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始夏手机忽然亮起,她看到是樊予柔发来的消息:
【十二点下课吧?我进你们学校了,在教学五楼外面等你。】
倪思蓓在一旁撑着ipad玩消消乐,打了个哈欠后在桌底碰了碰她的膝盖:“想什么呢?刚在楼梯上差点弄丢你。”
温始夏回神,这时手机进来一条消息,她看过后眼神黯了三分,和倪思蓓开着小差:“等会儿下课你先走,我还有个事。”
“行,记得吃午饭。”
下课后老师迅速收了书、拔了优盘后背着自己皮革压纹的LV头也不回地离开,倪思蓓挥手说了“拜拜”后就出了教室门。
温始夏垂头坐在阶梯教室里,等到整栋楼基本安静下来了才呼出一口气。
那天本该是个很好的日子,只是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天慢慢阴下来,秋高气爽不复,取而代之的是寂寥的西风。
温始夏一出楼门就看到榕树下站着一个穿着卡其色长款廓形风衣的女生,她身子高挑,背挺得直,身上带着一股利落劲儿。
温始夏插在卫衣口袋里的手慢慢攥紧,走过去低眉叫了声“予柔姐”。
樊予柔伸出手帮她理了理衣领,打量她半晌后笑着开口:“夏夏又瘦了点,没好好吃饭?”
温始夏摇头。
樊予柔一把搂过她:“走,嫂嫂带你吃饭去。”
火锅店内热气蒸腾,樊予柔拉着温始夏的手穿过行道,她眼睛找着座位号,飞扬的卷发肆意又洒脱,温始夏安静地垂眸。
锅底上来后,樊予柔脱掉外面的长款风衣,里面是一件白衬衫,典型的英伦风穿搭。
温始夏问服务员要来了围裙给她,主动挑起话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面人边下牛肉卷边回答:“昨天下机,回家睡了一觉就来找你了。”
她正想接着问的时候樊予柔就嗔怪地看她一眼:“温叔可跟我说你很久没回家了。”
温始夏舔了下嘴唇,开口:“那叔叔阿姨没…”
“你要不要油碟?”樊予柔打断她,抬头认真问她。
她怔愣一瞬,对面人轻笑一声:“傻了?问你要不要油碟。”
温始夏摇头。
樊予柔说了声“行”,然后起身去调料区调油碗。
温始夏目光追随着她,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忽然就有些心疼。
对面的樊予柔的手机反复亮起,接连弹出的小框提示对面的很急,温始夏下意识瞧过去看倒着的字体,樊予柔忽然走过来利索地扣掉手机,勾唇道:“在英国吃得我嘴里都要淡出鸟了,可想死这口了。”
温始夏顿住,忽然间想到什么,没再张口。
她没什么胃口,慢慢捞着菜陪樊予柔吃。
那顿火锅一共续了两次汤,两人吃到最后基本不再说话,对面人偶尔会问问她学校里的事情,温始夏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用“都好”回应。
吃完饭后樊予柔开车送她回学校,陌生车辆进不去,只能停在校门口。
温始夏说了声“谢谢”后下车,樊予柔拉住她,从后座捞过来一个纸袋,“香薰蜡烛,这个味道你应该会喜欢。”
“谢谢予柔姐。”
驾驶座上的人向她挥手,说去吧。
从校门口到宿舍一共十五分钟的脚程,温始夏打开通过了傅星桥的好友申请。
被拖了一整天的事情,她手指点下去的那一瞬心里被酸胀浸满。
她觉得原来自己挣扎了那么久的事情就是个五彩的泡泡,戳一下无用的梦幻就会消失,变成一堆未知的泡沫。
时间这块布上,这一秒是她偷来的。
用一把亲手制作的、收藏许久的油纸伞。
而她甚至不知道傅星桥哪来她的电话号码,也许有些东西,她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被动的一方。
下一秒系统自动跳进聊天界面,她看到傅星桥发送申请的时间是零点整。
天上落下雨滴,“00:00”被雨水放大变得模糊,温始夏把雨滴随手一抹,将手机揣进口袋里,步伐逐渐匆忙起来。
肩包里还装着平板电脑,她怕淋坏,把包抱在怀里,微弯着腰小跑。
路过教八的时候她余光看到傅星桥和一个老师在一起,两人正站在楼门口交谈,那位穿西装外套的老师似乎在给他交代什么东西,他站直了认真听。
温始夏移开视线,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她刚往前跑了一阵,头顶便出现一把伞,她惊讶地回头,看到的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傅星桥神色平淡,看着她说:“慢点,有伞。”
该怎么形容这份喜悦呢?
