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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云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敲醒了,眼眸睁得老大看着温庭深,唯一的秘密就这样被戳破了。
“你……”
她喉间一紧,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呼吸不过来,全身血液直冲脑穴,四肢和指尖都麻木冷冻住,一动不动。
所有故作坚强的高墙,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你……你知道了?”大颗的眼泪再次扑簌簌落下,她甚至哭得更加不可抑制,有些狼狈,“你知道了?”
“刚知道。”温庭深抬手,拇指指腹抚上她眼尾那颗被泪水氤氲了的泪痣,眼里是极尽的温柔。
泪水浸湿了他的指尖,也湮没了他的心。
“那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了。”林微云也不再掩饰,一边笑一边流泪,“我不想让你看到一个残缺的林微云。”
这些天,她只要一想到陈玉枝被切掉的部位,就会害怕到颤抖,她不想让他看到那里如此丑陋,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她宁愿永不见面。
到这一刻,她反而像是解脱了一般释然。
知道了也好,她就可以没有负罪感离开了。
这场契约婚姻,本就不真实,美好得像一场梦,她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从一把琵琶,到这个男人,已经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恩赐了。
她不是一个自卑的人,如果有漫漫人生,绝对会义无反顾爱下去,因为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也可以配得上他。
可偏偏她的人生,如此充满戏剧性。
这一生,她从未抱怨过命运的不公,想着是自己天生是孤寡的命,也接受了这一生孤独。
她习惯独行,不畏生死。
她尝遍了人间疾苦,失去阿爷阿奶、失去老林、失去母亲,人生二十载,仍是独身一人。
她以为遇见他是人生改变的开始,再次拥有梦想、拥有家人、拥有爱人,人生逐渐变得圆满。
但老天爷依旧给她开了一个玩笑,或者只是在临走之前,怜悯她所受的苦,让她体验一下人世间的爱。
她许久未尝到过爱的滋味。
虽然残忍,但林微云不得不庆幸,这次苦难,是落在她身上,不是落在她所爱之人身上。
“温庭深,求求你,让我一个人吧。”林微云终于不再落泪了,甚至已经没有悲痛的情绪了,唇角挂着泪珠,却勾起温柔的笑容看着他。
大概是觉得人生足以。
起码这三个月的快乐,足以让她忘记这一生的苦难,见到老林,她会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快乐,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这一生也没有白活,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完成他们的梦想。
林微云思绪万千,已经想到了和老林团聚的日子,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悲伤了。
下一刻,温庭深一把将她扣在怀里,抱得死死的,紧紧的。
“……温庭深?”她怔愣一下,满鼻都是他清冽的气息。
“你说得没错,死亡确实可以分开我们,但也仅此而已,它无法阻止我爱你。”他宽厚的掌心扣在她后脑,心里很痛,像是被撕
裂一样,闭了闭眼,他拥着她虚弱的身子,声音坚定沉稳,没有让她察觉到其中的颤抖,“阿云,人总要生离死别的那一天,但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消失。”
“温庭深……”林微云僵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恍惚到不知该说什么。
他沉甸甸的爱,不知不觉让她也学会了委屈和抱怨,眼眶的泪水源源不断涌出,流入唇齿间,滚烫又湿咸,鼻尖哭得堵塞不通,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阿云你别怕,我会安顿好外公和父母,在尽了身为人子的孝道后,再去找你,今生是我来得太迟,下辈子,我不会让你久等。”
林微云摇头,她不要这样的温庭深,不要他为自己做任何傻事。
她将脸埋在他脖颈,吸了吸鼻,闷声说:“温庭深,你别这样,否则我死也不会安心的。”
“那就别让我一个人。”
这一刻,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害怕,他双臂有力交叠着,按着她瘦小的身子,像是要挤入自己的胸腔,低头吻着她头顶的发,闭眼摩挲。
“阿云,我们结婚吧。”
他要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
第64章
“阿云, 做真正的温太太好不好?”
林微云一听就震惊住了,一边使劲推着温庭深,一边从他怀里抬起头:“温庭深, 那份报告你没看懂吗?”
