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她喘着气,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道,“怎么办,我们好像要死在这里了。”
桑枝逐渐涣散的意识在这一刻忽然清醒了几分,她微微抬起头,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大幅度动作,动一下就会牵扯到后背的伤口,止不住喘息。
“放我下来吧。”
纪宜游摇了摇头,她的背几乎弯成九十度才能保证桑枝不滑落:“不行,你腿上还有伤,不能走路。”
谈弃还在努力的清理地上的血渍,试图把他们从这条道路行走的证据全部抹消。
“或许死了就能回去了。”桑枝轻声道。
“呸呸呸。”纪宜游连忙反驳她的话,“你别说胡话,我们都来这里多少年了,要是能回去早就回去了。”
桑枝愣了下,不清醒的大脑使得她无法思考问题:“多少年?不是就半年吗?”
“半年?”纪宜游微偏头,惊疑道,“怎么可能,你是半年前来这个世界的?”
桑枝眼睛半阖,环在她脖子里的手渐渐松开:“是啊,去年的秋初。”
纪宜游僵住,不敢置信道:“为什么。”
空气极其安静,寒风呼啸而过,吹散浓稠的血腥味,小道侧边的树叶簌簌作响,投下满地斑驳。
没有人回答她的疑问,桑枝陷入昏迷后,脑袋无力地磕在她肩膀上,手垂在脖子两侧,连呼吸都轻了半分。
“桑桑,桑桑?”纪宜游慌了神,连忙喊谈弃,着急道,“别管那破血渍了,快来看看我姐妹还活着没有,快点……”
她语气里渐渐染上哭腔:“这可是我失而复得好不容易盼到的姐妹啊,都怪那个傻/逼太子,搞的什么勾¥#%巴¥@#%……”
纪宜游边哭边骂,眼泪连带着鼻涕止不住地往下落,连肩膀的疼痛都顾不上。
谈弃慌张的探着桑枝侧脖颈,感受到还在跳动的脉搏,松了一口气:“没事,只是晕过去了,我来背吧,后面的血渍我都处理干净了,他们应该没那么快能找到我们。”
他说着接过桑枝托上背道:“劳烦三姑娘带路,尽快往找到华桃宫。”
纪宜游长久弯着背,一时间无法直起来,哽咽道:“从这里走到冷宫至少要一炷香时间,一炷香我姐妹还能活着吗?”
谈弃不懂医术,迟疑了下:“圣女有蛊神庇护,定能安然无事。”
“可问题是武侠文不存在神仙啊。”纪宜游哭得更厉害了,拿出帕子捻了捻鼻涕,泪眼婆娑地辨认着方向,“往这边走,我们跑快点,不要耽误了医治时间。”
转弯过亭子后,道路越来越狭窄,若是迎面撞上人躲都没地方躲。
纪宜游只顾着最近的路线和桑枝身上的伤,根本没空再去看附近会不会有人暗中藏着,以至于出了御道后,与提着宫灯的宫女撞了个正着。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右肩膀在撞击下泛起撕心裂肺的痛:“我淦。”
谈弃立马挡在纪宜游的身前,警惕的看着不知在阴影里站了多久的宫女。
“奴婢在此等候多时。”
纪宜游上下打量着她,痛得龇牙咧嘴:“你是倾妃娘娘宫里的,谁让你等在这里的?”
宫女否认道:“奴……我是落幕山庄的弟子容姝,已在宫内潜伏八年,方才你们有人点燃了信号烟火,师兄告知让我在这里接应你们。”
她偏头看了一眼蜿蜒在御道地上滴滴答答的血渍:“血迹会有其他师妹处理,禁卫军暂时不会追查到这里。”
谈弃并未直接相信她,质疑道:“先前在院子里时,你们为何不出手相助。”
容姝提着灯先一步往北边的鹅卵石道走,缓慢道:“我们入宫的时间很早,因而习完必要的刺探情报课程后,没有时间再额外练武,打架我们帮不上任何忙。”
她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还驻留在原地的谈弃:“亦如你们咸鱼教重蛊不重武是一个道理。”
纪宜游拿不定主意:“跟不跟她走?”
