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宗的……三清茶？”萧九韶不可思议，赤焰城如同被野火灼烧过一般焦黑，根本没有适合种植培育三清茶的地方，况且三清茶需要日日使用灵气浇灌，缺少一日便就枯死。
“是啊，赤焰城本就荒山野岭、赤地千里，多亏了烟烟才让赤焰城有些生气。”陆一行笑道。
萧九韶心里有股莫名的火气。
虽然玄云宗经常拿三清茶作为伴手礼，三清茶产量不多，在玄云宗也并非稀罕物，但……
凭什么？
肮脏嗜血的魔族也有资格赏鉴这吸收天地灵气的三清茶？
玄云宗清高绝伦的大师姐，怎么可以在魔尊身边俯首帖耳？
萧九韶将茶杯放下，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茶杯，骨节用力到发白。他的情绪如同三清茶一般四处激荡、满溢：“师妹，你就甘愿放下佩剑为这杀人饮血的魔头烹茶？你就愿意放下我们的正道与魔域同流合污？”
叶青烟看了看陆一行又看了看萧九韶，本以为喝完茶便能够放萧九韶走的，可即便陆一行可以不计前嫌，萧九韶也是不会这样轻易地离开。
其实叶青烟对于自己在哪儿并没有太大的要求，她在魔域过得挺滋润的。而玄云宗归于仙盟底下，仙盟的盟主司空鸿雪看起来仙风道骨，实际上也不是正人君子，虽然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她也明白掌握了自己便是掌握了赤焰城。因而仙盟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算不上是一个好去处。
虽然她对玄云宗没什么感情，但这位师兄曾经与她联系颇为密切，可以算得上是昔日好网友的程度。叶青烟希望他能够安全。
叶青烟沉思许久才开口：“师兄……若我说，我们认为的正道，并非正道呢？”
“什么？师妹，你真是中毒颇深，这魔头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将这八百年所学全都忘了个干净？你出去看看魔域究竟做了些什么？！如今的世间因为赤鬼丸的再次降世苦不堪言，师妹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吗？!”
萧九韶亲眼见到普通人目眦尽裂，扑向同僚的样子已然不像个人类，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赤红色恶鬼。
司空师祖告诉他，陆一行已然是穷途末路，赤焰城看起来光鲜亮丽，内里实则鼠咬虫蛀，岌岌可危。而叶青烟的身上藏着苍龙血脉的秘密，若不能活着带回来，则将其铲除。
“师兄，你听我说，这些都是阴谋。”叶青烟坐在原地，而萧九韶已然拔剑而起。
“那你说，赤鬼砂除了魔域，还有谁能拥有，又有谁会去用？”萧九韶保持着仅剩的理智。
“我在赤焰城曾数次受仙盟暗袭，而且我是亲眼见到产生赤鬼砂的矿洞内印着修仙界的阵法。能做到这些事情的只有一个人。司空鸿雪……他并非我们曾了解的那么简单。”叶青烟缓缓说着。
“师妹……若你想要留在赤焰城，可以直说，不必编造如此离谱的谎言。”萧九韶回答。
“原来整个修仙界都如此愚蠢，也怪不得司空鸿雪那个不死不活的能当这么久的盟主。”陆一行轻佻地说道。
萧九韶就像是被触及到逆鳞一般，瞬间炸开了，他握剑的手腕微微颤抖。
司空鸿雪是什么人？修仙界至高无上的存在，修为登峰造极，只要他愿意便能够羽化登仙。只是他放不下人间，这么多年以来重建修仙界的秩序，引领修仙界步步高升。
“魔域尊主也当给仙盟几分面子，修仙界并不惧怕魔域，只是为了苍生不愿开战。请尊主收回方才的话。”
陆一行往前俯身，黑袍垂下，面上笑意却丝毫未改：“既然副宗主并不想喝茶，那就请回吧。”
“行，但今日我必要带走师妹。”萧九韶亮出佩剑，剑意掀起发丝。
“真是好剑意。假以时日……能够替代司空鸿雪成为仙盟盟主也不一定。”陆一行见到这刚正清朗的剑意也不住夸赞。
“你！”萧九韶凭空甩出几道剑气，速度快而力道大。
叶青烟被剑气的音浪震得耳朵都疼，凭她现在的能力居然堪堪能够看到剑气的残影。她有些心焦，其一担心陆一行能不能招架，其二是恐慌自己这么些时日来怠慢修行，居然是一点儿也跟不上萧九韶的脚步。
陆一行翻身而下，大氅挥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剑气划过披风，被格挡下来。
叶青烟松了口气，看来萧九韶暂时不能对陆一行造成威胁。
“唰——”
大氅猝不及防撕裂开来，露出里头深色束袖。陆一行微微蹙眉。
萧九韶嘴角勾起。果然如同司空师祖所说，陆一行时日无多，如今他法力大不如前，那他更要趁此机会把师妹带回去。
他二指立于额前，端的是玄云宗正统秘籍法术架势，誓要移平赤焰城。
行止殿内罡风阵阵，赤虹殿前的仙草也随风摇曳。
无数的阵法在殿内展开，如同漫天星辰般耀眼。
