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颜府当差那段时间,颜词并未苛责过她,又是姜时镜多年好友,先不论三姑娘为人如何,即便不是好人,也不能死在伏音宫的手上。
“你们少宗主在哪里?”
堇青看了一眼天色:“约莫在夫人院子里,这几日夫人昼夜不眠研制抵抗尸体怪物的药,宗主则为了那些怪物忙得脚不沾地,少宗主两边转,也一直没休息过。”
她一路上慢吞吞地抱怨了一堆话,从武林大会取消到书阁被烧,再到神农谷谷主遭袭,逐渐压不住自己的嗓音:“我早就说过他们神农谷最喜欢研究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虽然有些药确实很有用,但试药期间死的人也不是少数。”
“明明知道那批禁药有问题,不销毁就算了,竟然还能被盗窃……”
桑枝从絮絮叨中得到了许多养伤时从未听过的内容,眸色在橘光中一点点沉下。
强烈的预感在心底迸发。
他们在边境遭遇的禁药袭击是康王派来灭口的,此次徽启山则是有心人为了陷害刀宗,而大雾里响起的骨笛音又能够操控禁药。
前几日柳折枝忽然跑来问她原著结尾的结局,惊诧前教主还活着这件事让她对当年的真相升起浓烈的疑心。
偏偏……神农谷研制的药里附带蛊虫寄生。
凌乱的碎片蓦然拼合变成一块完整的拼图。
康王筹谋数十年的谋反计划,欲夺江山,与谷主方清,前教主柳温茂达成合作,悄无声息地研制上万的禁药,再设计让牙儿和李刺盗走。
尸体大军如不死军团能轻而易举占据战场顶端,成为康王所向披靡的利器。
皇帝中毒时日无多,京州乱成一锅粥,康王距离皇位只差临门一脚,所以他才会格外害怕姜时镜调查案子,掀开当年的真相。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毁了他数十年的心血。
桑枝唯一不明白的是方清和柳温茂为何要与康王站在一起,朝廷与武林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一谷之主当腻了,想整个王爷当?
她一筹莫展地跟着堇青绕过浮台楼,再穿过假山,瞧见了藏在雪山中郁郁葱葱的田园风格小院,在皑皑白雪中被独立劈开,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桑枝满腔的疑问遽然被眼前的景象冲散,她原以为刀宗里的所有绿植都是假的,靠近后却发现姹紫嫣红的花草里,白色蝴蝶纷飞,偶尔停驻在绽放的花瓣上,煽动蝶翅。
堇青推开院子的篱笆门,藤蔓毫无顾忌地铺满了中间的青石砖小道,她小心翼翼地踮脚跨过藤蔓,裙摆勾住枝丫,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
“这些都是夫人亲手种的草药,是不是很厉害。”
桑枝弯腰伸手轻触碰了下鲜活的枝叶,叶子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水珠,挂在尾部摇摇欲坠。
“雪山内的小花园。”她轻喃道,“真神奇。”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姜时镜端着废弃的药汁,还未有所动作,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蓦然闯入他的瞳内,即使站在艳丽的花堆里,她仍是最吸引目光的存在。
橘红的夕阳光晕下,蝴蝶颤巍巍地停留在少女肩头,阴影勾勒出身形,宛如一幅水墨画。
“桑桑。”
他轻声唤道。
视线内的少女蓦然转头,眉眼弯弯,虎牙抵着下唇,带着浅浅的娇俏:“嗯?”
第154章 晋江
◎武林大会37◎
“少夫人快进来, 屋内燃着炭火可暖和了。”堇青从屋内出来,蓦然看见两人隔空对望,呆了一瞬, 默默后退又进了屋。
桑枝提起裙子穿过小道, 站到少年的面前, 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高了些,身形消瘦了不少。
“有个事情你需要知道。”她看向少年手里的红色汁水, “伏音宫接到任务, 三月廿四,京州宫宴刺杀相府三姑娘。”
她顿了下:“我记得她是颜词的未婚妻。”
“已经不是了。”姜时镜把汁水倒在花草地里, 而后推开门示意桑枝进屋。
桑枝:“?闹掰了。”
屋内燃着两盆炭火, 温度偏高, 她将披在身上的斗篷褪下,挂到门口的架子上。
“我截下了这个任务, 原本是想保三姑娘一命,但现在看来……”她迟疑道:“我给自己揽了个活?”
姜时镜关上门,空碗递给堇青, 解释道:“他们本就没有婚约, 颜词高中状元后,深得四公主喜爱, 主动请旨,下嫁于颜词。”
“驸马不可为官, 皇帝在状元和女儿里左右摇摆,颜词得知后,连夜进宫告知他已有婚约, 自小与相府的三姑娘定亲, 他是丞相一手培养起来的人, 丞相本就存了要联姻的心思,便没戳破这段假关系。”
他走到柜子前,边说边扫视着贴着注明的透明罐子:“原本这桩婚事能成,但没人意料到三姑娘早有了喜爱之人,不愿意嫁给颜词。”
桑枝愣了下:“颜词……是单相思?”
