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傅星桥抬了抬眉,眼神这才从远处挪到她这里:“不用了,我有温始夏的。”
褚楚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反问他:“没关系,你可以...”
“汪卓阳女朋友吧?”
傅星桥的面容隐在九点多钟操场煌煌的灯下,他反过来盯着褚楚问。
褚楚脸色一瞬青紫,她收回手,半天后
为自己找补似的,状若不经意地说:“不加就不加咯。”
傅星桥没说话,他把水杯在手上抛了两下,神色淡淡的,叫了声:“张壹轩。”
那边正拿着手机敲字的张壹轩抬头,脸上的笑还没淡下去就回了句:“怎么了?”
傅星桥抬步:“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他的身姿挺拔,步伐也稳重,走出两步后忽然想到什么,偏头对褚楚说:
——“别叫我师兄。”
*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温始夏都没能拥有像这几次的幸运,她每天过着食堂、图书馆、教室和宿舍四点一线的生活,再也没能碰见傅星桥。
倪思蓓有旁敲侧击地问她和傅星桥还有没有后续,她是这么问的:“你把伞给他他送你回宿舍,还频频遇见,所以你俩现在还有联系没?”
当时温始夏正在整理书桌,她把厚厚一沓专业课本和资料书放到书架上,抬头的时候一时忘记了上面是床板,脑袋就这样生猛地撞上去,一阵沉闷的疼痛之后便是眩晕。
她眼眶瞬间涌出泪花,轻轻摇了摇头,不忘回答倪思蓓的问题:“哪那么容易?”
倪思蓓走过来帮她揉着头,不太认真地说:“他也没请你吃个饭什么的?”
温始夏抬起袖子抹去泪水:“早都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倪思蓓不置可否地点头:“那倒也是。”
等到那阵儿难捱的疼痛过去了,温始夏低声叹了口气,她摁了摁头上的小包,像是心上长出来疮,坏一时,好一时。
安城慢慢进入真正的秋天,早晨越来越老,空气都刺人,太阳移回赤道,万物到了原始的样子,规整而安静。
温始夏正往书包里塞专业书和中性笔赶着去上早八。
倪思蓓倚靠在门框上提醒她:“记得带手机,学习通签到。”
温始夏“奥”一声后把充电头从手机上拔下来,屏幕顺势亮起,她低头解锁后照例去翻社交软件有没有什么重要通知。
屏幕上端的圈一直转,她抿嘴摁灭手机,背上书包跟在倪思蓓身后:“走吧。”
正是赶课高峰期,学校主干道上满是背着书包的匆匆行人,温始夏咋了口豆浆,对旁边的倪思蓓眯着眼笑:“今天豆浆是红枣味的,而且我喝到的总算不是最后一杯了,豆渣很少。”
倪思蓓偏头说:“平时你要是能起早点,天天喝的都没豆渣。”
两人边说边拐进走向崇文楼的二道,前面一排排银杏已然秃尽,苟延残喘的黄叶落在地上像是破碎的星辰。
温始夏把空纸杯扔进道沿的垃圾桶里,向前紧走两步去揽倪思蓓的胳膊,说:“安城一瞬入秋,今天早上好冷啊。”
旁边人没回应她这话,倪思蓓扶了扶书包肩带后,倾身悄悄对她说:“傅星桥在你左后方。”
顷刻,温始夏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起来了,她眨着眼睛不敢偏头。心里想的是前面不就一栋楼么,他一数统院的大清早来崇文楼干嘛。
温始夏就维持这样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跨进楼门,两人心照不宣地放弃了载满人的电梯,选择去走楼梯。
傅星桥全程不紧不慢地在她俩身后,在温始夏将要拐进三楼时忽然叫她:“温始夏。”
她下意识回头。
只见他举起手里的手机轻挥了挥,不带什么情绪地对她说:“早上好。”
清晨的阳光从楼梯间透明的玻璃处洒进来,金色的光芒大张旗鼓,一如他热烈的灵魂。
温始夏从不敢说自己看透了他,却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他是个心有大海的人。
倪思蓓戳了戳她的手臂,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正准备回应的时候,他就转身继续上楼了。
“夏夏走吧,上课了。”
温始夏将自己抽出来,抬唇点了下头,说:“好。”
她一进教室就被专业课老师叫去捯弄电脑,直到课间十分钟休息的时候才得空看了下手机。
温始夏拨弄着最近很火的微信里的小游戏,棋子在一个又一个方块里跳跃,最后她心神不宁,灰蓝色的小人掉落。
她叹了口气,趴在桌上出神。
倪思蓓随意问她:“今早还挺奇怪,傅星桥忽然给你打招呼。”
不说便罢,她一说温始夏忽然心一动。
她心血来潮,带着某种神圣意义般打开手机,将傅星桥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在那一瞬,空白的对话框弹出一条消息,来自很久很久之前。
温始夏摒住气,下意识算了算日子,发现是在操场那晚。
FRANK:【喝点蜂蜜水。】
温始夏有些脸热,她把手机熄屏塞进桌兜里,捧起水杯喝了口水,眼睛望着黑板上的逻辑学术语出神。
旁边倪思蓓正埋头抄温始夏的笔记,看她有点奇怪,眼神分她一个,问:“怎么了?”