陆一行歪歪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大氅，随手将裂开那段撕下丢到一旁。
“要打，出去。”他终于站起。
“赤焰城的魔尊向来大开大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了？”萧九韶始终小心谨慎。这次任务，他有司空鸿雪给的特殊符文，这符文可供两人同行，本来他是准备带叶青烟回去。谁能想到陆一行竟突然返回来打断了计划。
如今就算带不走师妹，有了这个保命的资本，他得好好利用，至少得试出魔尊如今的实力才行。
“伤了魔尊夫人，”陆一行的目光落到叶青烟的身上，然后又直视萧九韶，“副宗主……你赔？”
“你说什么？！！！师妹绝不可能与你同流合污！”萧九韶不可置信地望向叶青烟，见她愣在原地一脸震惊的模样，才又放下心来，“看来本人并不知情啊。”
说完追着陆一行去了山峦之中，留下独自凌乱的叶青烟。
叶青烟堪堪追上。
二人已经在山间缠斗，远处混沌的风雪里，传来铁器相撞的声音。
叶青烟直呼：你们不要再打啦！
第86章 第 86 章
◎“回去再和你算账。”◎
混沌之中的二人打得火热。
叶青烟在外头看着, 萧九韶不但修为飞涨，剑招看起来也与过去有所差别。这白雪一般冷傲的招式，似乎有几分司空鸿雪的影子。
即便萧九韶进步飞速, 按照陆一行原来的实力, 大抵不该与他打这么久的。只怕他已经虚弱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青烟, 跟我回去！”萧九韶接下一剑，声音在山崖中回荡了一圈又一圈。
面对上师兄坚毅的表情, 叶青烟一激灵, 其实她很少做出选择，更多时候都是无奈之举。
上辈子学习、考研, 最后考编制, 虽然不喜欢, 但她走了一条大多数人都觉得完美的道路。她对得起父母、老师，只是对不起自己的内心。
而这辈子, 她也有许多不可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的事情，比如说来到赤焰城，比如说装成陆一行的白月光, 比如说……继续她的谎言。
“烟烟, 你选便是。”陆一行的魔气将萧九韶震开，狠狠地撞在了岩石之上。
叶青烟往萧九韶那边看去：“师兄！”
而陆一行步步朝她走来, 叶青烟不自觉地停下了向萧九韶跑去的步伐。
“你别装作通情达理的样子，你现在难道不是在威胁她？你让青烟自己选, 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选择和我回去？”萧九韶擦擦嘴角的血液，再次站了起来。
“噢？副宗主明明也没有问过她的想法，怎么就知道烟烟不是想要留在赤焰城？”陆一行的焦点一直落在叶青烟的身上, 从未动摇, “今日你若想要回去, 本座不会拦，也不会对玄云宗有任何动作。烟烟只管选便是。”
叶青烟陷入了沉思。
见到萧九韶的时候，听到他说陆一行想要杀自己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而现在冷静下来一些，她居然开始犹豫该不该回去。
如果萧九韶能早一点来接她多好，那她肯定头也不回地回去当她的大师姐。
在赤焰城的这一段时间实在是改变她太多。
刚开始，她来赤焰城陆一行的身边本就是完成除掉魔尊的任务的，当时她真的很想念玄云宗的大平层。
可她不是冲虚峰的叶青烟啊，她根本就不想杀人。本来她一无所有，在哪儿都是从头开始，在哪儿对她来说并无差别，可现在的赤焰城有了许多属于她自己的回忆。
如今这个问题，说得严重些就是让她在修仙界和赤焰城的人们之中做出选择。
这其中任何一个选择的背后那都是成千上万的人命。
从前她最讨厌的题目，就是列车难题。
如今操纵杆就握在她的手上，全看她要不要扭转局面。
回去玄云宗就是放弃魔族的多数人，其中就包括站在她面前的陆一行。而选择了赤焰城，修仙界的人肯定也不会放过赤焰城，只要司空鸿雪在一日，就终有第二次仙魔大战的那一日。
叶青烟抬眸：“我留在赤焰城。”
陆一行扬扬眉，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
“若这次你不选玄云宗，往后可不一定能有机会了，本座容你多想一会儿。”陆一行说道。
“我承诺过你，我不会离开赤焰城。而且，你明明就需要我。”叶青烟回答。
陆一行只是浅浅一笑，什么也没说。
“师兄，对不起，你回去吧，我不能和你回去。”叶青烟拒绝了萧九韶的好意。
萧九韶将剑收回剑鞘：“青烟，欺骗是魔族的惯用手段……好好想想我对你说的，不要等迟了才后悔……”
叶青烟摇摇头：“师兄……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我重要的人死去。”
“师妹……”萧九韶眼神晦暗，内心升起悔恨，其中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嫉妒。