这是什么小说剧情。
姜时镜无奈地轻笑了下,并未否认:“我不清楚。”
方婉站在靠窗的长桌前将不同瓶子内的药材汁水混合在一起,偶尔会放入从丧尸身上取得的蛊虫,桌上并排放着许多小碗,汁水融合后会产生新的颜色,乍一眼看上去仿佛在做实验。
堇青则代替了姜时镜的位置,将新鲜草药花瓣捣烂,分别放入不同的空瓶子。
姜时镜:“太子有意纳三姑娘为侧妃,皇帝与丞相皆不同意,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三姑娘的名声也在谣言中急转直下。”
“估摸是京州有谁不满,所以才委托伏音宫杀了她,一了百了。”
桑枝奇怪道:“可三姑娘不是嫡女吗?丞相嫡女给太子当妾?太子失心疯还是梦做多开始恍惚了。”
方婉忽然开口道:“当今太子妃是将军之女,右侧妃则是礼部的孙女,皇帝中毒后朝堂本就不稳,他想以婚姻巩固自己的位置。”
“四十多岁的人,利用十几岁的小姑娘稳固地位,即便他真能继承皇位,这天下怕过不了多久就要翻天。”
桑枝默默看向方婉沉默了片刻,然后竖起大拇指。
姜时镜一连取了好几个罐子,将木塞拔掉放到桌上,淡淡道:“太子十六岁时喜得第一个皇子,现如今孙子都会跑了。”
“等了大半辈子,等不住了。”
“太子的地位本就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非要当皇帝,又不能登仙。”桑枝走到桌边好奇地看着方婉摆弄着蛊虫和药汁。
一般来说宿主死亡后蛊虫失去载体亦无法存活,可方婉从肉块上取出来的蛊虫在夹子上扭动,鲜活的全然不像蛊虫。
她看向小碗里不同颜色的药汁,有的蛊虫能在里面遨游扭动,而有的则翻肚子在表层漂浮。
姜时镜轻嗤道:“唾手可得却永远也得不到的执念罢了。”
方婉将没用的肉块扔到一旁废弃的盆里,偏头看了一眼小姑娘:“你很在意朝堂局势?”
桑枝摇了摇头:“只是好奇,看的话本子总会涉及一些,再则之前在京州待过一段日子,便觉得很神奇。”
她看着方婉的动作,转口道,“为何要将蛊虫全部取出来。”
“尸体怪物的杀伤力太大,没有与之相抗衡的药,迟早酿成大错。”方婉垂下眼,目光灼灼地看着药汁里干煸的蛊虫尸体,面色冷了几分。
“我只是没想到,方清这几年的胃口被养得越来越大了。”
桑枝呆住,好半晌诧异道:“婉姨知道他在研制禁药?”
方婉眉心微微皱起:“知道,他自小就喜爱捣鼓一些奇怪的东西,把兔子和狼狗的耳朵割掉再缝合到对方的头上,观察它们的适应能力。”
“又或者将鸡的翅膀缝到猫身上,让猫飞起来。”她眼瞳里划过一抹晦暗,嗓音沉下,“他非常喜爱于钻研非人类技术所能达到的物品,试图创造出颠覆世界的东西。”
“他的确救了很多人,但也害了很多人,私自取出病入膏肓的患者体内尚且还完好的内脏,挪到别人的身体,大言不惭地说着用将死之人换回另一条生命的可怕言论。”
“时至今日,他果然还是……冥顽不灵。”
桑枝抿住唇,脑海中想起了原著描写方清的内容,他的篇幅并不多,只有在方婉出现的时候,只言片语地带到他,提到过他是疯癫而可怕的大夫。
但她从未想过,温和的面容撕开后是这样的一张脸。
方婉放下手中的架子,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同废人无异,连走路都成了奢望,也算是报应。”
桑枝疑惑道:“是以前的仇人做的?”
方婉愣了下,偏头看向桑枝:“你不知道是谁做?”
“?”桑枝更困惑了,“我应该知道?”
方婉沉默了半晌,转眸与姜时镜对视了一眼,轻笑道:“没事,已经过去了,等药研制出来,即便是怪物也不足为惧。”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混着淡淡的花香,桑枝在小屋里待到戌时末才告辞离开,皎洁的月光洒在屋檐,透着些许清冷,肆虐的寒风暂歇,温柔地拂过路边的花草。
桑枝拢着斗篷,缓慢地踏上岩石,往川舒院的方向走。
“三日后,出发去京州。”姜时镜忽然开口道。
桑枝一愣:“好。”
她想起什么,犹豫着道,“我听闻风清门悔婚了?”
姜时镜:“本就不存在的婚约,算不得悔婚,从始至终一直是他们和祖父一厢情愿的意愿,小组赛出事的那几日,公治家收到京州来的信,没出半日就提出了取消联姻。”
“为此幕落山庄的大庄主发了很大的火。”他扶着少女,边说边提醒她前面有台阶。
闻言,桑枝轻笑出声,眼眸弯起:“我也听弟子提起过,说是声音大的三里外都能听见,风清门的老掌门被骂得狗血淋头。”
她甚至能想象出老掌门翘着胡须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不过,公治家依旧存了要把公治念也嫁去京州的想法?”