温庭深掌心贴着她的腰,将她又拉回了怀中。
“看懂了。”
林微云身子抖了抖:“我可能……得了癌症。”
“我知道。”
“温庭深, 我没法……陪你一辈子。”
温庭深捧着她的脸颊,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眼睑的泪水。
“这辈子,难道你还要喜欢别人吗?”
林微云顿住,满眼泪光中尽是他的身影。
……她怎么可能还会喜欢别人?
温庭深低下头, 凑过去亲她的眉心,林微云闭着眼哽咽出声:“我这样的人, 就不该喜欢任何人……唔……”
这样悲伤的话,实在不适合从这张丰润的唇说出来, 温庭深不由分说直接封住了她的唇。
一阵深吻,直到她意识到这是对她的惩罚, 不敢再说丧气的话,温庭深抵着她眉心, 气息微喘, 眉眼平和。
“人的一辈子,不就是从生到死的那一天吗?生死无法预料的,但不论是活到哪一天, 三十岁、六十岁、亦或是一百岁,它都是一辈子,我就问你, 你这辈子, 还会爱别人吗?”
林微云眼睫微颤,被他吻得没法子撒谎, 因为身体早已承认了一切,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温庭深长叹一气,似是叹息,又更像是舒一口气,他宽厚的掌心握着她后脑,缓缓地说,“所以,阿云,别想那么多,如果不是因为爱上别人的理由,就别离开我好不好?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你的一辈子,也交给我。”
林微云难过得近乎破涕为笑:“可就算我活着,也是会变得很丑陋,丑到我自己都不想看,更别说让你每天面对它,那样的话,我宁愿去死。”
她至今无法忘记陈玉枝的伤口,也无法接受有朝一日,她也要变成那样满目疮痍。
“傻瓜,我爱的是你林微云这个人,不只是某个部位,又怎会因为它变得残缺,就不爱了呢?”
“可你很喜欢那里,以后你就会嫌弃的。”
“的确,新鲜感总会过去,但教养和责任不会,”温庭深捧着她的脸颊,一脸平静,“阿云,我的意思是,你尽管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我会拖累你的。”
“不会,”温庭深将她抱紧:“你知道吗,知道这件事情的第一反应,是庆幸,庆幸你是现在才检查出来的,如果在遇到我之前……我简直不敢想象。”
他一想起,她要一个人面对病痛恶魔,就浑身颤抖。
差一点,他又要与她失之交臂。
但甚好,甚好一切发生在他能护住她的时候,“阿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他说的那样坚定,怀抱也是那样温暖,仿佛接住了要下沉黑暗的她,让她又看到了生的希望,忽然又觉得一切也没那么糟糕。
“温庭深——”
她的鼻音越来越浓,像是感冒鼻塞,压着让他心疼。
“告诉我,还要离开吗?”他伸手,拭去她眼尾的泪花。
这个寂静的午后,林微云仿佛听到心上开花的声音。
她闭了闭眼,终于说:“我不想的。”
她不应该说出这样自私的话的,天知道她下定了多大的决心要离开他,可仅仅几分钟的事情,他就将她拉回来了。
可是她终究是没有那么强大,强大到可以从他怀里挣脱,强大的可以毫无留恋离去。
“我不想离开你……”
她的尾音急促颤抖,粉嫩的嘴唇哆嗦着,眼眶蓄满的泪水,盈盈若湖面,波光荡漾,化成一滴滴豆大的珍珠落下,她极力压制自己不要再次哭出声,可最终还是没成功。
因为温庭深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箍得很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想哭就哭出来吧,在我这里,无须坚强。”他抚着她后背,声音温暖,怀抱也是温暖的。
属于他的气息再次强烈入侵,林微云瞬间哭成了泪人,忍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抱歉,让你一个人害怕了那么久。”
林微云搂着他摇头,哽咽吸气:“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命不好,我天生就是一个灾星。”
她说出心里压抑许久的话,泪水汹涌而出,从没有哪一刻,她有这样讨厌自己的命运。
温庭深俯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停留在她哭成小花猫的脸上,吻去那些泪痕。
“我的阿云怎么可能是灾星,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到来,外公的病好了,因为你的到来,我伦敦的公司渡过了一场危机,也因为你的到来,一个打了二十七年光棍的男人,终于结束了可怜的单身生活。”
林微云原本悲恸的情绪,因为他这句话,不忍笑出了声。
她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像是要试探他是不是真的一样,眸光微闪,“温庭深,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太多美好的梦,我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温庭深歪头,将脸颊往她手心贴去,温柔询问:“什么梦?”
