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有进行下一步,只是单纯以吻封住她的唇,还用手掌盖住她的睫毛。
周围一片黑暗,他用很独特的方式给她创造了一个比现实要五彩斑斓无数倍的感官世界。
最终他微微退开,手掌扶着她的后脑勺,与她额头相抵数秒,然后下车从副驾上把她捞起来,抱着她进电梯。
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温始夏隐约听到了一声叹息。
进房间之后,傅星桥将她放在沙发上,说:“先去洗澡。你作业还没写完,洗完澡去书房写作业,书房钥匙在主卧床头柜一层柜子里。”
温始夏红着脸点头。
说完他就出门了。
温始夏以为他气真消了,心里却不安宁,但一想到自己还有个挺赶的PPT要做,就努力集中注意力干事情。
九点三刻,她揉着脖子从书房里出来,看到傅星桥已经换了身睡衣,正戴着自己掏出来放在茶几上的防蓝光眼镜跑数据。
玄关处放着一个新鞋盒。
看到她出来了,他撂一眼,沉声问她:“忙完了?”
她轻轻点头,说:“写完了。”
傅星桥合上电脑,把它放在小几上,又摘掉眼镜,向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说:“来这儿坐。”
温始夏累极,精神却是紧绷的,她抬步走过去,坐在拐角处的单人沙发上。
“外公去世了,外婆和叔叔阿姨还好吗?有没有安慰他们。”他语气稍软一些。
这样温情的开场白,让温始夏今夜所有的委屈阀门全都打开,她低着头小声地回:“嗯。”
傅星桥叹口气,没再说什么类似于“节哀顺变”的官方话,也没问她自己是否伤心,只向前挪了一些,站在她面前张开双臂环住她的背,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了她十分钟。
不是拥抱,而是极有安全感的环抱,用以托住她这段时间以来被所有人忽视、漠化的情感。
温始夏双手揪着他的衣服两边,将眼泪都抹在他棉质的半袖睡衣上,一半哭外公,一半哭自己。
其实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哭够了吗?”他从旁边抽了两张纸巾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出来,替她擦着眼泪,接着说:“哭够了就来解决一下你和我的事情。”
温始夏一抽一抽的,意识慢慢回笼,这才意识到这是外公去世后自己情绪得以宣泄的唯一一次。
她说:“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是不是在生气?”
他应得很坦然——“是的,师兄在生气。”
温始夏止住眼泪,坐直后向后退了一点,最先认错:“我知道,我错了,我没有把这样大的事情第一时间告诉你,还让你白白等我那么久,还发了那么多条消息,”
说到这里,她不敢再看对面人的眼睛,低下头说:“我音讯全无那样久,你当时一定很着急,我真的很抱歉。”
傅星桥没有对她再做出以往会做的肢体上的安慰,只将两只手臂搭在膝盖上,认真说:“夏夏,你还是没有搞清楚师兄生气的点在哪里。”
他又抽出两张纸递给她。
“师兄是觉得自己很差劲,我的女朋友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竟然是从舍友嘴里知道的。师兄非但没能成为那个第一个安慰你的人,反而还需要你在整理好心情后对我那样客套地发一句‘都解决好了,我回学校啦’,你甚至用了那样可爱的拟声词向我证明你确实已经走出来了。”
他将她滑落的刘海拨去耳后,难过地说:“夏夏,你这样让我觉得很挫败。”
温始夏一瞬觉得慌乱,红着鼻尖摇头,想对他解释些什么。
傅星桥接着说:“师兄当时看到消息的时候甚至要被气笑。夏夏,你根本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会愿意听你的悲与苦,你不相信我会包裹住你的坏情绪,你不相信我能把你哄好。”
他最后又确定般地重复——“夏夏,你不相信我。”
温始夏站起来想去抱他,她摇着头对他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傅星桥向后退,他将头低下去,第一次弯着脊背,看起来这样颓:“你觉得师兄在看到消息后可以笑出来吗?师兄可以凭借你的文字和表情包简单分析得出结论——我的女朋友哄好了自己,她不需要我了,我便可以像没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去找她,去带她到处玩,去和她约饭和她到处跑。师兄应该这样吗?”
