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一档旅行节目,通过对非遗文物的探索,演绎文物背后的故事与历史,让更多人走近非遗文化,了解非遗文物所承载文明……”
因为自小生长在充满非遗文物的小城市,林微云当时看到这档节目的介绍信息时,难免多瞥了两眼。
温庭深挑了挑眉:“不喜欢这种?”
林微云下意识摇头:“不是!”
“那就是不喜欢某个人?”
林微云:“……”
这人是在她脑子里装了监控?
“也不是……”
她跟那位集团老板素未谋面,倒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我只是……志不在此。”
温庭深端着茶,视线沉沉睨望着她,似乎有意逼问:“是志不在此,还是不屑于此?”
第8章
面对男人的询问,林微云一脸愕然。
她甚至不敢对上他的视线,总觉得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压迫感。
“我……”她一时语塞,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一个电话拯救了她。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眼见她神色五彩斑斓变化,温庭深倒也不再多说,风轻云淡点了点头。
电话是孟其姝打来的,林微云从支架上取下手机,起身走到船头。
此时雨已停,外面空气清新宜人,远看就似走进了一幅水墨画中,水面清澈可人,碧波荡漾。
然而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那边便传来孟其姝不淡定的声音:“你们同居了!?”
林微云知道她说的你们,指的是谁。
“没,你别瞎说!”
这话说得她有点儿心虚,下意识回眸往船舱看了一眼。
男人正在泡一壶新茶。
修长冷白的手指,捏住茶盒,往玻璃茶壶里倒了些许,又慢悠悠倒入滚烫的白开水。
西湖的龙井,清高香郁、形美干净,如同这张隐藏在晦暗不明光线下的俊脸,让人移不开目光,视线随着手肘轻抬,手背处线条流畅的肌肉处,显露出明显的青筋,蔓延至手臂。
这男人的手啊,就跟他那双长腿一样绝!
林微云下意识就想起了早上的光景,脸颊微烫。
耳边传来电话里孟其姝的调侃:“妹妹别害羞,如此绝色的男人,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下!到时候那五弦琵琶不也是你囊中之物?你要是没有招儿,姐姐过两天就过去亲自给你支招!”
林微云:“我谢谢你啊!”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就总觉得,这男人好像看透了她所有举动,静静看着她,偏偏又不说破。
等林微云挂了电话回到船舱,温庭深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正忙着工作
,一脸的严肃高冷。
船也调了个头,准备往回走。
她想转移刚刚的话题,便故作神秘问:“您知道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是谁吗?”
林微云自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跟一个男人说话。
但男人眼皮都未抬,鼻翼发出一个淡淡的轻声,表示听到了,却不想猜。
林微云脸上的笑容勉强挂着,又问他:“您还记得,三年前在九州国立博物馆,跟那个日本解说员争论的小姐姐吗?就是穿马面裙汉服的那个。”
温庭深默不作声点了点头,显得兴致缺缺。
林微云继续观察他脸色:“这些年,我们一直有联系,常常说起那件事,还有您……”
温庭深不为所动,他作为事件的主人公之一,被提起也不足为怪。
“说起来,当年要不是您拿出一把五弦琵琶,我们也没那么容易打脸回去!”
林微云故作不经意提起五弦琵琶,男人却依旧没有抬头,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态度。
这不禁让她觉得莫名其妙,一腔热情也瞬间偃旗息鼓了。
明明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去就不对劲了呢!
谁说女人心海底针来着,忒么男人的脸,也是说变就变好不好!
自讨没趣,林微云也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转过身支着下巴趴在栏杆上,望着两岸紫藤花开,艳丽的风景倒映在一波湖绿中,微风拂面,吹来丝丝花香。
还是大自然的风景更加美丽,男人果然只会影响女人的心情!
林微云情不自禁闭眼享受片刻,只觉得所有烦恼和忧愁,都像烟云一样消散了。
再睁眼,船只已经摇过了张氏故居,林微云回头问:“阿爷不回去吗?”
男人始终盯着电脑,淡声回:“嗯。”
刚陈叔打来电话告知,老爷子这一时半会儿还没谈尽兴,大概是被留着吃午饭了。
林微云伸出手,划了一下水波。
暗暗吐槽,这男人的态度,简直比这一江春水还要寒心。
然而下一秒,孟其姝发来信息支招。
静女其姝:【要不你弹个曲儿勾引勾引他?我不信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了你琵琶精的魅力!】
林微云:【弹曲怎么勾引?】
曲子是用来欣赏的,可不是用来谄媚的!
