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在教职工培训中心开会,期末周了,好好复习,夏夏加油!】
温始夏一弯唇,回了个“夏夏收到”的表情包。
办公室在一楼,窗台多尘土,那些积年的灰尘沉在纹理斑驳的大理石台面上,温始夏一擦,抹布上就是一绺厚厚的黑。
冬天里水又凉,她往卫生间来来回回跑了很多次,才将最后一片擦干净。
温始夏手撑在湿漉漉的台面上,看窗外的萧瑟景。
其实今天天气挺好的,日头明媚地不像是冬天。
窗前有研究生背着大号推特包走过,紧促的步子像是去开组会。
想到这里,她笑了一下,其实之前她还和傅星桥聊过“如何分辨校园里的研究生和本科生”这个话题。
那是在那辆路虎上,奉业路堵得厉害,车子十分钟才挪动半米,温始夏看着驾驶座的人眼下的青黑,问:“师兄眼袋那么重,昨天怎么睡那么晚?”
他手搭在方向盘上,夕阳西下的霞光从车窗进来打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他看着远处被烧烫的天空,轻描淡写地回:“临时有个紧急任务。”
“这么急啊?”
傅星桥哼了句“嗯”,答得有点敷衍。
温始夏拧开包侧兜的保温杯,抿了口热水,“我还以为师兄你保了研就会轻松一点呢。”
旁边人久久不说话,她偏额去看。
傅星桥视线从天边移开,身子略微向她这边挪动一点,眼底填着笑意:“小师妹怎么知道我保研了?”
两人距离实在太近,温始夏可以看到他眼睛里的自己。
她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后故作冷静地回:“这是什么秘密吗?”
他笑出声,踩动离合,坐正身子后也不回应。
温始夏闹了个脸红,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我虽然已经大二了,但感觉还是很稚嫩,我本导下面带着的研究生师姐比我看起来稳重许多。”
旁边人掀了下眉:“这个主要看动作神态,本科生就是学校里最廉价的劳动力,但无用,大多数时候都嘻嘻哈哈。研究生倒是精明一些,但读起来却要人命,头发都掉能掉光,课题进程不对的话,呼吸声都吵得慌。”
温始夏被他逗乐,赖在副驾上大着胆子笑嘻嘻问:“师兄你头发看起来挺茂密的还会掉呀?”
“掉,当然掉,不过四五十岁时应该还会有一些吧。”
其实和他相处久了,会发现他其实蛮幽默的,是那种一本正经的黑色幽默。
温始夏挺吃这种。
气氛到了一定程度,她将水杯塞回去,顺嘴回:“那七老八十呢?你还会有头发吗?”
问完才觉得有点奇怪,长命百岁实在是太遥远的事情了,那意味一个人要平安活过很多个春夏秋冬,避过所有天灾人祸,哪怕青年迷茫无望、壮年不得志、晚年凄凉,也是在闻这世界花香、阅这世间繁华的。
而要看他还有没有头发,至少他们在那时候还看得见彼此,陪着彼此。
爱情是抽象的,可和一个人牵手度过很多年却是具象的。
温始夏嘴角的笑慢慢淡下去。
谁知他回——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师妹再瞧。”
他总暗里撩人,立下浪漫誓言。
*
那位研究生学姐已经拐出这条路口,温始夏从回忆里抽身,正准备转身的时候就看到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星桥换了件羽绒服,虽然颜色没变,可是胸前的星形刺绣变成了字母。
他正提着电脑往这栋楼的方向来。
温始夏心一惊,立马侧身藏在墙角。
昨夜他带给自己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在做好心理准备之前,是不能被他发现窗台有女生撑着脑袋偷看他。
办公室厚重的金色窗帘触到她的鼻尖,上面尘土的味道依稀可闻,不知道张老师是不是还给上面喷过香水,又或者是洗衣液的味道。
像是风清白兰,香气飘入鼻时,温始夏觉得自己可以听到傅星桥球鞋擦动水泥地上沥青的声音。
阳光倾泻而下打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金色痕迹。
温始夏背倚在沉闷的高墙之上,胸腔跟着光影一起鼓动。
估摸着傅星桥已经离开,她将抹布放去门口的架子上,拿着卫生纸去了卫生间。
温始夏起身的时候觉得不对,看了眼后心道果然。
卫生巾在书包夹层,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失了神,忘记拿了。
温始夏拿出手机,发消息求救:
【思蓓,救命!】
十分钟后,倪思蓓从图书馆出来,直奔导员办公楼。
她扶着温始夏从隔间出来,努力憋笑:“夏夏少见你这样无措狼狈的时候诶。”
旁边人洗干净手,将擦手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换她去捏倪思蓓的小腰:“笑笑笑,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
她声音软,生气都像撒娇。
倪思蓓就趁着她这点,继续嘲笑:“某些人腿都蹲麻了,被一男人惊到忘记拿卫生巾哦~”说完还补上一句:“没出息。”
温始夏恼羞成怒:“某人上次在床上因为一句‘我也喜欢你啊’打滚半小时,上上次因为牵了手就回来傻笑一晚上,面若平湖心有惊雷说的就是你倪思蓓。”
“再说我撒手了哈?”
