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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孟渡一半在藏经阁内看书,一半在城中走动,基本将藍州城的布局构造、主要的街坊摸清了。
虽没发现魂魄异样之处,但也多了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比如一条东西向的步行街,有画得惟妙惟肖的糖人,有藏诗的桌灯,有号称能绽开五色花的烟火。
步行街连着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桥上全年无休的举办花市,除了姹紫嫣红的鲜花,还有鹦鹉、金鱼、乌龟等小动物。
这天,孟渡路过一家卖簪子的店,脚下一顿。
不好!忘记告诉林芙儿簪子的机括了!
万一她拿在手上时不小心按出那些毛刺来,可别弄伤自己!
孟渡急忙赶往东市,然而人站在茶馆门口,才发觉不对。
林芙儿是凤仙坊的茶女,雪鬼一事结束后,她也该回凤仙坊去了,怎可能还留在茶馆?
孟渡自嘲的笑笑,准备改道去凤仙坊。就在这时,茶馆内一个熟悉的身影忽闪而过。
“林芙儿?”
孟渡走进茶堂,看见林芙儿正在为室内的盆景浇水。
林芙儿听见有人叫自己,转过身,惊喜道:“孟娘子。”
林芙儿放下喷壶,手在围兜上抹了抹,走上前道:“孟娘子来喝茶?”
孟渡摇了摇头,笑说:“我正想找你,没想到你真的在茶馆。”
“凤仙坊乱成一片,我干脆就在茶馆留下来了。”林芙儿不好意思的笑笑,“不过禾老板还没答应呢,只说同意暂住一段时日。——孟娘子找我?”
孟渡见林芙儿恢复了活力,一时迟疑该不该提簪子的事。
掂量片刻,觉得林芙儿恢廓大度不比男儿,于是问道:“芙儿姑娘可看到床头月玲珑的簪子了?”
“当然,是孟娘子留下的吧?”
孟渡嗯了一声:“那根簪子上有机括,我得跟你讲一下。”
“机括?”林芙儿眨眨眼,“孟娘子在此处等我,我回屋拿簪子过来。”
林芙儿将孟渡带到内院,匆匆奔上东厢二楼。
孟渡抱着胳膊,靠在小院的墙边,忽觉头顶有目光,抬起头望去,只见三楼医馆的小窗半开。
林芙儿带来一只木盒,木盒打开后,里边还有一块布袋。她从布袋中小心翼翼的拿出金簪,簪头的玲珑春花在阳光下映着明媚的金光。
孟渡接过簪子,说:“这根簪子可用于防身。簪尖锋利,可作小刀。簪头的雕花是暗器的机关,”孟渡按住其中一朵雕花,只见簪尖倏地冒出一团细钩,先前被扎过一簪子的左肩条件反射的一抖。她正色道:“按住雕花,即可触发簪尖上的细钩,使得被簪子扎到的人疼痛难忍。你自己试试?”
林芙儿学着孟渡的样子用力按了按那朵雕花,果然见簪子的另一头冒出密密匝匝的毛刺来,不禁头皮发麻。
林芙儿忽然想起孟娘子先前被小鸢用簪子伤到过肩膀,赶忙问道:“孟娘子,你肩上的伤口怎么样了?恢复了吗?”
孟渡想到被江一木用毒虫吓唬的事,轻呵一声,看向医馆半启的小窗:“多亏你们医馆郎中的诊治,已经完全好了,连疤都不曾留下。”
“那太好了!”林芙儿终于放了心,毕竟孟娘子这一簪子,有部分也是为了她,而她却无以为报。“孟娘子喝口茶走吧,我去泡一壶雪芽,我今晨还做了些点心,正好拿给你尝尝。”
孟渡客气的推辞道:“芙儿姑娘不必客气,我最近都在藍州,改日有空了再来找你。”
林芙儿将孟渡送出茶馆,招了招手:“孟娘子记得常来!”
孟渡准备回山舍,路过湖边一家点心铺时,看见一个穿道袍的胖老头,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这不是徐道士吗?
孟渡走上前:“徐道士。”
老徐为她拖来一张凳子:“刚才看见你匆匆往茶馆赶,就没喊你。怎么,去找江郎中呀?”
孟渡回道:“我去找林芙儿说个事。”
老徐反应过来:“噢,她啊。就是咱俩第一次去茶馆时见到的女子,当时阿禾英
雄救美后又不搭理人家,现在兜兜转转还是在茶馆留下来干活了,你说奇不奇怪?”
