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渡行了礼,说道:“我想买一张琴,赠与一位……友人。”
祁云看了眼门外,啧道:“今日可不是个择琴的好日子。一张琴从择材、槽腹,到合琴、裹布、擦漆、上弦,至少得花上三年,遇上气象有异的,还得更长时间。每一张琴都是独一无二的宝物,可不能冒险在这样的阴雨天拿出来。”祁云斜了一眼连鹤,“这点常识你都不懂吗,还带人家过来。”
连鹤哎呀了一声,道:“侄儿给忘了。”
祁云指着他鼻子,毫不客气道:“你呀你,和我哥简直一个样,脑子里除了自己的事,什么旁的也装不下。”
连鹤不以为然:“你兄长是个大善人,我和他可不一样。得了,下回寻个好天再来找你,今日就不多叨扰了。”
祁云也不留客,一挥袖子,跳下凳子,又回后院的作坊去了。
二人出了琴行,连鹤对孟渡说道:“云云就是个怪人,下回等天晴了,奴家再带你过来。你最好不要自己来,他肯定不舍得给你瞧那些最好的宝贝。”
二人一路往回走。正走着,两匹马飞驰而过,骑马的人“吁”了一声。
孟渡和连鹤同时回过头,就见马上跳下来两个人。
居然是辛夷和青昼。
“孟娘子,我可找死你了!”辛夷激动道,“快随我回茶馆,江郎中等你一个多时辰了。”
连鹤说他自己回去,于是孟渡坐上青昼的马,跟上辛夷赶往禾木茶馆。
到了茶馆门口,孟渡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拽上了马车。
江一木坐在马车中,手执书卷。见到孟渡,将书卷放在身侧,说:“姓吕的自己送上门来了。”
“什么?”
江一木将吕大郎的背景说了。“如今这吕大郎,应当叫做吕仆射了,据他下边的人说,昨天夜里左边胳膊不知怎的就脱臼了,弄得全府上下一夜没歇息。”江一木见孟渡若有所思,笑道,“孟娘子是不是在想,或许是厌胜术所致?”
孟渡看向江一木,正色道:“你别说,我刚才回想了一下,昨天那布偶人被我撞在地上,似乎就是左边身子着落的!”
二人到了吕府,随即被带往吕仆射的房间。孟渡一面走一面观望四周,心说这吕仆射平日虽不在藍州,但藍州府上的佣人倒是不少,将府邸里里外外打点得富丽堂皇。
到了主屋门口,江一木这才站定,指着孟渡,对身后一行人道:“这
是我表妹,前阵子刚来藍州,府上可有年纪相仿的女眷,带我表妹四处溜达溜达。”
孟渡一愣,她不是徐道士远方表兄弟家的外侄女吗?怎么就成你江郎中的表妹了?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去,把小雨叫出来。”
下人们纷纷退后,让开一条道,一个身着华服的丰腴女人缓步走上前。
“吕夫人。”江一木道。
吕夫人微一点头:“我夫君就有劳郎中了。”吕夫人看向孟渡,“小娘子随我来。”
孟渡故作怯怯的看向江一木,江一木微微一笑:“去吧,我好了来找你。”
孟渡随吕夫人往院中走,吕夫人走的很慢,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孟渡好几次差点撞上去。
吕夫人走在前头,忽道:“你和你表哥关系很好?”
“啊?”孟渡才反应过来吕夫人说的是江郎中,嗫嗫喏喏着瞎扯道,“也没有吧,他平时很忙的,不怎么关心我。”
“这还不算关心?”
“他刚才那是装的。”
吕夫人噗嗤一笑,回身看了眼孟渡:“男人是要忙事业的,你总不能期待一个男人天天围着你转吧。不过你还小,等你再大些就懂了。”吕夫人抬起手,朝小路尽头的厢房一指,“小雨就在那屋里头,我就不陪你过去了。磨磨蹭蹭还不出来,估计是在梳妆打扮呢。”
吕夫人走后,孟渡干脆在连廊坐下。
来前江一木告诉她,吕仆射有个妾室。倘若这位妾室小雨,真的是她在花市和鬼市撞见两次的女子……
啧,这可是弑夫的心思啊。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个身着粉衣的娉婷女子从屋中走出。
孟渡两眼微眯,果真是她。
先前没有注意,今日迎面相逢,孟渡才发现这女子体格虽苗条,但身段曼妙,走起路来可谓是丰姿绰约。
再想想吕夫人的模样,大致就理解了吕仆射的喜好。
这位妾室走到孟渡跟前,行了个礼,道:“妹妹久等了,小女名为落雨。刚才听夫人说江郎中有个天仙般的表妹,果然如此。”
孟渡俏皮一笑,回了礼。下一刻,忽然凑到落雨耳边,模仿着鬼市中的语气,低声道:“你要的东西在我手里,但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果然,落雨脸色一变。
孟渡满意的退开一步。
落雨回眸瞥了一眼几步外的婢女,走上前,压低了声音道:“竟是你,你是什么人?”