温始夏挠了挠额头,小心翼翼地开口:“我...”
“夏夏,你听懂老师刚才说的那个例题了没?”
温始夏话被打断,抱歉地朝倪思蓓笑了笑,转过身给后面的同学讲题了。
那天早上满课,两人中间换了趟教学楼,从崇文楼出来时楼梯口围得水泄不通,温始夏和倪思蓓一前一后站着。
眼看着一楼楼口就要到了,温始夏转头要和倪思蓓说话。这时她旁边出现一个人影,叫了声“小师妹”。
她斜额去看,只见傅星桥指了指她脚下,提醒道:“鞋带掉了。”
此时人太多,人人摩肩接踵,他站在人潮中央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到了一、二楼之间的那个楼梯间,傅星桥站在墙角处向她示意。
温始夏红着脸说了声“谢谢”,然后蹲下身子系鞋带。
他背过身去,始终离身后人有两步距离,不至于太近却也帮她分隔出行人。
在系鞋带的时候,温始夏分神去看傅星桥鞋的白边,猜想他来文院的楼是做什么。
两人留在墙上的身影结结实实地重合,真空与光点使得周围的一切成为一个假象。
温始夏听到路过的同学有的在聊中午吃什么,也有人相互打招呼,还有吐槽忙着赶早八而没吃饭的同学。
而她,她把蝴蝶的两条绳等齐,好像这样自己就可以与身前的人并肩了一样。
三十秒后温始夏站起身来,她脸上的红褪下去一点,再次向傅星桥道了声谢。
这会儿人已经不是很多了,他目光淡淡的,点了点头后就下楼离开。
第10章 长夏10
隔天下午温始夏有晚课,这是这学期第一节 选修课,七点二十上课。
不幸的是她下午最后一节课六点四十才结束,四十分钟的时间不够她跑去食堂吃个晚餐,索性中午的时候去超市买了面包。
教五门口的密林里有石凳,温始夏在上面铺了层纸巾,边看老师提前在群里发过的推荐书目边细嚼慢咽。
路过的同学都安静,暮野四合,一时间只有她kindle上的光亮着。
温始夏吃完之后,刚从书包里掏出牛奶,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温始夏?”
她一听这声音,便拧着眉回头去看。
只见许晋阳单肩背着书包,正站在密林外的小马路上看她:“你也有晚课?”
温始夏眸子淡下去,把东西收拾好,微微点了个头就往外走。
许晋阳紧走两步跟上她,问她:“你在哪个教室?”
温始夏不理她,步伐越来越快,鬓侧的头发在晚风中扬起,未及摘下的蓝光眼镜倒映出教学楼内的灯光。
“上次在银达的事情,我很抱歉,当时有点喝醉了...我...”
不提还好,他一提这事,温始夏关于那夜的记忆以及在那之后傅星桥的话统统涌入脑中。
之前的经历实在是算不上愉快。
这是她第一次狠了心地在许晋阳面前动气。
温始夏站定,将牛奶攥在手心,面包的包装袋也发出“滋滋”的声响:
“许晋阳,你觉得抱歉就不该再来找我了,那些事情你烂在心里就好,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我跟前凑,这样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甚至对我造成了严重的困扰。”
她说完就向前走,谁知许晋阳在后面紧追不舍,温始夏步子加快,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表,心里十分厌烦。
——“夏...”
——“小师妹。”
她脚步一顿。
一定是作弄
,温始夏猜,巧合地像部话剧,或许她和身后的两人都像台上的演员,楼内煌煌的光像舞台灯。
她想象着,和许晋阳的纠缠才是这部垃圾作品的主线,而傅星桥每次的出现都将她的下场时间向前推了一截。
温始夏未及转头,就感受到傅星桥凑近她。
他站在自己面前,伸出手,那面曾在置着玫瑰味香薰的洗手间内递给她擦手纸的干净掌心这次朝上,向她坦然展开。
温始夏抬眼疑惑看他。
“垃圾不扔吗?我可以帮你。”
三分钟后,温始夏坐在5106教室,可以容纳一百二十个人的大教室里安安静静,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傅星桥坐在温始夏旁边的位置,他自若地掰开笔电,看她耷拉着肩膀低头嘬牛奶,轻轻勾了勾唇。
温始夏忽然轻声叫他:“师兄...”
傅星桥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挪开,偏头凑近她:“嗯?”
