”沈书行跳起来,很是不服的道:“小爷我一点也不觉得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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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六没想到沈书行这么快又找上门来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连打了几个哈欠去迎接沈书行,心里不断的骂娘。
“一早便见着沈公子,真是我肥六好福气啊。”
“不知沈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小的?”
“你继续为我打听,尽快。”
肥六对于自己胡编乱造却没露出任何破绽的话开始产生怀疑,一次就算了,两次还这么碰巧?
“这……这消息总会有差误,沈公子还愿相信我,肥六真是感激不尽。”
“我不在乎差误,你只需告诉我即可,不用担心其他。”
“是是是,我一定尽心尽力。”
听沈书行这话,肥六心中便有了个底,也不一定是碰巧,或许只是这位沈大公子玩性大发,两次没遇上还想着继续呢。
他连说话都更有了几分底气,“今夜便将消息送到沈公子耳边。”
沈书行也不再与他多讲,扔下银子便走了。
“娘奶奶的沈书行,大早上扰人清梦。”肥六嘴里骂道。
原本已经走远的沈书行却忽然折返了回来,肥六暗道不妙。
该死的,这么远都能听见?
“对了,这次不止要她日后的动向,你再帮我查查她有何喜爱之物。”
“欸欸欸,得咧!”
第6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这穷酸书生,竟敢冲撞我们群主的车驾?不想活了吗?”
正道上停着一辆华贵的轿子,一个侍女模样的丫头正叉着腰大骂,而被她骂的狗血淋头的书生正趴下捡散落一地的书。
书生身旁的小书童只得弓着腰赔不是,不过那丫头明显不将这个不当事的小孩儿放在眼中。
似乎是里头的人不耐烦了,娇声朝外头喊道:“若是他不跪下向本郡主磕几个响头,今日便让这轿辇从他身上撵过去。”
“是,郡主。”侍女先是回应了轿中人的话,而后又朝地上的书生道:“听到没有?你再不磕头道歉,可是会丢了命的!”
书生终于开口了,似乎对此愤怒不已,“一条人命岂能儿戏?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在这京城,能当街如此嚣张的莫过于长安王府的嫡女蕙宜郡主胡湘毓,自小锦衣玉食万人捧着宠着,同皇子公主在宫中读书,更得华容长公主的宠爱,所以性子狂傲娇蛮,眼中容不得谁,得罪郡主,要吃的苦头不用多说。
所以即便是这书生占理,他们也无人敢上前帮腔,谁也不想平白无故惹上这样一桩麻烦事儿。
王法天理,从来都不是让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讨个安心的东西。
那书生似乎被这样不得理的话气的发抖,紧紧抱住怀中的几册书,脊背却挺的很直,丝毫没有下跪屈服的意思。
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若是在此当街跪下,岂不是辱了师门?若是在此当街跪下,他一生都不配以文人自称!更别说考取功名再施宏图大志,一切都是空谈!
“郡主,他迟迟不肯跪下。”
胡湘毓烦闷的掀开帘子,侍女赶忙将马凳放在她的落脚处,搀扶着她下轿。
“本郡主给过你机会了,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你既是郡主,更因以礼为重,以法归束自身,怎能口出妄言?”
他不甘似弱。
“呵。”胡湘毓抱着手,觉得太过好笑,“穿着一身破布衫子,与狗抢食的人,竟然敢教训本郡主?”
“郡主,我家公子只是在您身后的这家店买完书出门,无意冲撞郡主的轿辇,还望郡主开恩莫要追究啊!”小书童着急的皱着脸,跪下后拉着书生的衫角,似乎想要书生也服个软。
“谢拂,你起来。”
“齐公子,谢拂求求您了,您的命才是最要紧的啊!”
胡湘毓懒得再看这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样,“无意冲撞?本郡主今日若是放过他了,今后还有多少的无意冲撞?”