孟渡冷静的回道:“我是谁,刚才吕夫人不是介绍了吗?放心,我一向不喜爱惹是生非,我哥哥更不喜欢。”她说着上前一步,落雨下意识的后退,被孟渡一把扯过袖子,附在耳边轻声道:“这里不便说话,不如邀我出门吧。”
“妹妹想去哪?”
“就去月牙湖转转吧。”
落雨叫下人去吕仆射的房中知会江郎中。江郎中一口允下,但要求杜仲跟着。
落雨也带了个婢子,于是杜仲跟在三人后边,四个人就这样慢慢悠悠的晃向东市。
“现在落雨姐姐可以告诉我了吧,”孟渡说道,“你如何知道花市那个奶奶会厌胜?是你找上的她,还是她先找上的你?”
落雨没表情的回道:“那天我在花车的幌子下驻足了片刻,那老妇说她能望见我心中所想,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事情。”
落雨描述得轻描淡写,孟渡陷入沉思。
如此看来,花店的幌子的确能映射出人心中的某些东西,而且卖花的奶奶能够读出幌子上映射了什么。奶奶利用幌子招来那些心中怀有恨意或是执念的人,诱导这些人去鬼市找她行厌胜之术。
看来要自己亲自试一趟,才能从奶奶手中拿到布偶人。
“话说。”落雨缓缓看向孟渡,“其实我们在花车前见过一面吧。妹妹这样的容貌打扮,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孟渡浅浅一笑,说道:“没错。”
二人来到东市,落雨并不熟悉,问孟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是想买的东西。
落雨道:“妹妹不必客气,你表哥为吕郎诊治,我赠你一份谢礼也是应该的。”
孟渡眯了眯眼。吕郎叫得如此亲切,吕仆射受伤不正是拜你所赐?
孟渡摇摇头,坦言道:“落雨姑娘客气了,我确实没有什么所需。东市我只去过两家店,一家是茶馆,一家是叫价离谱的珠宝店。”
对了,还有湖畔一家烧饼铺子,但她料想落雨不会感兴趣。
落雨不假思索的说道:“那就去珠宝店吧。中秋快到了,我正巧为夫人挑样首饰。”
孟渡领着落雨来到月玲珑门口。这时,身后人群传来一声大喊:“有人吐蝴蝶了!”
第30章
“有人吐蝴蝶了!”
那人一声爆吼, 行人纷纷围上去,一时间纷乱嘈杂, 将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孟渡给杜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看看。
杜仲回来道:“有个男人口中吐了几只蝴蝶出来。”
杜仲怕孟渡不信,又补充道:“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了。”
孟渡一凛。难道是蝴蝶蛊?
她对落雨说:“你先进去店里,我待会儿过来找你。”
孟渡和杜仲挤到人群中间,就见一个男人匍匐在地上,双手撑地,对着地面呕吐。
地上有几只蝴蝶在爬, 因为翅膀沾湿了,黏答答的,飞不起来。
孟渡强忍着不适,在蝴蝶旁边蹲下,心说果然是蝴蝶蛊。蝴蝶蛊名字好听, 实则非常恶心。中蛊之人吞下虫蛹,虫蛹被胃中黏液腐蚀之后,蝴蝶就会破蛹而出, 在寄主的肠胃中啃噬、搅合,使人腹痛难忍。而且这虫蛹如芝麻大小,不注意的话能吃进去一大堆。
孟渡见男人嘴唇发紫,冷汗涔涔,浑身止不住的痉挛, 基本可以断定男人吐出的蝴蝶只是胃中的一星半点。
“得罪了。”
她从口袋中摸出馋蜜虫, 将乌漆墨黑的药丸往男人后领中一塞,轻声道:“去吧, 把蝴蝶蛊赶出去。”
一旁,杜仲看在眼里, 干咽了一口唾沫。他在凤仙坊可见识过这大蜈蚣的厉害,目光中夹带了几分心疼,一时不知是蝴蝶蛊可怕,还是孟娘子扔进去的大蜈蚣可怕。
果然,男人衣服里鼓出一条肥硕的巨物。
“那小娘子往他衣服里扔了什么东西?”