“你未免太看不起师兄了。”他说。
傅星桥说完后,房间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温始夏微微抽泣和雨淋露台上花草的声音。
世界也在哀嚎。
良久,温始夏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很小:“我...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老人家身体一直不好,我被班上同学抓了脖子都不敢告诉他们,最后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我也庆幸自己没有把这样一件小事情拎出去让他们徒增烦恼。所以在那以后,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强大的、不错的、至少可以自己处理情绪的小孩。”
“因而我习惯于把这些不好的事情自我消化,不想去麻烦别人。”
“别人?你觉得师兄是别人吗?”傅星桥打断她,望向她的目光猩红,已然也有泪意。
温始夏向来是可以速写文稿的人,作为文学院的学生,她的文字运用与掌握能力是出挑的,可今夜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圆这句话。
雨又下大了些,整个世界都是淋漓一片,冰雨敲打窗台,高层之上,风雨像是要冲破牢笼,将一切扼杀在今夜。
“不是,我不是这一个意思,只是我觉得很没必要对你讲,事情已经发生,我将坏情绪传递给最亲密的人,让他陪我一起哭一起难过,可这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呀。”
她坐直了,说话的时候手也一直在摆动着做手势,看起来是真的着急了。
傅星桥脸上的表情细微地动了一下,他抬手抽了一张纸巾,仰头后脖子枕在沙发上,将纸覆在脸上,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像隔了层水雾。
温始夏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没必要,现在已经没必要了。温始夏,你...你既然觉得我是你最亲密的人,又为什么会认为我傅星桥担不起你,为什么不想给我讲这些事情?又为什么替我做决定,认为我不愿意和你一起哭一起难过?”
“你是...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和我长久。”
第45章 晚星45
在傅星桥问出这句话后, 温始夏自己都愣了一下。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这段感情中患得患失且安全感不够高。
那些过往种种如电影般一帧一帧在她面前放映:凌晨三点的晚安,青龙寺的名氏相对,“夏夏, 好不好?”,深夜十二点钟楼上的烟花, 颠倒世界里的油纸伞, 乌冬屋内情动难抑......都变成可望而不可即的过往。
温始夏站起来,走到傅星桥身边,沉默许久后, 她因穿着五分睡裤而裸/露的膝盖挨上布艺沙发,厚实沙发塌陷下去的那一块像是她被捏住的心。
“师兄。”温始夏出声唤他。
傅星桥闻声没什么反应, 三秒后他轻轻拿走面上那张洁白的卫生纸,身子坐直, 看起来像是耗尽了心力。
“师兄出去冷静一下,你今天太累了, 要睡的话就先睡吧。主卧已经收拾好了。”
他说完便起身要走。客厅里只开着壁灯,傅星桥身侧冒出暗影与灰, 整个人都藏在黑暗中, 如在生人面前那般沉冷。
温始夏猝然拉住他的手,无由来的心里害怕,有一种若真让他离开, 那这件事情可能会永远变成两人之间的死结之感。
她尚无长久的意识,可内心深处并不愿意看到傅星桥现在的样子。
“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没怎么回, 你就要先逃走了?”
温始夏扯了扯他的手臂, 声音非常非常小:“
不走,好不好?”
