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摁灭手机,下车后进了拐角的花店,买了一束黄玫瑰。
傅星桥穿着大衣在小区门口等她,黑色的,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和以往无异。
但温始夏知道不一样了。
电梯上行,傅星桥接过她手里的花。她听到他用很轻的、像是试探的语气问:“今天怎么想起来买花了?”
“路过而已。”温始夏将包再紧了一些。
是撒谎,当时查了那么多花的花语,才确定下来买这种。
当时他表白的时候没有花,如今分手了,也算是某种畸形的圆满。
温始夏没开锁,是傅星桥用指纹开的门。
哼哼翘首以盼,吐着小舌头在玄关处转来转去,一看主人进来就扒拉温始夏的裤腿。
傅星桥拦住将要蹲下去的她,将自己黑色的大衣挂上去,声音有点哑:“你外套也脱掉吧,黑色的沾上白色狗毛就不好看了。”
“好。谢谢。”
温始夏抱着哼哼往沙发上走的时候分了心给餐桌上的花瓶。
今天是雏菊。
她逗弄小狗头顶的毛发,想着也算合适应景。
“你要喝水吗?还是来点酒?”傅星桥站在冰箱前问她。
“一点
果酒就好了,我待会儿还要回学校。”她头也没抬,就这样应一声。
这句话仿佛是今夜真正的开端,方才种种都是为其做铺垫。
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难以言说的再见,都在此刻被揭开,傅星桥拿出两个浅蓝色的易拉罐拆开,有种自己也被开膛破肚的痛感。
只是到这时候,他还能温善地问她一句:“能喝冰的吗?”
其实不用问的,在一起这么久,他早摸透了她的经期,只是,只是想和她多说两句话。
温始夏声音冷淡,她无所谓地点头,将哼哼抱去自己很少踏足的次卧,关门的时候又红了眼眶。
不为其他,只为真心爱这小狗。
“能喝的。”她从包里把给哼哼做的饭碗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向他说明:“国庆和思蓓去探店,随手捏的,不太好看,但我拿着也没用。”
傅星桥兀自晃着瓶身,他双肘撑在膝盖上,低头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看,声音哑得要命:“你以后...也可以来看看他的。”
他说:“哼哼会想妈妈。”
哼哼会想妈妈。
温始夏彻底绷不住了,藏了一晚上的泪因为他这一句决堤。
她坐在单人沙发上,双手撑在绵软的坐垫上,像是撑住身体里的防线。泪水如泉涌,她低下头将其砸在地毯上,连哭腔都很轻,声音压抑着,说了今晚第一句与主题有关的话——
“谢谢师兄,我们也算有始有终。”
客厅只开了壁灯,似为刻意营造这样感伤的氛围。
温始夏隐约闻到了玫瑰味道的香熏,也不知道是不是黄玫瑰散发出来的味道。
这让她想起去年夏末,廊灯暗影下,他的脸疏离、轻佻,却还是递过来一张擦手纸。
傅星桥稍微动了一下,温始夏抬手抹掉眼泪后,看到一滴晶莹从他身前埋进地毯里。
露台为什么留了个缝?与厨房窗户的缝隙相呼应,穿堂风吹过,高层处更冷。
温始夏哆嗦着嘴皮,再问:“其实来之前我想过要一个答案的,我想明明勇气、忠诚、信任,我们都做到了,又为什么还会分开呢?”
她再抑不住泪意,残存的气泡果酒又甜又涩,她舔了两下唇瓣后,觉得心口也长出了一张嘴,漫天的红色要生吞了她。
“我甚至在九月份就抛出我的苦痛让你解释,但是你没有。所以我觉得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是觉得很可惜,曾以为坚固、牢靠的爱情,竟然连一年也没有熬过去。
这是她最后一句话。
温始夏没再等他的反应,只说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她从包里一件一件掏东西,那件冲锋衣露出来的时候傅星桥很明显僵住了,他好像想叫她,喉咙却被堵住似的,没法出声。
“这里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我一件也不用带走。你不用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打电话或是发短信让我来取东西。多尴尬的。”
哼哼又在挠门,温始夏站在茶几边,从包里取出那盒已经凉透了的牛奶,俯身放在桌上。
那竟然是他们今晚谈话,距离最近的时刻。
她沉默地穿衣,一颗又一颗系好牛角扣,掰门的前一刻,傅星桥的声音传过来——
“小师妹。”
温始夏顿住,背对着他深深闭眼。
他说的这话可以称得上乞求:“师兄可以再抱抱你吗?”