开心的不是雨天有伞,而
是遇到他。
连续几天碰到他,这是温始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连绵的絮雨里,傅星桥把伞往前递了递,说:“拿着。”
温始夏呆呆接过,手掌握着伞柄的最底端,生怕碰到他温热的大掌。
傅星桥太高,她的手臂得伸直才可以避免伞触碰到他的头顶。
只见傅星桥从口袋里掏出小包纸巾塞进她抱着包的手里,然后自若地接过伞,抬了抬额提醒她:“擦擦额头上的水。”
温始夏把包挎上肩膀,揉搓了两下沾了雨的睫毛,说了声“谢谢”。
一路无话。
傅星桥配合着她的步子,一路都走得慢。
他把温始夏送到了女生宿舍门口,有路过的女生反复看他,他只对跨上台阶的温始夏随意抬了抬手,算是告别。
温始夏站在房檐下看着他清俊的背影,所有罗曼蒂克的幻想一瞬间涌上心头,心脏腾空而起,在这暴雨天的盛大交响中勇敢俯冲。
她想到高三那年,他作为优秀校友回母校做演讲。
白炽灯昼白之下,他那样一个谦虚到从不把学校挂在嘴边的人,却在最后说:“大家加油,我在安大等你。”
那时候他望向台下的眼神与她眩花了的眼是否有一瞬间相交?
于是在暴雨如注的安大,她鬼迷心窍般出声叫他:“师兄。”
傅星桥疑惑回头,下一秒伞下狭小的空间就出现一个乖顺的身影。
她眼眸亮得过分,带着所有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的赤诚与勇敢,仰起下巴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第7章 长夏07
傅星桥合上伞,温始夏看着湿透了的石头长椅,两人并排站在屋檐下。
上次他晚上上楼去给她买药的那个药店对面的转角亭,可能是下雨的缘故,里面此刻只有他们两个。
其实刚才问出那句话的下一瞬间温始夏就有些怯,只是没想到傅星桥会请她来这边说。
他面部线条干净利落,垂眸的时候温始夏可以看到他又浓又长的睫毛。
温始夏偏头看了他的表情好一会儿。
安城午后秋风更盛,温始夏抿紧唇,把头发撩去耳后,想着这个问句总得有个交代,正准备主动开口的时候,旁边人动了。
傅星桥叹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转,隔着浮动的潮湿雨雾点了她一眼,这才说: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名字是在校报上,你的文章在上面刊载过。”
她只在高中校报上发表过文章。
温始夏以为搁浅与触礁已然足够生动,而他这句话给她带来了一次海潮。
她似确定般再问:“高中的时候吗?”
他眼睑微敛,点头:“正巧看过,名字挺好听,瞥一眼就记住了。”
“所以你一次性就对上脸了?”她有些不依不饶。
傅星桥噤了声,短暂的风声过后他神态自若地回答:“这倒不是,上次在银达...”
闻言,温始夏眼里的光霎时灭了,像是被人狠狠浇了盆冷水。
等那股热情劲儿慢慢褪去,她脸上礼貌的微笑再挂不住。
温始夏难堪地点了点头,掐着手心说:“哦,你都听到了啊。”
温始夏的闷气来得莫名,她觉得这应该是自尊心作祟,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解释自己与许晋阳难讲的关系和那晚两人隐晦的谈话。
她脚底发烫,想这样走掉,却还是没忍住再问:“所以师兄,你哪来我的联系方式的?校园墙上分明没有。”
温始夏向旁边挪了几寸,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心里难耐,便偏头看他清隽修长的身影。
傅星桥正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却依然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站在已然到来的秋天里。
而他的一字一句像是在剜她的心
——“问别人要的。”
雨天天空暗沉,窗外的松树塔尖像个活物,脆弱、敏感、摇摇欲坠又浑身是刺。
温始夏莫名地坚韧,却又恍然生出几分泪意,她看着雾蒙蒙无半颗星的天空,转过头看着傅星桥的眼睛说:
“你该来问我的。”
她看到傅星桥眉梢动了动,面容却依旧冷静自持。
温始夏再次重复,语气更加坚定,还不自觉地带了几分不满与委屈:
——“师兄你该来问我要的。”
*
温始夏回到宿舍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厉害,褚楚正站在镜子前喷香水,看到她进来了说:“思蓓刚给你发了很多条消息,问你下雨了需不需要送伞。”
闻言,温始夏着急地问:“她人呢?”