孟其姝恨铁不成钢:【弹首示爱的曲子会不会?】
林微云:【……】
林微云咬了咬唇,听老爷子说过,他这个外孙虽然不擅长乐器,却十分懂音律。
然而她弹琵琶十几年,从来没用这个去讨好谁,更别说去色.诱一个男人了。
而且就目前所看,这位怀景先生完全就是个大冰块,哪怕他们有三年前的那场异国缘分,哪怕有吴老爷子给她撑腰,他也没有给她半分好脸色。
然而……谁让他手里有一把能令她折腰的五弦琵琶呢!
林微云叹了口气,拾起靠在船侧的琵琶,沉吟不语,颤抖着的手开始拨弄。
示爱的曲子……
是有那么一首来着。
黯然销魂的琵琶声悠悠响起,韵味无穷。
犹如春水落江南,谁在烟雨巷,美人卷珠帘,清波绿漪小桥岸,白衣少年跨马鞍,马蹄声声缠绵不已,诉断衷肠,海誓山盟犹在耳畔。
敲击键盘的长指逐渐失去了节奏。
温庭深回过神来时,发现刚刚一行字,全错。
再抬眸时,便见女孩子白皙的脸颊歪靠在琵琶身上,一双澄澈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
毫无情感,全是撩拨。
唯有眼尾那颗泪痣,仿佛染了几分水汽,如船外波光粼粼的的水面,荡漾涟漪。
如同她指尖缠绵悱恻的《凤求凰》,声声入耳。
大胆又直白,风情又柔媚。
这是温庭深如何也意想不到的。
她是真当他不懂音律,还是故意为之?
温庭深敛着眸,挑眉静静看着她,倾诉衷肠……
得亏这些年商场尔虞我诈的历练,他练就了清醒寡言、沉稳克制的自持力,除非自己不想伪装,否则没有人可以看透他的心思。
就像此时此刻,眼前小姑娘再风情万种,他依旧能淡然自若回望过去,一副不懂曲意,只听琴声的欣赏表情。
她越故作淡定,他就越矜冷自持。
这样直白赤.裸的对视不到二十秒,女孩终是败下阵来,脸颊鼓鼓,气呼呼瞪着他。
指尖的缠绵悱恻,也变成了漫不经心的敷衍,逐渐偃旗息鼓。
温庭深心情一瞬间忽然变得晴朗豁然,唇角微勾,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拼定力,她终究是嫩了些。
第9章
回到家,林微云一头栽进被窝,回想刚刚在船上的情景,尴尬得嗷嗷直叫。
她一定是着了孟其姝的道了,怎么会真的去撩拨一个男人呀!
而且她几乎确信,他一定听出来了!
不然刚刚下船,他应该问她弹的什么曲,而不是中午是否过去濯园吃饭!
这是不是说明,她已迈进成功的第一步?
不过对于这个邀请,林微云理智地拒绝了。
鱼儿才刚上钩,她当然不能心急,得让他咬得再多一点。
当然最最主要的是,这几天,她正在家里整理一些老物件,这次过后,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也许要研究生毕业,也许要结婚嫁人那一天。
总归是在外面漂泊累了,她才能回来。
所以,林微云想趁这段时间在家,整理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带在身边。
下午三点,兰姨送了一盒青团过来,说是今天刚做的,老爷子特意交代送过来。
林微云说了句谢谢,又问阿爷是否安好。
兰姨却摇头:“今天从张氏故居回来,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眼睛红红的,大概是聊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有些伤感。”
“怎么了?”林微云有些担忧。
“这个你不用担心,过两天就好啦,老爷子一向健朗开明,这次难关也一定可以挺过去的。”
林微云愣了一下,坚定道:“会的。”
兰姨将她打量着:“依我看,他老人家跟林小姐很投缘,你看平时要是方便的话,就去濯园陪陪他,可好?”
“好,兰姨放心,我知道的。”
“那不如这样,反正我们也隔得近,不如这段时间,你早中饭就过来濯园,就当陪老人家说说话?”
林微云:“……会不会不方便?”
兰姨笑:“不会不会,人越多啊,老爷子就越开心,你过来,我们吃饭也不冷清!”
如是,林微云便答应了:“那就麻烦兰姨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你到点过来就行,可别客气!”