温始夏眼睛一斜,
审时度势第一名:“对不起我错了。”
倪思蓓“扑哧”一声笑出来,将她摁在椅子上,又从旁边重新搬了凳子来,“你等会儿还有晚课呢吧?”
温始夏看着她去打印机里取表格,点点头:“嗯,西方古典哲学与文化结课,老师最后在学习通上点名,然后把手写版的论文交上去,这门课就得说拜拜了。”
倪思蓓促狭:“下次和你家师兄有这种巧合就不容易了。”
温始夏扁了扁嘴,没说话。
值班时间也快到了,外面已经彻底暗下来,温始夏和倪思蓓并肩走出办公楼。
“张老师给我的票,学校心理剧,应该挺有意思的,你回头问问张壹轩去不去,下周天。”
倪思蓓扫了辆自行车,双脚蹬在地面上,顺手接过去:“你不去吗?”
“我是工作人员。”温始夏说着就要离开,俨然赶时间。
“行吧,那你去上课吧,我去找张壹轩学习了哈。”
温始夏点头,看着她的衣摆消失在黑暗中。
教五楼下树林里面有几颗松树,常青却隐在夜里,温始夏嫌冷,抱着保温杯先进教室。
她走去常坐的位置掏出耳机和iPad,又掏出眼镜放在桌角,怕藏在书包里被压坏。
有人和温始夏一样提早来教室,后排几位压根没见过几面的男同学边抄论文边打闹,不时迸发出一阵笑声。
耳机内的男女声被掩盖,她轻蹙眉,将音量又调高两格,写下一个‘A’。
旁边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温始夏摘下一侧耳机回头去看。
是一位戴眼镜的男同学,他摸了摸鼻子出声问:“同学你旁边有人吗?”
温始夏下意识望了眼周围空余很多的位置,在看到后门口进来的那个人时,眼睛里千丝万缕的慌忙与尴尬都钉住。
“这儿有人,同学。”他迈着大步来到这边,回答他。
那同学离开后,傅星桥身子沉沉往后一靠,伸手自若地拿过桌角的眼镜,话语里带半分难察的委屈:“差点和小师妹坐不到一块儿了。”
语气却是无畏。
温始夏拔下耳机,正准备说话,他就将眼镜往她面前挪了点,问:“有度数没?”
她偏头看他,说:“你自己戴一戴试试不就好了。”
傅星桥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说着就往自己耳上挂。
“防蓝光的。”她边说。
那节课上到最后,温始夏记下下学期老师可能会开的课程,拿出手机扫屏幕上的签到码时看到傅星桥懒懒坐在位置上不动弹。
她压着嗓子提醒道:“一分钟,快扫啊,愣着干嘛,不想要学分啦?”