褚楚踮着脚转了个身,裙子甩出漂亮的弧度:“你没回她,她就去图书馆了。”
温始夏这才放下心来,她端起桌上的马克杯喝光了里面凉透了的水。
冷意从喉咙一直浸到胃里,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像风穿堂而过,疲惫又苍白。
褚楚的电脑放着RAP,转头问她吵不吵。
温始夏摇了摇头,说:“你听吧。”
她站起来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那晚去银达背的挎包,在夹层里翻找出那根红绳,小心地套上右手腕。
褚楚“啪”按空格键关了音乐,背起腋下包出门,关门的时候给她说:“汪狗找我,我走啦~”
温始夏已经习惯她和汪卓阳三天两头的分分合合,只点头提醒了句:“注意安全。”
那晚她睡得极不安稳,梦到了付屿。
十八岁恣意而耀眼的少年双肘撑在金店透明光洁的玻璃柜上,笑得满眼都是宠溺:“喏,这个兔子适合你。”
她眼角一跳,用额指了指那个兔子说:“好,那就这个吧。”
付屿帮金店缠丝线的阿姨绷着红绳,分心对旁边玩手机的她说:“红绳戴右手,运势才能连连走高,近期大事是祝你高考顺利,不过长远来看的话,还是希望夏夏心想事成。”
那么好的人,她梦里都落泪。
与此同时,银达顶层。
傅星桥坐在角落的位置,手里转着一支贴着星星贴纸的黑色签字笔玩。
常燈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划拉着手机,半晌后抬眼看他:“怎么?今天又吃错药了?”
傅星桥情绪淡淡的,无厘头地来了句:“我对她撒谎了。”
常燈没反应过来,愣了半秒后嗤笑一声:“那小姑娘?”
他点头。
常燈摁灭手机,将东西磕上玻璃桌面,人往后边一靠,斜角落的人一眼:“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傅星桥两条腿叉开,手肘撑在膝盖上,也不看常燈,只盯着手上的笔瞧。
“她问我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又怎么对上脸,我说我看校报知道的,上次我在楼下洗手间追上她,看到她和一个男生说话,我就说我是那会儿对上脸的。”
常燈“啧”一声:“她和那男生说什么话呢被你听墙角了?”
傅星桥摇头:“听着不太好的话,不过这事后续还长着,重点是那男孩叫她名字了,我就这样说了。”
“还有呢?”
傅星桥开始沉默,思考该怎么启齿,最后全盘托出:
“上次她借我伞,我还伞来着,脑子一懵电话就直接打过去了,她说我不应该去问别人要她的联系方式,”说到这里,他懊恼地抓了下头发:“她肯定以为我问那男生要的。”
常燈听完后衔了根烟:“我有话直说了啊。”
“你骂吧。”
常燈没怎么和他客气,说:“其实联系方式你有归有,但你想藏着掖着,盘算着和人从交朋友开始那就大大方方去要,结果逻辑出现bug还去人面前晃荡,你这不自己作死呢吗?”
——“我哪儿敢啊。”
傅星桥无奈地勾了下唇,连他也瞧不起自己。
常燈一下子噤了声,也没想到得到个这样的回答。
只听傅星桥接着说:“我知道我自己没礼貌了,可是我害怕,我怕她嫌我龌龊、嫌我轻浮又不知分寸,为一把伞去交个朋友,我们的开始不该这么廉价又草率的。”
可事情还是发生了。
包厢里十足安静,傅星桥肩膀耷拉着,整个人都很颓。
常燈把酒往傅星桥面前推了推,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其实少见他有这样的时刻,傅星桥这样一个紧巴的人,从小到大都把日子混得好,家里独独这么个儿子,那些在别处吃到的苦都叫做历练。
所以
他十八岁那年来找长他一岁的常燈说“我爱上一个女孩子了”,听到这句话的常燈,眉心都跳了跳。
他用词何等精准,和十七岁时大家在操场打球时的那句“我有喜欢的女孩”的话完全不一样。
常燈看着傅星桥灌下一整杯酒,问他:“那前边呢,你怎么让人家发现破绽的。”
对啊,从他学数学就可以看出来,他分明不是一个允许自己有逻辑漏洞的人,可在遇上温始夏之后,从头到尾都错了个遍,把心都押上了。
——“遇上她之后,我还哪顾得上什么缜密逻辑与精准错对,满脑子都是命中注定。”
*
晚上温始夏洗漱完,坐在床上看消息,最近一条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夏夏最近忙吗?这周末要不要回趟家呀?】
她眯着眼睛回语音:【不太忙哦,那我周五晚上回吧。】
妈妈秒回:【宝贝收到,我让陈叔去接你哦。】
温始夏摁灭手机,躺在床上看着床帘的星空顶,这时底下一直没说话的褚楚忽然说了句:“傅星桥没女朋友吧?”
温始夏闻言,“噌”一下坐起来,后知后觉自己反应有些大,轻咳了两声。
倪思蓓通过镜子反射的光看着她,神色不明。
温始夏嘴角一僵,问:“怎么了吗?”
“没怎么。”褚楚推开椅子,滚轮在地上摩擦,温始夏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随着它挪动。
世界都在颠簸,她握着手机的手在轻微发抖。
褚楚走到她床边,抬手将手机往上面一怼:屏幕上是傅星桥,看得出来是偷拍的,背景应该是某个写字楼,格子间看着整齐又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