送走兰姨后,林微云不由得感慨老林显灵了,竟然给制造了这么好的机会。
晚上,陈女士终于打了电话过来,却只是简单问了下祭拜老林的事情,然后就催促她尽快回海城,话里话外暗示,徐嘉清已经回国了。
林微云正在老林房间整理他的遗物。
老林生前简洁,其实没什么东西可整理,跟陈女士离婚的时候,所有值钱的东西,他都给了陈女士。
如今留下来的,唯一比较珍贵的是两张琵琶、一把二胡、一支笛,还有两套他平常表演时穿的中山装,箱子里还有数十册曲谱,有老林亲自作的,也有他在日本誊写的珍贵古谱。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这些乐器乐谱是老林想留给她的。
林微云摸着那把已经有四百多年的红花梨老琴,仿佛能感觉到老林长满茧子的十指在拨弄琴弦。
若不是因为那场意外,老林一定可以成为更出色的演奏家,或许有一天,他也会成为吴老师那样的老艺术家。
品笙,品笙,他一生都为琵琶而活,好像没有什么是独属他林振乐个人的东西。
直到翻到箱底,林微云翻出一张大红色的结婚证,保存得还很崭新。
是他和陈女士的结婚证。
离婚时,他说结婚证不见了,却原来是自己悄悄藏了起来。
林微云眼底一湿,她问陈女士:“这些年,你想过老林吗?”
哪怕一次?
明明灰白照片上,他们男才女貌,恩爱不已。
为什么就不能走到最后?
为什么会是生死相隔,天各一方的结局?
她可以接受陈
女士与父亲离婚,可以接受陈女士改嫁,只是不能接受她在父亲那样艰难的日子里,背叛他,抛弃他。
“明明我们一家三口,也有很幸福的时候……”
父亲每次演出回来,都会给她和陈女士带礼物,不论贵重,从不忘却。
他曾把她抱在肩上,回头跟陈女士说,这一生得妻女如此,足以。
林微云压抑着哭声,只允许眼泪默默无声地流下。
那头依旧是沉默了片刻,陈女士声音哽咽:“阿云,是我对不起你阿爸,所以妈妈现在只想尽量补偿你。”
“让我嫁进徐家,就是你的补偿吗?”
林微云呵了一声:“陈女士,我已经成年了,名义上你也不是我妈妈了,所以,算盘不用打得这么响。”
“妈妈也是为了你好,阿云,你孤身一人没个依靠,万一以后你嫁的男人欺负你,都没有人可以帮你,嘉清不一样,他是妈妈看着长大的,人品脾性都好,你也会有妈妈的庇护,妈妈是为你考虑。”
“如果是为了我考虑,那当年父亲出意外后,你为什么没有提过一句要带我走?”
“当时你徐叔叔生意不太好,我……”
“不是因为你急于备孕,怕我影响你的新家庭么?”
“阿云,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妈妈?”陈玉枝有些生气,声音也提高了些,更像是心虚。
林微云仰头,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听好了,这辈子我就是孤独到老,也不会嫁进你们徐家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她挂断了电话。
这辈子,只要她不原谅他们,他们就永远没有脸回南溪!
而后,电话再响起时,林微云直接无视,任它一次次响着。
她心里难受得很,靠在床头哭了好一会儿,起身去倒了两杯温水灌下,压下心中的难过。
然后红着眼继续去翻呀翻,在两米宽的红木箱里,翻出了两套蚕丝被。
这是老林生前去找老师傅亲自制作的,用的还是南溪最珍贵的辑里湖丝。
已经十二年过去了,她还没有结婚,蚕丝被依旧洁白柔软如新。
南溪的习俗是每个女孩出嫁,父母都会给配置两套蚕丝被做嫁妆,老林知道自己等不到她出嫁的那一天,便提前给她准备好了。
也算是他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了。
林微云把脸贴在柔软的被芯上,像是父亲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此刻的她,倍感孤独。
她不愿回来的原因,就是因为这里已经连一个可以说话的家人都没有了。
昨天吴老爷子与她说,人的记忆是靠倾诉形成的,她没有小时候的记忆,大概是因为那些事情无人倾诉,慢慢忘却了。
林微云不想以后自己老了,关于南溪镇的回忆真就没有了。
于是她自言自语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从回到南溪镇见到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说给老林听。
“老林,我想你了。”
十点,林微云靠在床边,哭到睡着,刚进入了梦乡,忽然又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直接惊醒了她。
林微云脑子还没醒过来,下意识按了接通后,却听到一道有些陌生又熟悉的男声。
“阿云,是我,嘉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