“穷小子,既然你身板这样直,有本事一直站这不动。”
胡湘毓拍了拍手,她身后的轿辇便动了起来。
谢拂还在痛哭流涕的磕着头,额头流下的血流进眼睛里,又融进雪里。
“等等。”
胡湘毓皱着眉头,看着忽然出声的女人。
曲甯快步走上前将谢拂扶了起来,谢拂曾在船上看过曲甯一眼,此刻虽只能见她一双眼睛,仍然记了起来。
“嘘。”曲甯比了个手势,将身上的巾帕递给谢拂捂住伤处。
突然出现的女子让众人错愕,他们虽畏惧静安郡主,却仍是好奇去看是谁如此大胆的站了出去。
周围的目光看的她很不自在,曲甯庆幸自己下来时蒙了面。
此处人多眼杂,若是她暴露身份,先前的努力必将功亏一篑。
方才她只是在上头的楼里吃有名的苏州菜,见底下有争执之声便随其余众人一同观望了一会儿。
一来二去也摸清了来龙去脉。
这个书生在买完书出来后无意撞上了静安郡主的车驾,而她也认出了书生和小书童。
当街要让轿辇从他身上压过去,何等残忍大胆,这静安郡主实在顽劣。
“你是谁?”
“你猜啊。”曲甯压着嗓子道。
胡湘毓半眯着眸子,眼前的女人比她高了半个头。
“不管你是谁,本郡主都饶不了你!我……啊啊啊啊我的手。”
胡湘毓狠话还未说完,便捂着被卸掉的手臂蹲了下去,痛的眼泪花儿都流了下来。
“你竟然敢……你竟然敢,啊好痛,刁民!给我拿下她!”
“别急,我再帮郡主装回去。”曲甯慢悠悠的说道。
“你别过来!啊啊啊啊拿下她啊,蠢材!!”胡湘毓几近嘶吼,姣好的面容更是痛的已经扭曲。
胡湘毓出门带了几个丫鬟,像方才那样叉着腰骂人的个个都行,但看着眼前这个片刻就卸一条胳膊的毒女,她们却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只能不断推搡着身边的姐妹上前去拿人。
胡湘毓见她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模样,更是气的牙痒痒,“愣着干嘛,扶本郡主上车去找大夫啊。”
临走时,胡湘毓狠狠瞪了过来,曲甯身上的铃铛被风吹的作响。
见郡主要走,她们才敢转头骂了几句,说完后便匆匆的跟上,生怕被曲甯扭断了手臂。
“多谢小姐再次救了我家公子一命,小姐的大恩大德谢拂和公子没齿难忘。”谢拂再次跪下去,行了大礼。
曲甯将他扶了起来,又从锦囊里取出些银子,“我很欣赏读书人,这些银两你们尽管拿去买书和治伤。”
“谢拂,你方才所言是何意?”
“公子,上回在月上湖您落水,便是这位善心的小姐救了您,只不过当时您已昏迷,对此全然不知。”
“原是如此!小生齐明松谢过姑娘大恩,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银两还请姑娘收回。”
曲甯方才说欣赏读书人是随口胡诌的,想的便是能让他们接受这些钱,而现在听齐明松所言
,她倒由衷的感到敬佩了。
她在府中最是厌烦诗书,因为是逼着自己去读,而今却知还有人将旧书护在怀中不受嗟来之物,她着实不应以如此敷衍态度交予银两。
“齐公子既要读书应是想考取功名吧?”
“是的。”
“读书写字,免不得要用到这些身外之物。”
“这……的确如此。”
“你双手皲裂,冻疮遍布,如何写字?如何以这双手考取功名?再者你身旁的小书童也要看伤,我知道你们读书人讲究自力更生,这样,你将这些银两收下,当作是我借给你的,日后你再还我便是。”
“是啊齐公子,你便收下吧,小姐是大善人,我们不应该让她寒了心。”谢拂摸着自个儿的额头劝道。
齐明松见他伤势严重,只能叹自己无用,而后将银两接过,竖起三根手指。
“齐明松在此立誓,日后必将今日所借银两十倍还于……姑娘,您可否留下名讳于我,我……”
曲甯琢磨了一下,“我叫知知。”
“可是‘知汝原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的知字?”
“是……的。”
“齐明松在此立誓,日后必将今日所借银两十倍还于知知姑娘,若有违背,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曲甯:你们读书人发誓都如此凶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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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甯才将面纱揭下缓了口气,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书行的声音实在好记,总是清亮的,轻松的,轻佻散漫却又好听至极。
“好巧啊。”
“沈……沈公子?”曲甯一下没将语气转换过来,方才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一回,还没从方才转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