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他的时候,一点退路也没给自己留。”
“我知道。”
她的声音沉在湿漉漉的夜里,带着心疼。
2020年春晚临时增加了一个情景报告的节目,央视老牌主持人撰写台本。仓促,简朴,耗时最短但情谊最长,为全世界中国人鼓劲。
温家只有四口人,温辛良搂着付菀坐在沙发上看春晚,付屿拍拍温始夏的后背,两人小鸡仔似的,给锦溪街的爷爷奶奶拨去视频电话。
两位老人家说什么也不肯过来,温鹤鸣在此时发挥自己倔强本质,年前在家族群里发了长长几条语音,警告他们可不要来串门。
想到这里,温始夏勾勾唇,偏额与付屿的无奈目光撞上。
“夏夏诶。”爷爷叫她。
付屿帮她拿起手机,温始夏穿一身喜庆鲜艳的红毛衣,冲屏幕上的老人拜年。
“最近不要出门,我们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他人,知道了吗乖女女?”
“知道啦。”她说。
小区现在封锁着,后面有一家从楚地回来的,大家连遛弯也不行。
付屿嫌爷爷偏心,二十好几的人了将手机摄像头对准自己,表情细看居然有几分骄矜:“爷爷奶奶,也问候问候我呗。”
谈芝抿嘴横他一眼:“和你妹妹较什么劲。”
那是很特殊的一个新年。
年后全国学生居家上网课,温始夏按部就班,依然做着专业第一,有不少同学课后私信她想和她一起做小组作业。
那个软件蛮烦的,已读未读都看得到。不过她倒是坦然,先来后到,又默默划掉黑名单,完成了很多项任务。
难度当然比在学校高出几个量级,但到底已经上大学,中小学生更痛苦一些。
付屿做无业游民,每天温始夏都能听到他与樊予柔腻歪的电话声。
她敲两下墙,又发微信过去:【你声音小一点,我在上课!】
这时候他装乖:“好的好的我的好妹妹。”
她一笑,便看到微博跳出新的词条——#2020届毕业生线上毕业典礼#
时间好快啊,他也毕业了。
在夏天刚刚来临的时候。
再去学校时温始夏已经是大四生了,她放弃了保研资格,安静等待毕业。
专业课老师其实很惋惜,问她为什么不继续深造。她的能力,很适合学术圈。
温始夏回他:【谢谢老师厚爱,只是学生志不在此。】
她这一整年都过得平平淡淡,论文选题、导师联系、论文交上去、论文被打下来、答辩,毕业。
循规蹈矩的,不出丝毫差错。
要说有什么事件,其实也算不上大磋磨。
十月份英国发布三级防控措施,放国庆假温始夏回家,想起自己上周把论文选题给老师发过去后,紧接着去了趟崇文楼。
当初他们在一起自习的那个教室,多媒体已经被修好,有学弟学妹们在里面开小会,屏幕上是众人做好的花哨的PPT。
她站在后门处看了许久,讲台上正讲解的学妹看到她扬声问:“温学姐有什么事情吗?”
温始夏意识回笼,发现她居然是当时在宣讲会上问她问题的女孩。
她和同伴还在社团迎新会上、校外商场的餐厅里,问过她与傅星桥之间的关系。
温始夏捏着手里的中性笔,摇摇头正准备走掉,那姑娘就蹦着上来,问她:“那位学长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呀?”
问完才意识到什么,笑着挠头:“你看我这脑袋,学姐你今年都大四了,学长肯定都毕业了,现在进学校那么困难。”
温始夏心中泛起难言的苦涩,不知应和那句话,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嗯”。
“你们忙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回头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又想落泪。
温始夏用手指用力摁住眼角,顺着昏暗的楼梯一阶一阶向下走。
关于那些过往的爱恨与短暂的深情,她闭口不言。
因为生命里面很多事情,沉重婉转至不可说。
偶然想起这件事的温始夏,再次低头时下意识点进了加怀由的朋友圈。
他人在英国,最新一条显示是一个小时之前。
一张呈现阳性的检测棒,配文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底下常燈给他评论:【这时候还嗨去了?不至于吧。】
他回复道:【哪有,我这几天在星桥哥家,谁知道忽然得了,md浑身痛得想死。】
温始夏脑中的弦一瞬紧绷,她鬼迷心窍般点进购买机票的app,看着最近的一趟前往英国的航班出神。
付屿早已经回家,她没了再去英国的理由。
“啪——”
“温始夏你干嘛呢?”