他笑笑说:“不用。”
温始夏用眼神询问。
傅星桥那双眼睛藏在她金丝框的防蓝光眼睛后面,他看到她着急的表情后冲她弯唇,而后敛眉低睫,从桌角拿起手机。
温始夏直觉事情不对,半秒后手机便进来一条消息——
师兄:【我没选这门课。】
第28章 长夏28
傅星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温始夏并没有多欢喜或是感激,反而心头更多浮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手写版论文, 对傅星桥说:“师兄让一下。”
他依然是那副礼貌又周全的样子,目送她上去交稿, 然后看着她与戴老师交谈甚欢。
“今年辛苦你了夏夏, 希望明年开春你我还会再见面。”戴老师扶一扶眼镜,笑着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温始夏向来不善于和老师交流,可尽管她羽翼未丰一脸稚嫩, 做事却是妥帖,大多数与她打过交道的老师都对她印象颇好。
“有机会的话, 会的。”
温始夏又问了一些学术方面的问题,由于近期时间太紧, 她没能看完席勒的《审美教育书简》,却也能对着PPT和word文档说出个所以然。
戴老师并未嫌弃她发言浅显, 认真耐心作答。
后来的温始夏立于三尺讲台之上,感激最深的, 也正是这些在她求学路上撒过无数火种与光辉的老师们。
直到面前人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温始夏才顿觉耽误老师太久,她向老师挥手,最先作别:“谢谢您,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问题也就这些了。”
“好的,夏夏再见。”
“再见。”
教室里人已经几乎走完, 只剩五六位同学搬出电脑在这偌大的空教室复习, 温始夏回头后看到傅星桥还端坐在那里。
他隔着大半个教室看自己,脸上没什么表情。
温始夏走过去从桌上拿起自己的书包, 一言不发地就要离开。
傅星桥猝然握住她手臂,温始夏下意识挣脱,谁料右手打在圆又钝的桌角,细棱印上关节,她痛得“嘶”一声。
傅星桥忙站起来要去看她的手。
两人闹出的动静太大,温始夏承受着四处而来的目光,脸“唰”一下变了色,直冲冲往后门的方向走,连桌上他摘下来的眼镜都不要了。
其实少见傅星桥有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刻,他回头操心着温始夏出了门后拐弯的方向,又要收拾自己的电脑和她遗留下来的东西,整个人都狼狈。
刚才问温始夏旁边还是否有空余座位的男生捏着鼠标远远看着他,漫不经心耸了耸肩。
*
傅星桥是在耳机里第三首歌放完的时候找过来的,温始夏正在两人曾经对峙过的小亭子里。
她背着手靠在亭柱上,旁边的椅子上卧着她曾投喂过很多次的“奥利奥”。
九点多钟的安城天空望不到一颗星星,风从树林间扬过,刮在温始夏脸上.
她发丝被吹起,听到脚步声后偏头。
傅星桥站在亭子外的台阶上抬头看她,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
过了一会儿,他唇角慢展,走上前来,将那个看着就价格不菲的电脑包放上中央的圆桌。然后从侧边掏出眼镜,往温始夏跟前走了两步,伸手递给她。
温始夏刚才忍了好久才憋回去的眼泪,此刻好像有点收不住了。
毕竟她刚才把事情搞得那样难堪,脾气又来得莫名其妙,一句话也不同当事人讲,就连她手背上那道红痕还彰显着强大的过错。
傅星桥好像叹了口气,他抻了抻手,眼镜又进了几公分。
在温始夏伸手接的那一刻,他拽住她单薄的卫衣袖口把她往前拉了拉。
温始夏没反应过来,就这样直愣愣地凑近。
夜风从她的裤脚爬进去,在这样寂静的时刻鼓动她的心脏。
温始夏乱想种种,最后脑中所想全然被他身上的气息补全。
想必傅星桥找了蛮多地方,应该还去了东边的景观喷泉那里,身上都变潮湿,敞开的黑色羽绒服里,黑色的卫衣更加克制。
温始夏低头盯着镜片上的淋漓水雾,满心的抱歉。
傅星桥神色平淡,从口袋里拿出几个创口贴,声音有点哑:“手。”
温始夏这才感受到指关节处隐隐约约的刺痛感,一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眼眶止不住地泛红。
他点一眼,什么话也没讲,只小心翼翼地把她捂住手背的衣袖往上挽了挽,利落地撕开一枚贴上去。
对面人温热的手掌摩擦她手侧,时隔很久的肌肤相亲,平白生出几分不该有的暧昧。
温始夏抿紧唇看着他做这一连串的动作,站着了身子一动不动。
那样的场景,像是夜归的情侣在路灯下做庄严的宣誓,他们虔诚地为对方套上戒指,最后来一场漫长的、漫长的亲吻。
温始夏想抹眼泪,想抽回手,想问他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生气。
可是她没有。
傅星桥贴完后就把剩下的几枚连同眼镜一起塞进她手心,将她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确保她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旁边奥利奥吃完最后一口粮,从椅子上跳下去,踩着优雅步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