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行竟没做出什么反应，就乖乖躺在床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默默盯着叶青烟。
叶青烟心想, 这煞白的小脸儿, 或许是生不动气了。
他将叶青烟的手拿下来, 在手里捂了捂，眼神无意间划过无名指上的蝴蝶结。
没有人可以束缚他, 他也更不可能成为什么人的所有物。但他看这个蝴蝶结却格外顺眼, 容许这个绷带在自己的手指上多呆一晚。
“明日你来行止殿，本座带你看些东西。”陆一行说道。
叶青烟本想问看什么, 但她早就习惯这人不爱回答的事就沉默的风格。最近他神出鬼没, 应当是有许多事情要和她好好地、一件件地说清楚才是。
于是她点点头回答：“嗯。”
行止殿内突然沉静下来、
“你还不走, 可有什么要紧事要同本座说的？”陆一行问道。
“上次，我不舒服的时候……用了你一回。这次你这么难受……我理当帮你的。”叶青烟说完便凑上去。
陆一行突然颜色一滞, 见青色的身影往他身旁压来，脑海内闪过血池内二人纠缠的身姿，也想起在书案旁你进我退的缠绵缱绻还有从鬼城回来后的意乱情迷。
每一次的不可自拔, 他都告诉自己, 那是苍龙血脉的作用。
他们二人是因此契合，他们的灵魂是因此同频共振。
可现在, 他却无法说服自己，只是与她肌肤相亲便从内心最深处燃起的无名破坏欲。一面想破坏, 一面又小心翼翼。
纵使他在某些时候蚕食鲸吞、攻城略地，最后被摧毁的仍旧只有他的理智。
更不用说，叶青烟正轻盈地退下最外一层青色薄纱, 并往他的枕头侧边随意一搭。即便里头的衣物层层叠叠可谓繁复, 只是褪去一件但这动作的意味特殊到不用明说。
“等等……”
他抬起手, 别过头去，将视线逃离。
“这是帮不帮忙的事吗？修仙人以清心寡欲闻名，况且沾染魔气你的修为又要大半个月无法精进……”
叶青烟眉头一锁。
这三千多岁的人在避什么嫌？
从前怎么不说修为的事情？今天这么说，像个唠叨爹。
为什么之前他们睡一张床都可以，现在只是神交一下，怎么不行？
之前每天说他俩青梅竹马、深情厚谊，现在怎么突然变脸了？
连身子都不馋了，果然是不爱了。
她突然有点明白安陵容被送回屋子是什么样的感觉。
羞耻又气恼宁成一股冲动的血流直顶她的天灵盖儿。
趁着现在他没法把自己怎么样，叶青烟的心里升起一种报复情绪。
她凑近陆一行，将他的脸掰回来。
他的嘴唇微翕，苍白的底色之上还残留着一点血迹，分明让人想要撬开看看里头的惑人光景。抬着下巴便使毛领之下的喉结更加清晰，它上下滚了滚，是无言的诉说，二人心知肚明。
“这苍龙血脉不行，连着你也不行了？？？”叶青烟问道，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像是特意过来拍拍人脚踝的小猫咪。
陆一行觉得自己的克制和隐忍都大可不必，于是他冷哼起身，却没抓住叶青烟的袖子。
这回叶青烟跑得倒是快。
“吃不了一点亏，和谁学的……”陆一行喃喃道。
-
叶青烟靠在栏杆上，望着将圆的月亮，居然莫名惆怅起来。
这倒不是因为陆一行拒绝了自己，而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情。
虽然陆一行不说，但她好像也知道，陆一行若是再拖延不使用金阳灯，可能再见不到几次月圆了。
不过她有种直觉，明日之后，金阳灯应该就会派上用场了。
可是……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陆一行喜欢的是青青而不是他，怎么办？
她因此变成元神缺失的废人笨蛋没有关系，如果陆一行也变成废物，那赤焰城将落入前所未有的危险之中。到时候魔域无辜的人大概是会被无情杀害的。
那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陆一行是魔域尊主，而他本人并不如同术中所说、修仙界口口相传那般可怖。
他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愈合，像是被粘合在一起的破碎花瓶。不知哪一天哪一秒的呼吸轻轻卷过，就会瞬间四分五裂，无法再次恢复原样。
怜悯、心疼、内疚和恐惧，各种复杂的思绪在叶青烟的脑海里翻涌，她罕见地一夜无眠。
……
第二天，叶青烟决定等下个满月告诉陆一行她所隐瞒的事情，那个时候刚好接近陆一行的生辰。就算是生气应该也没有办法立刻把她杀了吧……
她昨日想了很久，才做了这个决定，毕竟变成个没有思想的傻子和死了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到时候用了金阳灯反倒是害了数以万计的无辜的人。
就算面前是万丈深渊，她也不喜欢带上无辜的人一起灭亡。