“挺奇怪的,不了吧。”她说。
其实温始夏还有很多话想说。
想说天竺葵冬天也不用浇,想说虽然有牛奶和蜂蜜水但还是少喝点酒,想说哼哼狗龄到了得尽快做绝育,想说数统院的选修课已经结课,想说HARIBO的软糖她只喜欢星满贯的,还想说自己学会了不在拐角处系鞋带。
可青龙寺分明不灵,也有可能是她的心思太过隐晦,她也曾想过自己与他就该遗憾,该分离,该桥归桥路归路吗?
快到圣诞了,街道有店家挂上星星形状的彩灯。
很痛苦的,温始夏从未这样痛恨星星元素的大众化,却忘了本来就是自己给这样一件烂大街的饰品赋予特殊的意义。
她有点想回头,想让他讲出一个哪怕龌龊非常的理由。
人总容易放不下,只是因为爱得太深。
是付屿一通电话叫住了她,他气冲冲地问她在哪里,今晚到底能不能回来吃饭了。
她说可以,你让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等一下我,还有嫂嫂。
不知对面的人是不是听出了她声音不对劲,下一句话便放缓了情绪:“知道了,小夏夏,我们都在等你。”
第57章 晚星57
这样一场苦难的告别, 陷于时代的洪流里,显得过分渺小。
2019年十二月初的一条新闻,作为此后三年厚重与难捱的发端, 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生活的搁浅与触礁无处不在,温始夏觉得分手前后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依然是那个平凡寡淡的女大学生, 每天图书馆、食堂与宿舍三点一线,把过往幻化为云烟,也庆幸自己在那晚没有歇斯底里到让彼此都难堪。
跨年那天, 褚楚出去约会,据说去的是电视塔附近的一所餐厅, 菜单的位数让温始夏也唏嘘一声。
江沐语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午后做了喜庆的小程序拿给她们两个看, 上面戴红绳捏着书的是温始夏,旁边搂着她的是倪思蓓。
“为什么过年我还要拿书啊?”温始夏指着电脑屏幕, 笑着控诉。
江沐语挠着鼻尖,不好意思地说:“好吧, 等我再改改。”
说完就回了座位。
倪思蓓在一旁心不在焉划拉手机, 送给屏幕一眼后也不评价。
温始夏点她胳膊,笑得与往常无异:“怎么了?过年了还这样郁郁寡欢。”
她抬头虚弱地勾了下唇,说:“我发现这学期都没有再遇见过张壹轩。”
闻言, 温始夏的脸色慢慢淡下去,她站起来,站在阳台边上, 小声地说:“今年冬天居然没有下雪。”
她目光有些涣散, 神情恍惚:“在一个学校也很难遇到的,正常。”
不知道说给谁听。
穷冬烈风温始夏脸上刮, 她站在风口两分钟就受不住,返身坐到书桌前,刚翻开日记本就听到后面一声重物落地声。
她和江沐语一起回头看。
只见倪思蓓捂着嘴,泪水豆大似雨滴,不出三秒,面上便斑驳一片。
“怎么了?”温始夏跑过去,从冰凉的地面上拾起手机,屏幕上是倪思蓓和张壹轩一位老乡的对话:
他赫然发来两条消息,却震得江沐语也僵滞住。
——【你不知道吗?】
——【张壹轩已经走了。】
温始夏心口堵住,笑得有三分勉强,她将倪思蓓揽在怀里,拇指颤抖着给这位何同学拨语音电话,一边安抚怀里的人:“没事没事,我们先问问。问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说不定是我们理解错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而倪思蓓半分反应也没有。
电话拨了两遍才接通,对面闹哄哄的,温始夏这才有种今年在跨年的感觉。
烟花升空,音乐声轰响,啤酒与香槟想必是盈满了桌面,不用多作想就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都在狂欢。
声音逐渐变小,温始夏猜他是走远了一点,或者躲进了卫生间。
江沐语从她手里拿过手机,把卫生纸塞进她手里,捏着手机去门外接了。
可能是跨年夜网络卡顿地严重,那通电话江沐语打了足足有十分钟。
“人是秋天走的,无声无息的,我也是在他父母朋友圈看到的。”
“当时大四开学我还叫他一起上学呢,谁知道他声音低低沉沉的,说自己不去了。我没多想,毕竟都大四了。”
“说是什么癌来着,肺癌吧好像,具体我也不清楚。看到讣告后我再拨他电话,就是他弟弟接的。刚中考完的小男孩,唉。”
——“家里不给治吗?”