付菀从外面进来,温始夏太过投入,以至于没有发现。
她的右脸火辣辣地痛,嗫嚅了两下后,脸上表情没怎么变。
温辛良夺过她的手机,声音严厉:“这个时候你去英国干嘛?你不要命了?”
温始夏安静从他手里抽出手机,摇头说:“我不去,我放假就呆在家里。”
说完就上楼了。
付屿跟上来想拉她的手,被她侧身躲过。
温始夏锁上房门,背靠在木板门上,身子慢慢滑下去。
花瓶里的是木绣球吗?
洁白如雪,和大兴善寺的一样。
她仍清楚地记得自己许下的那三个愿望——
一愿两情长久;
二愿吾星平安;
三愿我立于三尺讲台,埋首故纸堆,以文化人。
时至今日,接连破碎。
其实不能怪命运。
因为寺庙和宏愿,本身就是一种虚妄。
第58章 夏星58
2021年秋。
这一年克莱因蓝大火, 各大商场都有该颜色的服装,购物APP推荐页华而不实的小物件也都有该颜色的元素.
这样一个由法国艺术家伊夫·克莱因命名的极具有视觉冲击感的理想之蓝,在大热之前人们常用“宝蓝色”描述它。
倪思蓓在毕业后考入渝地一所高中, 现在在带高一普通班的语文。
刚毕业的她教学欲望与职业热情激增,同学们都很喜欢她。今年教师节班长代为出面还送了她一束这个颜色的塑料捧花和一大袋零食。
讲到舒婷那首《致橡树》时, 倪思蓓向一群青春期的孩子讲述这位女诗人的托物言志, 分析她先驳后立,向往同甘共苦的终身相依而驳斥攀援的卑微或是一味付出。
只是很显然大家对气质大方而性格爽朗的年轻女教师的爱情过往更加好奇。
彼时的倪思蓓站在讲台上,没控制住红了眼眶。
她从面前的粉笔盒里掏出粉笔, 转身往黑板上写字,声音有着不难察觉的涩意:“爱情而已, 老师觉得彼此拥有过就已经很幸运了。往后大家能平安就好。”
说完用极快速地抬了下手臂,抹掉眼泪。
温始夏降低手机使用频率后, 听到倪思蓓讲这件事情时已经将近十月了。
她前段时间才看到英国七月十九日全面解封的新闻,遂难以控制地联想到那个人。
他毕设不知道写完了没, 到底能否顺利毕业。
虽然和他分开许久,可温始夏却还是能从加怀由的社交动态里了解到他的近况。
这阵子加怀由迷恋剪辑留学vlog, 一串串素材被他剪得稀碎, 更新时间太过随心所欲,镜头语言毫无美感,配乐也毫无章法, 通常上一秒是R&B,下一秒就可以是重金属摇滚。
就这样还能拥有小几个万的粉丝。
当晚他又更新,温始夏刚巧吹完头发出来。第二天她要去西港面试, 时间已经很晚了, 本来不该熬夜,可她舔了下唇, 还是点开。
就当助眠。
开篇第一幕毫无疑问是众人的碰杯,加怀由操一口地道中国话对着一群金发碧眼的帅哥美女说:“夏天结束了!”