“不会是蛇吧?”
“哪有那么粗的蛇!”
“你们没见过碗口粗的巨蟒吗?少见多怪。”
“天啊!你们看!那玩意儿变长了!”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胆小的直往后退。
只见那东西变粗变长,在男人的胃部绕了一圈,遽然间收紧,男人哀嚎一声,吐出一大团乌压压的东西来。
孟渡眉头一皱,强忍下恶心。
馋蜜虫从男人衣服里爬了出来,足足有数尺之长,在男人吐出的蝴蝶蛊面前左瞧右顾,似乎在考虑从哪边下口。人群早已吓得炸开了锅,围观的圈子一下扩散开来。
孟渡见自己的宠物馋成这个样子,觉得有些丢脸,低咳了两声。
馋蜜虫眼巴巴的望向主人。
孟渡咬牙:“还不回来?”
馋蜜虫是个识相的,听见主人口气不对,缩了缩脑袋,乖乖变回了药丸,滚到孟渡脚边。
孟渡捡起馋蜜虫丸,收回囊中,听见杜仲走上前道:“三九,怎么是你?”
那中蛊的男人早已是精疲力竭,仰倒在地上,虚弱的应了一声。
孟渡问杜仲:“你认识这人?”
杜仲回道:“他是阿禾的人。”
孟渡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对杜仲说:“你照顾下,我去月玲珑找落雨了。”
***
店小二将主仆二人带上二楼的雅间,又呈上两杯茉莉花茶。
上好的茉莉,花香四溢。落雨皱了皱眉头,将面前的茶盏推开。
婢女说:“我家小姐不喝茉莉花茶。”
小二忙道:“我去换一杯来。”
落雨摇摇头:“不必,我不想喝。”
小二鞠了个躬,满脸堆笑道:“小的这就去准备些首饰来,小姐喜欢什么样的?”
落雨回道:“什么华贵拿什么来。”
小二见面前的女子衣着素雅,实在不像喜欢华贵风格的人,一时有些愣怔。
落雨不咸不淡的发问:“听不明白吗?”
“明白明白,小的这就去拿。”
主仆二人在房中歇息。然而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小二还没有回来。
落雨有些担心,对婢女说:“你出去看看?”
婢女应了一声,刚准备起身,忽然感到脑袋发昏,眼皮子也耷拉下来。
“我好像……”
话没说一半,砰的一声昏倒在桌上。
落雨一惊,将人放好在座位上,赶忙奔去门口喊人,然而门在眼前哗的一开,门后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落雨刚要大叫,被男人宽厚的手掌捂住了嘴。
阿禾摇了摇头,向前一步。
落雨也被逼得退后一步,二人退回房中,阿禾从身后反手关上了门。
阿禾放下手,说:“你喊了也没用,刚才那小二是我的人。”
落雨死死的盯着他。
阿禾说:“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劝你不要动吕仆射。你在吕仆射身边待了这么些年,背后的势力多少也听说过些。你大可放下过去,安稳过你的富贵日子,何必再蹚这些浑水。”
落雨微扬下颌,问:“我蹚什么浑水了?朝廷的事我一概不知。况且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
阿禾轻笑了一声,身子向前倾了倾,高大的身躯将落雨禁锢在桌前。
“我知道你是谁。”
阿禾目光越过落雨的肩,落在桌上的两杯茉莉花茶上。
一杯被婢女喝去了大半,而另一杯纹丝未动。
“一个人身份可以改,样貌可以变,但习性是根深蒂固的。”阿禾将一粒解药放置在桌上,“你喂她吃下这个,不出三个呼吸她就会醒过来。届时小二会送首饰上来,一切照常。”阿禾说着,哂笑一声道,“我刚才不小心看见了小二为你准备的首饰,看来你为了坐稳位置,平日里没少讨好正房夫人的欢心啊。”
阿禾转过身,准备开门出去。
“阿禾。”
他脚下一顿。
落雨说:“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你威胁不到我的。”
阿禾没有回头,开门出去了。
***
孟渡才走到月玲珑门口,就见落雨带着婢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