陆一行与她约在酉时，太阳刚好落山的时候在赤焰城的灵脉之处见面。
离现在还有一个时辰，正好够叶青烟去看看自己灵田，
还没开门，便听见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而来人并不是陆一行。
那人一袭蓝衣，格外熟悉，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加上了金丝作为点缀。
“萧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叶青烟震惊之余微微关上门。
叶青烟对于自己关门的这个动作有些意想不到，萧九韶同样也是。
这样一个小小动作，是防御是隔阂，一扇门将二人隔离开来，像是瞬间拉开了无限远的距离。
不过接下来的对话让她再度紧张起来。
“我是来救你的。”那扇微微关上的门被萧九韶卡住。
似乎是因为看习惯了赤焰城青青黑黑的色彩，叶青烟觉得这身衣服亮得刺眼而突兀。
“此话怎讲？”叶青烟招呼他进来，问道。
“掌门得到了一些消息，特地派我来告知你。”萧九韶神色凝重。
不只是因为自己的师妹境遇十分危险，更是因为师妹像是完全被大魔头蛊惑。
“师兄，但说无妨。”叶青烟回答。
“其实玄云宗一直在关注魔域的情况，包括南固海和鬼城的事情，都也略有耳闻。”萧九韶皱着眉，叹了口气。
连鬼城发生的事情都知道了？那只有可能是司空鸿雪说的。
“既然师兄都知道了，那我便直说了。或许这话有些荒谬，但我认为师兄向来理智，应当可以理解我说的。我在赤焰城近一年，经历了许多事情，其实……陆一行并非是一个善恶不分的坏人。”叶青烟只是想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即便她并不认为代表玄云宗立场的萧九韶能够立马理解。
“魔族生性狡诈，是天生的骗子，师妹莫要被陆一行欺骗。若你不能完成任务，便趁今日陆一行不在城内，和我一起通过师祖的阵法回去。别怕，此行本就艰难，无人会怪你，全宗门都是你的后盾。”
“师兄，在赤焰城的这段日子，我看清了许多事情。也许……我们一直认为的真理并不是真实的，只是我们太过习惯这世上必有正道存在。其实……哪有什么非黑即白？若不是他保护我，我早就死在了仙盟手下。若陆一行想要杀我，他早能杀千百遍了。”
“师妹，仙盟爱人以德，不知救了多少受苦难的百姓，绝不会做出这般事情。师妹，不要糊涂……”萧九韶的眼里是心疼，他想牵住叶青烟的手腕带她离开这个充满欺骗的地方，然而刻在他心里的门规和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诲制止了他。
他心道陆一行果然狡猾，连一向清醒的师妹都着了他的道。
“师兄，我在这里没事，再说这段日子赤焰城安安稳稳，似乎也没有与修仙界起什么争执吧？”叶青烟回答。
“师妹，实话告诉你。他做那么多就是为了让你爱上他，好取你的内丹！”
“可是……！”叶青烟并不信，她不信陆一行会害她，而且他们都已经有了金阳灯，有了解决问题的法子。
“你真的以为陆一行会爱人？如果他真的心疼你，就应该给你自由，而不是把你关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城内，连自己的好友同门都不许见！”萧九韶说完，突然寒光一闪。
他拔出了叶青烟的佩剑。
上面寒霜一般的咒文再次被点亮。
“当初获得剑的时候，我们都曾许下誓言。此剑在手一日，便要扶正祛邪一日。即便双手染上鲜血，佩剑折断，心中的剑也要永远锋利。”萧九韶将剑按回剑鞘，“师妹……你如今，像只温顺的绵羊。”
实话实说，叶青烟确实被这句“温顺的绵羊”刺痛了内心。
可她本来就不是玄云宗的绝尘清冷的大师姐叶青烟，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叶青烟，甚至贪生怕死，甚至好吃懒做。
非要她做英雄，她做不来。
“师兄，绵羊也有绵羊的生存之道。你还是先回去，若有危险，我自会通过玉传与你联系。”叶青烟劝道。
“我们尝试了许多次……这玉传根本传不到赤焰城来。”萧九韶冷道。
……
叶青烟沉默，心里却是狠狠一沉。
若是真的相信自己，陆一行为什么不让她出城，又为什么切断她和玄云宗的联系。
虽然她自己也不曾要求出城，但……愿不愿意出城和能不能出城那是两码事。
天空中碧魔鸦久久盘旋，落在她的阳台上歪着头盯着空荡荡的卧房。
碧魔鸦很有耐心。
但某人没有。
飞速而来的魔气掠过灵田，拂过仙草，接着撞开紧闭的大门。
“你不赴约，居然在此与你的师兄私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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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