温始夏一笑,看了三分钟后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他这人整天除了party就是party,也不知道他爸花心思把他送去藤校读硕士到底是为什么。
只是正当她想退出去,便看到手机里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
温始夏一愣,当即清醒了,坐直了身子后将进度条往后拉了一点。
她没看错,是傅星桥。
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抱着吉他坐在高台上,斑斓的光打在他头顶,映照得那张脸更加温柔。
他低着头浅唱:
如何厘定星的方寸之地,
是不动声色。
昏沉诗意如大梦一场,
夏夜风缭乱。
只消两句,温始夏就可以听出来,这是两人当时在一起时,她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闲来无事写的小诗。
那张折叠又折叠的活页纸被她夹在书里用作书签,最后又在某个狂风乱作的夜里被吹进沙发底下。
她一直想着去拿,却老是忘记。
他居然把这改成了歌词。
温始夏将那短短十秒的画面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直到付屿起夜看到她房间里还亮着,便敲了敲她的房门,提醒道:“快睡吧夏夏,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参加面试。”
“好,这就睡了。”
她关掉夜灯与手机,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
*
第二天一大早,温始夏望着鞋柜里的高跟鞋和帆布鞋发愁。
今天是第一次面试,她思忖半晌后,还是拎起了那双裸色马蹄形鞋跟的低跟,扶着墙套进去。
付屿敲两下房门,温始夏闻声去看。
只见他右手指尖挂着个包带,垂下去的大托特盖住他半个身子。
“哥啊,你这个标这么大,我第一天去学校就背这个不太合适吧?”温始夏皱眉拒绝。
他想也不想便应声:“不是去走个过场吗?爸妈给那边都说好了。”
说完才觉得不合适,然后走过去把包放在她旁边的换鞋凳上,沉声道:“背着吧,倒也不必在学校隐瞒家境,反而容易遭人胡乱揣测。”
温始夏看他一眼,应道:“好,知道了,谢谢哥哥。”
今天天气还不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温始夏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便拿到了驾照,只是一直没机会开,这两年家里事情太多,付菀便给她配了车。
安全性能很高的沃尔沃中型SUV,平日里开着也还算顺手。
她拔掉坠着狐狸玩偶的钥匙,换鞋下车后被高跟鞋的声音吓了一跳。
其实温始夏一直觉得高跟鞋行走起来总是有一种叩响金币的声音。好小资,好职业,好刻板印象。
她边想边走进约好的会议室。
五位老牌教师坐在她对面面她,最左边那位是温始夏高中时的语文老师。
他们问了她许多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右手边倒数第二位的表情一直不太好看,可能因为她是所谓的“关系户”,所以格外看不起。
本来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事情,加之温始夏没有编制,签的是合同制,显得更加不专业。
三十分钟后,中间那位应该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摆摆手说了声“暂停一下”,接着溜出去接电话了。
温始夏攥着膝盖上的托特包,忽然听到那位看她不顺眼的男老师问:“你的本科学校很不错,看你的履历和绩点也可以保研,那为什么没有继续学习?”
她极淡地笑了一下:“觉得相比于输入,我更喜欢输出一些。因为家里长辈的原因,教师一直都是我很向往的职业。”
“倒也不必那样官方,话说得太过了连三分真都没有了。你不知道教学也是需要输入的吗?”
温始夏脸一僵,思索片刻后正准备搭话,她曾经的语文老师便主动帮她解围:“我看你是今年毕业的,那为什么暑假没有找学校实习呢?那是个黄金期。”
“家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
“老人生病了。”
那老师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再开口时顺话似的问:“老人家确实比较容易生病啊,那现在怎么样了?病都好了吗?”
“都不在了。”温始夏说。
时代洪流本就由万千人民构成,因为大环境的原因,医院变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场所。
而那段时间,温始夏几乎天天戴着N95,陪在重症监护室看护两位老人。
之所以是两位,是因
为可爱、慈祥、热爱花花草草的谈芝奶奶已经在年后驾鹤西归了,没能等到春天降临。
也没能看看她亲手种下的洋桔梗。
爷爷和外婆也难以忍受病痛的折磨,一前一后地在太阳最热烈的盛夏永远阖上了双目。
之后那一阵子,温始夏其实过得挺不好的。
她甚至无比厌弃自己的名字,不吃不喝在房间里呆了好几天,付屿叫来樊予柔陪着她,她也呆呆的,不怎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