“怎么可能?他挨不住病,自己了结了。”
自己了结了。
倪思蓓最后差不多是哭晕过去的,这些话江沐语挑着给她说了些,没敢全盘托出。
“安城的冬天真冷啊。”温始夏坐在楼下,对旁边的江沐语说。
江沐语帮她拆开一瓶啤酒,点了点头,没说话。
温始夏又想起张壹轩。
其实说起来,
她和他的交集不算多,只是因为傅星桥和倪思蓓的缘故,和他来往过几次。
第一次听说他是从倪思蓓的嘴里,她讲话本就抑扬顿挫,当时搂着她的胳膊对她描述两人戏剧化的初见,眉飞色舞的,还带着怒气,愤于少年夸她的睡裤可爱。
当时她们两个好像都笑了。
温始夏记不太清了。
温始夏把这事情转述给江沐语的时候,却再笑不出来。
直到后来倪思蓓告诉她,自己已经与张壹轩分手。
当时温始夏想也没什么,不过相安无事,只是分离罢了。
世间分分合合多少事,不过都化作齑粉,湮没于四处,实在寻常。
可生死不是。
江沐语后来小心翼翼地再问:“你和那学长...”
“也分了。”温始夏答得轻松,似是已然彻底放下。
那样一群人的灿烂时光,谁能想到最后竟然一一分离,甚至于死别。
后来她们毕业,倪思蓓给每一个的人祝福留言都是:致富路上请你务必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
安城冬日的雪姗姗来迟,落到了来年一月十五。
由于大环境的原因,那年的雪都更添三分沉闷,古老的城墙上人迹稀少,大家都窝在家里不愿也不敢出门。
温始夏在家里待不住,在一个午后约了樊予柔出门。
去的是两人曾去过的那家火锅店。
她不要命似的从特辣牛油锅里捞青菜,蔬菜本就吸红油,温始夏一口接一口地往下吞,又压着喉咙不让自己咳出来。
眼睛被刺激地发胀发痛,她泪水落进同样满是红油的料碗里,樊予柔推过来一杯冰抹茶,抬手撤了她面前的油碗,语气很沉重:“辣锅够你吃了。”
温始夏不抬头,沉寂了许久的情绪到今晚因一盘青菜和一鼎不锈钢锅彻底爆发。
她泪珠比外面的大雪还密,红木隔断出包间,邻座的小孩跪坐在长椅上好奇看她。
是很有礼貌的人,在公众场合显露情绪也是尽量不影响他人。樊予柔结了帐,拉着她手出门。
这样熟悉的场景,面前人飞扬的长发拂过她肩膀,让温始夏平白想起一年前,不对,现在已经是两年前了。
那天她和樊予柔吃完饭回学校,那时候付屿还没有醒。行至一半天空飘雨,她弯着腰着实狼狈,下一瞬傅星桥就向老师道别,走过来对她说:
慢点,有伞。
那日之后,除了青龙寺那次,她再没淋过雨。
当时为她撑伞的人,也从她生命中消失,变成不会再拥有彼此从今往后的甲乙丙丁。
雪积三寸,樊予柔站在天桥上,双手插在棉厚的大衣口袋里,望着远处的琳琅人群。
本该是其乐融融热闹欢庆的年前,城里行人却比往日还要少。
这片地方较为中心,路上有几所大学的老校区,放假后更加寂寥。
远处的电视塔在屏幕上播放“中国加油”的字样,彩光忽明忽暗,映照在两人脸上。
温始夏的声音有些哽咽:“嫂嫂,我...我不理解...”
樊予柔帮她把围巾末端往身后放,又把她嘴唇露出来,继而伸出手抱住旁边人,抚摸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