老徐将花生、瓜子和小块的梨膏糖推倒孟渡面前,又让店家再倒杯水来。
徐道士如此热情,孟渡再推脱就不好了,于是听话的坐下、谢过徐道士。
老徐拨开一颗花生,送进嘴里。
“你那天不是问我,小江右手为何受雪鬼阴气所伤吗?”
孟渡心说徐道士真是心肠细腻,居然还记得这事。
她点点头:“是呀。”
老徐喝了口茶,一清嗓子,说道:“那天晚上,小江和雪鬼交手,是因为雪鬼用幻术假冒了你的尸体。”
“我的尸体?”孟渡愕然。
“你那惨状……”老徐啧啧两声,“到处都是血,额头还有一个碗大的血窟窿。多亏小江会把脉,发现是雪鬼为了偷袭他所设下的幻术。”
孟渡有些疑惑:“雪鬼为何要假冒我的尸体?况且雪鬼没见过我两面,她如何假冒我的身型样貌?”
老徐见孟渡不得其解,摸了摸胡子,笑道:“自然是因为雪鬼认为孟娘子的尸体能激怒小江。这不,这些年来,我还没见这小子动过怒呢——”
孟渡一拍脑袋:“我知道了,是那只乌鸦!”
老徐一愣。
孟渡正色道:“那天晚上,我遇见一只受俑术操控的乌鸦,交手时那乌鸦抓走了我几根头发,所以您和江郎中看到的幻象很可能是我头发上的生魂所造。”
老徐愣愣的点点头,心说这丫头居然比江小郎中更不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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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孟渡正在院里焚香抄经,掌柜的前来说,有个姓杜的男子求见。
孟渡随掌柜来到山舍门口,果然是江郎中的贴身侍从杜仲。
杜仲抱拳道:“少爷吩咐,让我带孟娘子看看住所。”
孟渡想起前阵子确实拜托过江一木为自己寻一处宅院赁居。
没想到江郎中没忘,还真去找了。
孟渡令人牵了马来,一路跟随杜仲,在一处熟悉的府邸前停下。
孟渡抬头看着门上的三个字,临江轩。
这不是江郎中自己家吗?
杜仲已为她打开府门:“孟娘子请吧。”
第24章
临江轩西边是一栋别致的小楼, 小楼一圈围着苍翠的竹林,将楼阁半掩。
一个婢女早已候在门前, 见到杜仲带着孟渡前来,深深鞠了一躬,道:“青昼见过女公子。”
孟渡一脸困惑的看向杜仲。
杜仲:“这是少爷给孟娘子选的武婢,名叫青昼。”
武婢?
等等,江一木给她挑了个武婢?
孟渡看向婢女,只见她身姿挺拔,眉眼利落, 一身石绿色窄袖襦裙,果然有着习武之人的气质。
孟渡将杜仲拉到一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江郎中让您带我看的住所,就是他自己家西楼?”
“是的,孟娘子。”
孟渡直摆手。
“不可, 万万不可。”
杜仲一笑,从衣袋中摸出一本账簿,呈上道:“少爷说, 孟娘子肯定不会答应,所以特地让我们备了这本账簿,记录孟娘子在临江轩的吃住花销。”
孟渡接过账簿,翻开一看,双眼微眯。
只见账簿的第一页已经列好了被褥、木盆、镜匣、梳子等新购置的起居用品。
“少爷还说, 这些账不必月结, 等孟娘子离开的时候,一并结算。”
孟渡又翻了几页, 然而第二页再往后都是空的了。
“您漏记了一项。”孟渡朝青昼的方向看了看。
杜仲似是料到孟渡会有此问,胸有成竹的回道:“少爷说了, 从前府上都是男丁,怕不方便,所以从未买过女婢。往后若是孟娘子来了,就好请些绣娘、花奴之类的女婢了。”
孟渡一愣,江郎中这算盘倒是打的不错,不仅多了一份租金,还提升了自己的生活质量。
杜仲又补充道:“孟娘子离开的时候,若是想带走女婢,再算这笔账也不迟。”
孟渡将账簿还给了杜仲。
杜仲又叫来过川柏、何老头和辛夷,带着孟渡一一见过。
川柏是府上的内务总管,辛夷负责所有外勤。
何老头是府上的老仆,早在皇上赐府给江一木前,就在临江轩上伺候了。如今年纪大了,只能做做看门和养护花木的活计,偶尔也会做几道菜。
辛夷见到孟娘子,嘴角按捺不住的上扬:“我第一眼见孟娘子,就知道孟娘子和我们府上有缘。”
杜仲斜他一眼:“孟娘子还没答应呢。”
“啊……”辛夷看向孟渡,“孟娘子你就答应吧!临江轩住着多舒服呀。”他凑到孟渡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而且少爷从早到晚都不在府上,可自在了。”
杜仲清咳了两声。辛夷摸摸下巴,闭嘴了。
杜仲看向孟渡:“孟娘子先去看看屋子吧,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青昼,日后西楼我们就不便去了。孟娘子决定好了,随时和少爷说一声就行。”
孟渡应下,一抬头,见辛夷在杜仲身后夸张的做口型道:一定要答应哦!