谈弃:“走。”
容姝对这一片非常熟悉,带着他们抄近道,一路找到华桃宫的大门。
纪宜游凑在谈弃身边小声道:“她为什么知道我们要找华桃宫。”
容姝的耳力很好,她提着裙子走上台阶,微笑着解释道:“实不相瞒,幕落山庄在京州部署的探子足有千人之多,所有的消息都逃不过我们的耳朵。”
她推开大门,语气里带着些许骄傲:“今夜纪家,太子,康王想做之事,我们一清二楚。”
纪宜游:“那你说说太子和康王想做什么。”
容姝停住脚步,视线在谈弃背着的桑枝身上扫过:“那位昏迷的姑娘是三庄主心尖上的人,告诉你一些消息也无妨。”
她弯起唇角盯着纪宜游,意味不明道:“太子在东宫内打造了一套纯金锁链。”
空气安静了一瞬,一股恶寒蔓上纪宜游的脊背,顺着爬上天灵盖,她搓着手臂上竖起的寒毛:“你别盯着我说这种恐怖的话。”
她快步走进华桃宫:“不知道还以为是用来锁我的。”
容姝提着宫灯走在她身后,淡淡道:“三个月前,有人委托幕落山庄,调查皇宫内是否有被囚/禁的女子,我们将回信寄出的半个月后,太子便命人开始打造锁链。”
九皇子与太子一向不对付,因而谈弃非常讨厌太子,愤愤不平道:“东宫内有如此多的妾室,他竟还不满足。”
纪宜游轻哼了声:“他这个人,最是喜欢在女子身上找尊严,太子妃是将门之女,做不来小鸟依人那一套,他就去找一些会的女子充入后宫,等新鲜感过了后,又弃之如敝屣。”
“你以为他在意的是性/欲?不,他只是喜爱被高高捧着,喜爱妾室将他看做高不可攀的天。”纪宜游恶心地yue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普信男。”
“还想让我给他当妾,想屁吃。”
容姝被她的一番话逗得轻笑出声:“三姑娘所说无错,我们得到的信息的确如此。”
谈弃不能理解这种想法,一时陷入了沉默。
容姝推开侧殿的大门,只见里面的柱子上严严实实地绑着一个人,嘴巴被抹布塞紧,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纪宜游惊呆了,视线在被绑的宫女和带路的宫女身上来回打转,而后慢慢挪到了谈弃身后:“这怎么还带反转的。”
“忘了告诉你们。”容姝走到宫女面前,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她是颜大人安插在华桃宫的探子吧。”
“颜大人今晚回不去府邸了。”容姝弯起嘴不疾不徐道:“她叛变了。”
谈弃皱起眉:“到底是你叛变了还是她。”
容姝挑起一侧眉梢,望向谈弃:“你可以怀疑我的身份,但不能怀疑我对山庄的忠诚。”
她取出小刀,在宫女的脖子上比划,目光却定在纪宜游的身上,果不其然看到了她一霎苍白的脸色:“杀坏人并不可怕,纪三姑娘,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纪宜游下意识握住了桑枝垂落在身侧的冰凉的手,似乎这样就能获取某种力量:“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容姝转着手中的小刀并未动手,而是站起身冷漠道:“我只是想提醒三姑娘,我今晚在后花园值夜并未来过华桃宫,也未说过任何话。”
“三姑娘是聪明人,想来不会做出让我失望之事。”
纪宜游冷下脸:“你威胁我。”
容姝:“这怎么能算威胁,互相制衡为生存之道,至于这位时常跟在九皇子身边的……”她拖着调子慢吞吞道,“咸鱼教弟子,同为江湖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想他很清楚这个道理。”
谈弃没反驳,背着桑枝往里走:“既然她已背叛颜大人,麻烦容姑娘不留活口,顺道带我们离开皇宫。”
纪宜游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喂,你就不怕她把我们卖掉。”
谈弃:“我相信她对幕落山庄的忠诚,就如我对咸鱼教一样。”
宫女摇着头发出一阵“呜呜”声,似乎要说什么,急切的用脚踹地,谈弃脚步一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
下一瞬,小刀破开喉咙插进柱子,将人钉死。
宫女的眼睛瞪到几乎要从眼眶里掉下来,不敢置信地盯着纪宜游的方向,死不瞑目。
容姝拿起放在地上的宫灯往殿内走:“走吧。”
纪宜游像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脸色惨白一片,她不自觉地攥紧桑枝的手,用力到青筋冒起。
谈弃偏头看向她:“你很害怕,为什么。”没等纪宜游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我忘记了,你应当没见过杀人。”
他走到纪宜游的另一边,安抚道:“没事的,这样就看不到了,她是坏人死得其所。”
纪宜游轻咬了下唇,涩声道:“桑桑,也亲手杀了很多人?”
“你是说圣女?”谈弃道,“圣女自从脾气转好后,已经很少杀人了,至少半年前离开蜀地来京州,我几乎没瞧见过她动手。”
“圣女……”纪宜游斟酌着今晚听到的最多的称呼,她来这个世界太久,因而对原著书中的内容能记住的不多。
只能勉强回忆起蜀地毒刹教的门派里有个叫桑婳的圣女,当时她还陶侃桑枝说书中的魔教妖女同她一个姓氏。
她虽然穿进了书里,却一直生活在京州,拿着通天剧本,与书中所发生的事八竿子打不着,对江湖门派更是停留在二十多年前单薄的文字叙述上。
“我听她方才说你是咸鱼教的弟子,桑桑应该是咸鱼教圣女……”她困惑道,“那毒刹教呢?”
谈弃诧异的看向她:“毒刹教是以前的教名,新教主上任后就改名了。”
纪宜游眸内渐渐被迷茫占据:“咸鱼这个词,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什么?”