叶青烟躲开眼神，她也不能完全保证自己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她想了想有什么自己能够做的，于是她问陆一行：“不送一下吗？毕竟是玄云宗副宗主……”
“副宗主自有办法，对吧？”陆一行抱着双臂看道。
萧九韶冷哼一声，念起咒语，瞬间升起一道湖蓝色的符咒。
他的身体像是被吸进一个黑洞，他的气息立刻无影无踪，无处寻觅。
叶青烟看着空空的土地，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那头刺眼的白发。
明明以前的司空鸿雪是黑发来着，他那个程度的修士早就该容颜不变，他难道是愁什么愁得满头银丝了么？
按理说司空鸿雪怎么也应该对赤焰城有点旧情才对吧，毕竟是爱人生活的地方。
在鬼城的时候她对司空鸿雪的印象还怪好的，虽然有点古板，但有情有义，是个大好人。
现在怎么就和缺根筋似的，性情大变了呢？
就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在想什么，这么入迷？”陆一行问道。
“噢……没什么。你身体没事吧？”叶青烟问，顺便掀起他的大袖子里外转了两圈，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没事，还不至于被副宗主打得那么狼狈。”陆一行抬着手任由叶青烟像条小鱼似的在他身子周围游来游去。
叶青烟掰扯了好一会儿，说道：“没事我就放心了。但我还有个问题，刚才……我要是选择和师兄回去了，你到底会不会追去玄云宗？”
陆一行回答：“不会。”
叶青烟：“为什么？”
陆一行：“因为本座刚才承诺过不会对玄云宗动作，那就不会。”
叶青烟皱起眉头：“可是，我要是走了……苍龙血脉就会消失，那你就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叶青烟想，陆一行再怎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那也是怕死的，所以他也不愿意听见那个字。
“魔尊……又不止我一个。”陆一行笑眯眯的，眼睛里透出些压抑着的疯狂。像是狂风暴雨席卷身侧，空气变得潮湿、粘腻，让人止不住寒冷、战栗。
“你是说……陆无涯？你故意放他出来……就是为了……万一你出现意外，赤焰城仍有主人？！”叶青烟不可置信。
所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
如果他们二人到最后还是无法两情相悦，发生了无法使用金阳灯的情况，陆一行也不会选择拿她的内丹献祭给苍龙血脉，而是准备自己去死，换她活着。
寒意从耳侧渐渐地蔓延到叶青烟的指尖。
原来许多她不能理解的行为，都是陆一行提前许久埋下的伏笔。
陆一行沉默了一会儿，牵起她的手说道：“表情别这么严肃。你没走，本座很开心。”
他们二人在赤焰城的青黑色山峦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夕阳似金沙铺满整个赤焰城，顺着光秃秃的崖壁倾泻而下。
多美的夕阳啊。
叶青烟不禁想起另一种同样美丽且妖艳的景象。每到月圆，红月照耀赤焰城的时候，也是那样凄美。
那是陆一行为昆仑神玉献祭自己血液和肉身的仪式。
此刻，夕阳下，陆一行的声音柔和至极：“烟烟，是你自己想留下来吗？还是说，你是为了魔域的百姓而委屈自己？”
叶青烟摇摇头，“我也想做出完美的选择，只是世上无这种好事。魔界和修仙界的选择题对于我来说过于宏伟，我只是听从了自己的内心，我是为了你留下来。”
陆一行一把将叶青烟揽过，靠在自己的肩上。他本该因为她的犹豫而生气的，但现在他连说一句重话都无法做到，像是化作一滩暖玉春水。
鼻尖的纸莎草气息温暖，叶青烟看着广袤的赤焰城，山峦叠嶂，她的身侧是赤焰城的尊主。
柔和夕阳照在陆一行的侧脸，将他高挺的鼻梁勾勒得更加明显，如鸦羽一般的睫毛垂下，映着淡淡的橘红色光芒。
整个人就像泡在一罐蜂蜜中。
叶青烟看着他出神。
突然间觉得世间没有什么阻碍可以将他们分开。
好像苦等了许久的爱情，就在这样一个平凡而美好的瞬间突然降临。
叶青烟：“问你个问题。”
陆一行：“你说。”
叶青烟：“你说我是魔尊夫人，是不是故意气我师兄的？”
陆一行：“……”
陆一行皱起眉头，然后叹了口气，又咬紧牙关似乎就是过不去这一关。
半天，他抛下一句：“走了，自己想。”
原地剩下一团魔气的尾巴。
叶青烟：啊？走了？
刚才不还开心呢吗？
刚才还夫人，这就把自己夫人丢在山里了？
换做是以前的世界，那是要上幺八幺八黄金眼的！
叶青烟抬脚就往赤虹殿的方向走，她唤出骨剑，今时不同往日，她会飞了，也认路，没那么好欺负。
还是姐妹说的对，谈恋爱还是得找个情绪稳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