温始夏瞄了眼周围,看到老师已经提着包进来,便用气声说:“刚才谢谢你。”
傅星桥点了下头,没往心里去,又看她一副蔫蔫的模样,以为是被许晋阳磨到了,心累得慌。
他心里一动,说:“下次...”
“温始夏在哪儿呢?”台上戴着眼镜一丝不苟又精瘦干练的女教授忽然出声叫她。
温始夏立即站起来,应声:“老师我在。”
那位老师姓戴,曾在大一下学期的时候给温始夏带过一学期的专业课,她因为出勤率高,作业又写得认真,还在期中的小论文上得到老师一句“很棒”的评价,得以混了个脸熟。
今年她又开设了一门“西方哲学与文化”,温始夏也抢到了。
戴老师站在台上,向温始夏招手让她过去。
傅星桥那句话憋在喉咙,他站起身让温始夏出去。
她在台上帮老师弄word,戴老师在旁边点名。
老师讲课像她这个人,在德国呆了大半辈子的人,说话总带了些黑色幽默,又是江南人,讲完知识点还会无意识带一句“晓得伐?”
温始夏听得认真,笔记又满满当当,看旁边的傅星桥全程只盯着电脑屏幕,想必是在忙自己的事情,对卢梭和康德没一点儿兴趣。
温始夏会在老师停顿喝水的时候偷偷用余光扫一下旁边人,看他眉头紧皱,镜片后的眼睛认真而严肃,也不敢打扰他。
那晚九点十分下课,傅星桥收拾好东西,掏出手机处理消息,温始夏忙拉上拉链跟在他旁边,讨了个巧。
夜晚的安大像一幅油画,晚归的行人三三两两,她和傅星桥也在其中。
温始夏想到上周的事情,率先开口解释:“上次在亭子里,我说话不太好听,对不起。”
傅星桥配合她的步调,步伐调得小,听她这样说,开口:“本来就是我的错。”
温始夏等了他半天,以为会有个下文,谁知这人没再说什么。
前面就是宿舍区,男生宿舍在前,温始夏心里一沉,有些失落,面上却是不显。
她平衡着心里的天平,不允许自己失了半分方寸。
于是她干净利索地说:“师兄就到这儿吧,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傅星桥偏头看她,没人知道他心底也在挣扎。
温始夏的声音轻柔,望向他的眼睛也没有半分旖旎与试探,但那样一份礼貌与疏离却将傅星桥生生切开。
他站在路灯下,在安全区内做出了最后的迈步,“下周放国庆假,师兄想请你吃个饭,”末了,又补充说:“为了道歉,又为你那把伞。”
*
2018年的国庆假放了整整一周,那年一款新短视频APP的爆火之意已然在酝酿,温始夏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陈叔不像陈姨那般慈和,他总不苟言笑,此时车里安安静静的。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驾驶座上的人说话了:“小姐,温先生临时有个会,太太说下午还有一节课,家里可能只有您一个。”
温始夏回神,从后视镜里看他,笑着点头:“知道了,辛苦陈叔还要去接我爸爸一趟。”
车子缓缓启动,路边一家汉服店门口挂着的油纸伞素雅,温始夏看着一位女孩子拉着同伴走进店内,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她和傅星桥的对话。
——“为了道歉,又为你那把伞。”
温始夏努力地与自己的怯懦和解,天知道此刻她有多想点头,但可能上天总不让她如意,这的确不是一个好时机。
她看着傅星桥黑沉沉的眼睛,无奈地抬了抬唇:“谢谢师兄的好意,心意我收到了,不过我一整个假期都不在安城。”
“行。”傅星桥说。
温始夏抿嘴点头,说完“拜拜”后表现出丝毫不遗憾的样子转身。
月光之下,她眉头苦气很重,人都蔫蔫的,失望的脸色像一片纸,潦草、仓皇,甚至薄弱。
*
陈叔将温始夏放在了院外,紧接着就去公司了。
她一个人走进偌大的屋子,整理行李箱。
那是一次漫长的旅途,付菀在床头贴了张便签,上面写满了提醒她要带的东西。
等到坐上飞往英国的飞机时,她脸色依旧淡淡的。
付菀睡不着,长达十五个小时的飞行,她手上捧着个素描本,拿着炭笔一直画来画去,温辛良也不睡,陪她一起熬着。
温始夏看着舷窗外的柔软云朵,终是闭上了眼睛。
落地是伦敦的凌晨,樊予柔在出口处等他们,还举着手绘着“夏夏”两个字的牌子。
温始夏拍了拍付菀的手臂,指向樊予柔:“予柔姐在那里。”
付菀看也没看她一眼,脸都笑皱了,紧走两步去拥樊予柔。
温辛良推着行李,偏头问她:“丫头,困吗?”
温始夏摇摇头,冲他莞尔:“不困。”
伦敦又开始下雨,四人坐上车之后,温始夏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滴,听见付菀说:“那直接去看小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