◎“伤了魔尊夫人，副宗主……你赔？”◎
“你不赴约, 居然在此与你的师兄私会？！”
陆一行的黑色大袍子还未落地，先一步的，便传来了声音。
叶青烟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抓包, 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抓包。
但她的怒意还没消失, 主要是因为昨晚陆一行就拒绝自己的一片好意。再加上今日被师兄这么一问, 她确实觉得陆一行对自己的人格和自由的权利不够尊重，更是心情复杂。
角落的花瓶被烈烈飓风掀翻, 里头的花是叶青烟精心浇灌了七日的罕见花种。还未盛开的花朵似乎是难免破碎的命运, 然而却被一道黑雾扶住，稳稳托回了原位。
“师妹, 小心。”
萧九韶往前一步, 拔出自己的佩剑, 那佩剑光芒四射，削铁如泥, 直指对面人的咽喉。
叶青烟担心二人起冲突，便自己往前。
虽然她完全挡不住萧九韶的脸。
“本座晚来一刻，你是不是就要回玄云宗去了？”陆一行并不在乎萧九韶的无理之举, 在他眼里那佩剑根本不足为惧, 只是问叶青烟。
叶青烟：“……”
她无法否认自己内心某一瞬间出现的想法，要知道大佬身边的位置虽然吃好喝好, 但危险指数呈数倍上升，一不小心就会被抓起来上演要人还是要你的赤焰城的这种戏码。
“烟烟本就是玄云宗的人, 回玄云宗难道不是理所应当？”萧九韶问道。
陆一行冷笑一声：“玄云宗？她何时又是玄云宗的人了？仙盟派人来刺杀本座时，玄云宗可曾有人出面保护她？就算她曾是玄云宗的师姐，但从玄云宗将她送来赤焰城那一日, 你们就已经放弃她了。”陆一行问道。
萧九韶一怔, 欲言又止。
“你不是说在灵脉处等我吗？怎么回来了？”叶青烟怕萧九韶惹怒了陆一行, 便刻意打断了萧九韶，接着问。
好在陆一行也并不在乎萧九韶说的什么。
楼上的碧魔鸦一跃而下，扑朔着黑色的大翅膀落在陆一行的手背。
陆一行将捆在碧魔鸦爪子旁边的一封信件取下，那白纸黑字瞬间化为灰烬。人在就行，即便有再多情绪，纸上的内容也不再有存在的意义。
他回答道：“碧魔鸦的消息，你总是第一时间查看，而今日你毫无反应。本座担心你睡过了头便回来看一眼，没想到……”
“师兄久久与我联系不上，是担心我的安危，我和他解释了，他马上就走。”叶青烟对陆一行说道。
“青烟！你还看不清？”萧九韶仍旧为师妹的执迷不悟而痛心疾首。叶青烟曾经是玄云宗最出色的弟子，竟也被魔教中人蛊惑，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叶青烟坠入深渊。
今日不带叶青烟回去他无法和宗主交代，更无法过自己这一关。
“既然如此，便请你的……便请玄云宗副宗主坐下来喝杯茶吧。”陆一行笑道。
“副宗主……”叶青烟垂首看了看萧九韶金丝缝制的袖口以及腰间的令牌。原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萧九韶不但成为了玄云宗首徒，更是节节高升，如今成为了玄云宗副宗主了。
陆一行回头跨出赤虹殿，嘴角的笑意明显。叶青烟明白了，这笑后头，当然是不怀好意。
陆一行有上千种方法，让萧九韶生不如死。
-
行止殿，陆一行坐在主位，三人的位置构成一个三角形。
“不知副宗主是采用如何办法闯进赤焰城的，若是换做其他的人，必没有活下来的可能。看在你是出于对烟烟的关心，属于一片好心，算是……勇气可嘉。况且你是烟烟的师兄，本座便会不同对待。”陆一行转动着手中的琉璃杯。
萧九韶当然知道暗闯并非君子之风，听魔尊所说，明显是在阴阳怪气他。
“副宗主，请。”陆一行命侍从给萧九韶沏茶。
萧九韶从踏进行止殿起眉头就未送下来过，浑身绷得像根被拉到极致的弦。更是视送到面前的茶水为穿肠烂肚的毒药。
叶青烟方才话说得口渴，见到了茶水便喝了起来。她本应该一饮而尽，狂放的架势刚刚摆起。然而对面的萧师兄坐得端正，像尊挺立的佛像，让她只是不深不浅地啜了一口，才恰解了口渴。
这不自然的动作，全被上头的魔尊收入眼底。他的眼眸暗了一瞬，却也没说什么，冷笑了一声同样饮了口茶。
“副宗主，如此好茶，特邀贵客共赏，难道副宗主眼里，本座会做如此上不得台面之事？”陆一行的食指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
“多谢，是在下失礼。”萧九韶浅浅饮下一口。温润茶水裹着扑鼻的香气，从鼻腔逐渐蔓延到了他的百会穴。通体轻盈，五感皆清，好似被仙人拨下的玉露浇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