“我梦见老林回来了,我以为他是来接我的。”她眼里噙着泪光,与他四目相对时,终于扬起了笑容。
轻柔的吻落在她眼睫,“他是来跟你道别的。”
“嗯。”林微云也想明白了。
从前,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是等待再也不会回来的父亲,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他,是时候该放下那些执念了。
温庭深闭了闭眼,往下吻住她丰润的唇,体内克制了多日的躁动因子在这一刻爆发,也试图通过与她相濡以沫的方式来确定,她不会再离去。
克制难熬,想像昨晚那样疯狂,但此刻他却不敢用力,只轻浅吻着,生怕弄疼了她,滚烫的手心贴着她的脸颊,衔着唇舌辗转,温柔吮吸着属于她舌尖的津液,依旧是如此香甜,唇角至下巴、脖颈……昨晚亲过的地方,他忍不住再次流连忘返。
渐渐地,林微云却有些呼吸不过来,趴在他肩上,眼神迷蒙,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压抑得太久,昨晚到现在又哭得太厉害,此刻的她身体虚弱得不能自已,又被他这样轻轻柔柔地亲吻,疲惫中有些舒适,整个人开始昏昏欲睡。
“去睡一觉,好不好?”温庭深留意到她眼皮沉沉。
林微云抬手抱着他脖颈,没什么力气点了点头。
“要不要先喝
点粥?”
“不要。”
哭了那么久,她像是抽空了所有精神,不饿,只是头昏想睡觉。
“好,你安心睡,其他事情不用管,有我在。”
看到她如此乖巧的模样,温庭深忍不住又在她唇上啄吻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她起身回了卧室。
在温庭深的陪伴下,林微云很快就睡着了,抱着他的腰,一头埋入他的气息中,睡得十分安稳。
温庭深靠在床头,拿着手机,先是给苏安发了个信息,把检查结果发过去,说了一下林微云都情况,然后又替林微云跟关跃亭请了一个长假,再去家人群发了一条重磅消息。
温庭深:【@母亲,要麻烦您最近忙一下,我想跟阿云办一场婚礼,七天内。】
首先跳出来的是温若涵:【二哥你号被盗啦?】
温庭深没有理她,因为他母亲立马打了电话过来。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睡得深沉的林微云,温庭深按下了接听,没有外放。
声音压低喊了一声:“妈。”
温母第一时间是猜:“你小子不会让阿云怀了吧?”
温庭深猝不及防一笑:“不是。”
“那之前说给你们办婚礼,你还说不急,现在我什么都没准备好,你就只给七天时间?”
温母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明明是最沉着冷静的儿子,领证不跟她商量,要办婚礼也这么突然,是不是下次就直接生个孩子让她再做奶奶?
睡梦中,林微云皱着眉动了动,大概还是两人的气氛吵到她了,温庭深抬手轻抚着她沾在脸颊上的碎发,低声跟母亲说道:“晚点再跟您聊,婚礼的事情麻烦您了,我跟阿云过两天回北市。”
“庭深啊,你不能这样对妈妈,七天时间我能干什么?而且还没问阿云喜好什么风格,中式还是西式,国内还是国外%”
“您按照大哥的标准来,不要太闹腾,也不用太远就行。”
温母:“……”
温庭深简单提了些要求后,挂断了电话,转首看向那张沉睡的小脸,莹润白皙,仿佛没有一点血色,眼里不由得一阵心疼。
才几天未见,她就将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了,心里既心疼又懊悔。
那天,他就该带她去医院的。
如果,他没有出这个差,就不会让她遭受那么大的罪了。
这一天,沉重而漫长,温庭深垂首靠着她,下巴搁在她眉心,藏在眼底许久的泪,猝不及防落下,滴在她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