傅星桥的胳膊极轻地抽动了一下, 和她僵持数秒后,再开口的时候嗓子像含了沙:“你去——”
“师兄,”温始夏打断他,她咽了口唾沫,继续说:
“我妈妈从小就告诉我过分疑虑和谨慎其实不算是坏事,可是我往往穷思竭虑,唯恐差错,拘泥于很多细节,做事犹豫不决又对规则过分关注,把自己活得很拧巴。就连最了解我的爷爷也让我一天天少想一些,因为过于刻板固执谨小慎微就容易迂腐,这些词语无论套到哪一个人的身上都不是好词。”
“因为曾经暗恋你,所以在一起后我下意识地不断助长自己敏感伤人的气焰,同时又坚信我遇到的人可以与我一起信奉我所坚守的爱情真理。我不愿开口不愿主动寻求被爱,却相信爱情要破碎,要拆解,要轰轰烈烈,要被深刻打磨,要度过重重苦难才能到达足以细水长流的从今往后。”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温始夏有些轻喘。
她固执地拉住傅星桥的手,将头低下去,一滴热泪就这样落在傅星桥手背上,又顺着他手背上的筋骨留下,掉进绵软的地毯里。
温始夏声音有些颤抖——
“可是...我好像忽略了爱人的感受。”
“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似乎...很不喜欢我这样的。”
说完,温始夏自觉松开手,甚至苦苦笑了一下:“自我剖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这次长了嘴。至于结果怎么样,反正判决书的签字权在你手里。”
是什么时刻又怎样开始的呢?那场秋雨中她搭在廊柱上的油纸伞,最后变成筹码。暗戳戳的赌注里,说到底她从来都是弱势。
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因为性格不合吗?她也不知道。
只是她发现,她好像让这个少年不开心了。
她宁愿他永远志得意满,不因一场爱情困顿。
温始夏说完后,起身趿着拖鞋想去书房取东西,想抱着电脑离开,想拿走自己的眼镜,想去楼底淋一场春雨。
谁料刚走出半步,就被忽然转头的人推倒在沙发上。
他的唇比话来得更早。
温始夏仰头懵着看他的眼睛,四处都是朦胧的黑暗,他用了狠劲,又死死盯着她,似在泄愤。
接吻的水声让她的脸蒸上粉红。
“是不是?”他手在她身上游走,“是不是下一秒你就要说分手了,嗯?”
温始夏眼里已经出现泪水,她的双手都被禁锢在身后,唇又被他封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轻微摇头。
“爱不爱?嗯?”
温始夏刚才倒在沙发上时动作幅度太大,此时发丝雾在眼前,她看不太真切眼前人。
声音溢出来,不知是“嗯”还是“爱”。
傅星桥紧贴在温始夏后背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他唇贴在温始夏曾被人抓挠的位置,亲吻那一处已然不可见的伤疤,声音像他在温始夏眼中倒映出的人影那样模糊:
“你还真以为我握着笔呢?嗯?”
“小师妹你可别抬举我,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一直都是我。”
温始夏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发顶,她难受地动了一下,闭上双眼掩去眸子里的伤痛和悲哀。
她的语气轻柔,声音也很小,但仿佛用尽了力气,冲破掉经年的障碍与隐痛——
“今天把主动权交给你,好不好?”
她明显感觉到傅星桥的呼吸变急促,下一秒,眼睛便被他蒙住,彻底陷入黑暗。
温始夏心里不安,旋即在黑暗中再次寻找他的唇,再问——“好不好?”
再后来,温始夏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傅星桥带到卧室了。
那是他一个小时前收拾过的,床头的兔子也是他前几天买的,床单被罩都是干净的,上面有洗衣液风清白兰的清香。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喜欢木质调的香熏,此时小几上香薰蜡烛烛光忽闪,像只脆弱的蝴蝶。
“会痛。”他说。
在潮水泛滥的难言的颠簸里,温始夏曾书写过万千黑字的手指置于那张与窗帘颜色相似的床单上,她的眼泪几乎湿透枕巾,使得那块颜色更深。
“师兄,你要知道,这从不是给谁的安全感,只是单纯因为——”
她背像不圆满却漂亮的的弧,又压着嗓子说:“我爱你。”
雨夜当然无星,电动窗帘缓缓闭上,温始夏被傅星桥那样凝视,只觉海底隐匿巨大的波澜。
他此时说的话比刚才的控诉要温柔太多,但一句接一句让温始夏无从招架。他问她可以不可以,让她说话,让她不要保持沉默,说雨声太大我听不见了。
温始夏哭着叫他师兄,又因为没受过这样的苦楚而脸红,而喊痛。
“受着。”他做最后的判决。
那只和宿舍同款不同色的的邦尼兔玩偶被安稳放在柜子的最高处,又被傅星桥坏心思地强制面壁,平白让温始夏羞耻。
他总在一些奇妙的时刻展示出让人难以理解的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