姜时镜点了点头,脸色沉了少许:“这是他们培养女儿的唯一目的。”
桑枝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个时代崇尚用婚姻捆绑地位,牺牲几个女儿全家得福,甚至迂腐到认为这是天大的恩赐。
她望着远处的昆仑山沉默了下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临去京州前,方婉将研发了一半的药给了桑枝,嘱咐道:“将药丸捏碎,洒在尸体上,便能用骨笛短暂影响,但药会激发蛊虫的嗜血性,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用。”
桑枝捏着手里的小罐子,认真地点头:“好。”
方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叹了口气:“此去京州,路途遥远,京州又剑拔弩张形势紧迫,一定要小心。”
她的眉眼里带着浓重的疲惫,眼睑处的黑眼圈重到几乎要垂到脸颊上,长久熬夜,连皱纹都多了几道,桑枝上前一步,抱着她道:“熬夜不好,婉姨多注意身体。”
方婉笑道:“别忘了,我是大夫最清楚不过自己的身体。”
她看向蹲在桑枝身边的小飞鱼,它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但仍旧包着白布条,像是格外喜欢独眼龙的造型,见她望过来,歪着脑袋眨了眨横瞳。
她的记忆里也有这样一只有趣的蟾蜍。
“去京州后,给昆仑传封信,药研制出来,我让弟子给你们送过去。”
“嗯,”桑枝点着头。
方婉嘱咐桑枝的同时,姜时镜在接受姜悔的挨骂。
宽大豪华的马车停在山庄门口,弟子们将随行的物品相继放上马车,此行额外会带数十个弟子同行,因而队伍显得壮丽。
方婉从袖子里取出两包沉甸甸的银两和银票,塞到桑枝的手里:“喜欢什么便买,若是钱不够就跟时镜要,让他去钱庄里取,在外别苦了自己。”
她像交代远行的子女般,把需要注意的事项,全部同桑枝说了一遍,最后在催促下,放开小姑娘的手。
桑枝一三回头的上马车,不舍的跟方婉挥手,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后,她掀开车帘朝着方婉和姜悔再次挥手。
姜时镜坐在厚重的地毯上,看着对面不知何时坐进来的柳折枝和瞿苒苒,按了按突突跳的眉心。
直到马车下山,再也看不到守在门口的夫妻二人后,桑枝才放下车帘:“莫名有种再也不回来的错觉。”
她第一次去外地上大学时,也是全家出动去机场送她,那次独自一人踏上外乡的路,但这次身边……多了不止一星半点的人。
“所以,你们去京州干嘛?”
桑枝看向坦然坐在一起的两人,无语的扯了扯唇角。
瞿苒苒甩开柳折枝的手,挪到小姑娘身边,弯着眉眼笑道:“我们刚巧去京州有事,马车这么大,多我们两个也不挤。”
柳折枝仿佛在自己家般,靠在车壁上,慢悠悠道:“不愧是刀宗的豪华马车,坐着就是比咸鱼教得舒服。”
第155章 晋江
◎京州事变01◎
桑枝抱起提前准备好的汤婆子放在腿上, 看向柳折枝下巴上的胡茬道:“几日不见,你苍老了许多。”
“哪比得上圣女,吃饱了睡, 睡饱了吃。”他瞥了一眼桑枝圆润的脸, “昆仑之境的确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自从桑枝手臂受伤, 姜时镜一得空便往川舒院跑,恨不得住她隔壁。
一日四五顿的喂, 每日还有补药和汤, 短短几日迅速发胖。
她轻哼了声:“总比某人不修边幅的好。”
“别跟他一般见识,快三十的人了还幼稚得很小孩似的, ”瞿苒苒掀开桑枝的袖子, 伤口被层层白布包裹, 看不出恢复得如何。
“手还能恢复得跟以前一样吗?”
桑枝摇了摇头:“不清楚。”
药一直是姜时镜在换,她连伤口长什么样子都没瞧见过, 除了有时伤口会痒外,基本没有不适感。
“桑桑算是小组赛里受伤恢复得最快的,只不过伤口太深, 大抵会留疤。”姜时镜解释道。
柳折枝闻言, 扫了一眼桑枝脖间被衣服绒毛遮住一半的牙印,印子已然很浅, 里面还有一个月牙形状的小伤口。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狗追了。”
桑枝咬着后槽牙,瞪了他一眼。
瞿苒苒则用力拍打了他一下, 警告道:“闭嘴,不说话没人当是你哑巴。”
柳折枝伸手握着瞿苒苒的手,低声道:“你从来没这么护过我。”
他低头委屈时像极了挨骂后蔫蔫的小狗, 桑枝捂住瞿苒苒的眼睛:“假象, 都是假象。”
在瞿苒苒看不见的地方, 这条狗正冲着她呲牙,骨头都能咬碎的那种。
姜时镜伸腿踹了他一脚:“劳烦教主谨记,坐在谁的马车上。”
柳折枝无所谓地耸肩:“姜少主好像也忘了将来的聘礼要往哪个地方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