纪宜游摇了摇头:“没事。”
容姝将架子上的花瓶向左转了三圈,听到一声卡扣声响后,走到挂着画像的地方掀开露出镶嵌在墙壁上的珍珠,用力朝里按。
侧边的墙壁突然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缓慢地朝后挪动,直到露出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入口,才停止。
容姝将手中的宫灯递给纪宜游:“地道里面没有岔路口,一直往前便能穿过宫墙,离开皇宫。”
纪宜游迟疑着接过灯,不放心道:“你不随我们一道?”
“我今夜只是助你们离开,并不是要脱离山庄。”容姝后退到花瓶的位置,“你们进去后,我会将华桃宫复原,回到后花园继续值夜。”
谈弃颔首道:“多谢。”
通道往地底下蜿蜒,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不透一丝一毫的光,纪宜游举着宫灯走在前面,谈弃背着桑枝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他们进去没多久后,身后的门轰隆隆地合上,如地震般整个地道都在微微颤抖。
纪宜游看着宫灯内依旧还在燃烧的烛火,不解道:“这种地方常年封闭,竟然还会有氧气。”
地道内碎石很多,墙壁也凹凸不平,谈弃怕崎岖不平的墙面会刮到桑枝,走的格外小心翼翼。
两人相顾无言走了半炷香,仍未走到尽头,纪宜游右肩膀的伤越来越疼,拿着宫灯的那只手颤抖不已。
极静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道缥缈的叹息声。
纪宜游脚步徒然停下,橘色的烛光仿佛在甬道内蹦迪:“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谈弃:“听到了。”
纪宜游不敢再往前走:“这里封存这么多年,该不会闹,闹那个啥吧。”
谈弃呆了一下:“什么?”
虚弱到飘忽的声音再度响起:“没有鬼,是我。”
第163章 晋江
◎京州事变09◎
纪宜游精神紧绷, 提高手里的宫灯将周围的黑暗照亮:“谁,是谁?”
谈弃惊喜道:“圣女,你醒了。”
桑枝强撑着抬起头分外茫然:“我们在哪里?”
“姐妹你终于活过来了。”纪宜游反应过来, 连忙跑到桑枝身边, 橘红的宫灯提到她的脸上, 仔细打量着毫无血色的脸,声音瞬间哽咽,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疼得厉害吗?”
桑枝虚弱道:“没事,死不了。”
“这里是华桃宫的地道, 走到尽头就能离开皇宫。”谈弃将渐渐滑落的桑枝往上托了托。
桑枝单是醒来就耗费了不少力气, 后背灼烧的刺痛一下下地冲撞着神经, 耳侧环绕着嗡嗡的耳鸣声,仿若置身地狱。
一直盘在谈弃小臂上的糊糊突然探出蛇头, 顺着爬上了桑枝的肩膀,冰凉滑腻的触感让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妈妈呀,蛇!!!”纪宜游猝不及防地被吓得连退数步, 手里的宫灯差点砸到桑枝背上。
糊糊也被尖叫声吓得缩起蛇头, 整个身体卷在一起。
谈弃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似乎是害怕她会伤到糊糊:“糊糊是我养大的宠物, 通人性,三姑娘不必害怕。”
甬道很窄, 声音一大,回音便会一遍遍地回荡,桑枝皱起眉:“她怕一切没有腿的软体动物, 跟通不通人性无关。”
“尽量让糊糊不要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纪宜游背靠着墙壁,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哭噎道:“你这半年过的都是什么悲惨生活,学会了阿三的技能不说,连蛇都不怕了。”
桑枝叹息道:“别哭了,我脑袋涨得厉害,你一哭跟要炸开了一样。”
糊糊似乎感受到纪宜游的害怕,默默扭着身体游到了另一侧她看不见的地方,蛇尾圈住了桑枝的脖子。
原本安静的漆黑甬道在桑枝醒来后多了几分吵闹,纪宜游提着宫灯走在最前面,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嘴巴没停下过。
桑枝被吵得头昏脑涨,偶尔意识模糊即将陷入黑暗时又会被她的话语拉回现实。
“怪不得我之前尝试找你,没有任何一点反应,原来你比我晚来这么多年。”纪宜游说着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同颜词是怎么认识的,为何我以前从未在颜府见过你。”
桑枝没力气说话,只能勉强回个音调,算是听到了她的话。
纪宜游并不在意她是否回答问题,确认她还醒着就继续说,又是半炷香后,长而窄的甬道终于走到了尽头。
“前头没路了。”纪宜游咂巴着干涩的嘴,将已燃烧到尾端的宫灯烛火贴近尽头的墙壁,上下打量。
谈弃弯下腰,让桑枝伏在背上,单手拖着腿,防止她下滑。
指尖触碰着凹凸不平的墙壁,又敲打了一会儿道:“门应该在上面,四周都被封死了。”
纪宜游闻言,将昏暗的宫灯举过头顶:“瞧着也不像是有门的样子啊。”
谈弃偏头看她:“颜大人没有同你说地道出去的机关在哪里?”
纪宜游沉默了片刻,坦言道:“原先的计划是宫女带我们从地道内离开,但容姝说她叛变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从未预料过刺客是桑枝,也未预料到半路会杀出太子的暗卫,更不知宫女叛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