孟渡回到西楼,青昼仍候在门前。
见孟渡回来,欠身道:“女公子。”
孟渡浅浅的应了一声,道:“劳烦青昼姑娘带我转一圈吧。”
“是。”
西楼分为两层,构造简单,楼下是会客厅和茶室,楼上是连成一体的书房和卧房,中间隔了一道梅竹纹的檀木屏风。房间收拾得整洁干净,床头和书桌还插上了新剪的花枝。
青昼问:“女公子打算何时搬进来?”
“还不一定。”
“可还需要安置什么家私或起居用品?”
“……不需要了。”
“女公子搬进来前,有什么我能帮上忙收拾的吗?”
孟渡认真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不必。”
此话一出,屋内有些沉寂。
“青昼可以学习做得更好,如有做不到位的地方,也请女公子责罚。”青昼说着要跪下,“但请女公子不要嫌弃——”
孟渡赶紧将她扶起:“何来嫌弃?”
青昼抬头:“那女公子为何什么也不要……”
“你说你会努力做更好?”
青昼坚定的点了点头。
“好,那么第一条。”孟渡对她说,“今后不许跪我。”
青昼有些懵,但还是点了点头。
孟渡叹了口气:“我独来独往惯了,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怕青昼又要下跪,赶忙道,“不过我会……努力适应的。”
青昼听明白了,面露喜色:“所以女公子不会赶我走了?”
“嗯。”
青昼粲然一笑,清淡的脸上露出两粒甜滋滋的酒窝:“那我在此处等着女公子。”
孟渡回到云溪山舍,简单清点了行囊,发现自己的东西少之又少,只有几件随身的衣物和用品。
孟渡在云溪山舍的藏书阁待到天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只身前往临江轩。
远远的就看见,江郎中蹲在门口,教训一只……黑猫。
孟渡心生好奇,念起一段藏身咒,隐去了脚步声和周身的轮廓。
江一木指着空青的鼻子:“再敢偷吃何老头晒的小鱼干,我扣你三日干粮。”
空青不服气的嗷了两声。
“你说干粮不好吃?那你别吃。”
“当年?当年可是你自己要来府上蹭饭的,门口的蒲团本是川柏拿出来晒的,也是你非要睡上去的。”
“是你偷吃在先,跟我闹什么脾气。而且又不是不给你吃,只是叫你不要偷吃,你看看你隔山差五的带朋友来,何老头什么时候亏待过你?赶紧去道个歉,服个软,何老头就不气你了。”
江一木忽然抬头:“什么人?”
黑猫趁着这个空荡一溜烟跑掉了。
孟渡显了形,还是没忍住笑,走上前道:“江郎中教子有方啊。”
江一木起身:“孟娘子?这么
晚了还没休息。”
“杜仲说你通常要戌时以后才回府,所以我现在才过来。”孟渡抱拳,“多谢江郎中安排,今日杜仲已带我看过西楼。”
江一木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那孟娘子觉得西楼如何?”
孟渡一板一眼的回道:“御赐的府邸,自然是其他宅院无可比拟。更何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江一木似是有些惊讶,抬眉望着她道:“孟娘子谬赞。”
此话一出,觉得甚是熟悉,才想起巷子里初见时,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孟娘子夸赞自己身手,不过听起来更像是一句场面上的敷衍。
啧。奇了怪了,竟记得如此清晰。
“那孟娘子可是想定了?”
“嗯。”
“怎么也不问句租金。”
“租金你定。”
江一木嘴角一勾,笑了声道:“行。”
他推开府门,背对着孟渡说:“临江轩通常是不让外人进来的,更别提赁居了。我这么安排,也是看在老徐的情分上。”
月光透过门缝,落在江一木半边身上,勾出好看的侧脸和肩臂的轮廓。
孟渡看见江一木的右手腕上系了一根玄色的手绳,手绳上的灵物正吸收着月之精华,显得比平时更加的饱满明亮。
这颗朱砂和狗牙,确是她从幽冥带来,焚烧过红莲火的灵物。江郎中带在手上,难道是为化解受雪鬼所伤的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