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大胆开麦:“他也看过那本狗血小说,有没有可能是你们骂太脏了,导致时间提前了很多。”
纪宜游沉默了下:“那他得骂多脏啊。”
桑枝:“……很难评。”
天色渐渐昏暗,深蓝的夜色挂上天际,半缺的月亮从东边爬上来,悬挂在漆黑的画卷上,周围点缀着点点星光。
桑枝坐在房门口,微风拂过院内树木,吹得枝叶摇曳,红绸错落有致地挂满了整棵大树,上面记载着殷予桑和纪宜游的相识相知,常年被雨水洗礼,字晕染开只剩淡淡的墨水痕迹。
她能下地的那一日,觉得很有意思,便也写了一条红绸让纪宜游帮忙挂上去,没想到当夜倾盆大雨,字墨混着雨水一起融于泥土内消失不见。
四月的晚风尚且寒冷,桑枝坐了两个时辰没等到姜时镜,便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关上房门,吹灭烛火。
丑时一刻,门被轻轻推开,姜时镜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借着微弱的月光下,看了一会儿熟睡的少女,转身想要离开时,却被猛地拽住了衣袖。
桑枝迷迷糊糊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没睡醒,嗓子黏糊又沙哑。
“抱歉,吵醒你了。”姜时镜转回身微微俯身道,“遇到些事情,耽搁了一会儿。”
桑枝坐起身,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几时了?”
姜时镜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再过两个时辰天亮。”
空气中散着浓重的血腥气,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重,桑枝皱了皱鼻子:“你受伤了吗?”
姜时镜怕身上的血渍会弄脏小姑娘的床,隔着距离在床边蹲下,仰视着她道:“没有,是别人的血。”
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微乎其微,少年一身红衣劲装,桑枝凑得再近也分辨不出他是否说谎:“你把烛火点燃让我瞧一眼。”
姜时镜没动弹,取出手帕将手一点点擦干净,然后握住少女柔软带着温热的手:“很晚了,现在燃火烛会让人误会。”
“他们都睡着了,没人会知道。”桑枝挪到床沿边上,晃了晃他的手,“只燃靠近床的那盏。”
姜时镜沉默地蹲在地上久久,然后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床架边上将灯檠引燃,昏暗的橘光影影绰绰地映在墙面上,照亮了屋内一小片天地。
桑枝第一眼瞧见的不是少年,而是地板上鲜红的一颗颗血珠,从门外顺着一直到床头的灯檠。
红色的外衣被血染得发暗,左臂破开一道口子,血持续不断地蔓延,顺着衣摆滴落。
“你骗我。”她鼻尖一酸,嗓音发涩。
“没骗你,大部分都是别人的血。”姜时镜再次蹲到她面前,地板上的血越来越多,凝聚成一滩,“夜色太暗,没注意身上原来有那么多血,把你房间的地板弄脏了。”
桑枝掀开被子想下床:“我去拿药和麻布。”
却被姜时镜拦住:“只是小伤,我自己处理。”
“不行。”她撇开拦着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到柜子前将放置药物的小篮子取出来,“你将衣服褪了。”
姜时镜无奈道:“你不打算睡了?”
桑枝走到床边,压着些许气道:“快点。”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伸手解开了腰间的衣带,被染得发暗的外衣褪下后,露出开满血色花朵的里衣,他穿的很薄,因而血透过衣物染上了暖白的肌肤。
桑枝将篮子放在一侧的矮桌上,拽着姜时镜将他按在床上,视线盯着左臂上深可见骨的刀伤,眼眸不知不觉起了一层水雾。
“怎么弄的。”
姜时镜神色暗了几分:“太子派来的死士刚巧与康王派来的禁药撞在一起,我同殷予桑将他们全部杀了。”
桑枝取出弯针,在昏暗跳动的烛火中穿针引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实在疼的厉害,你同我说。”
姜时镜偏头瞧着她颤抖不已的手,轻笑了声:“别紧张,帮我缝合得好看些。”
桑枝只在现代给被解剖的动物缝合过,但那时有老师盯着,与现在天差地别,她努力克制着疯狂乱跳的心脏,保持手不颤抖下了第一针。
针穿过血肉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姜时镜一瞬抓住床沿,指甲深深抠进木板内,他紧抿着唇,一声未吭,脖侧的青筋却已条条绽出。
一共八针,桑枝缝得满头大汗,她用剪刀在打结处将线剪开,然后撒上药粉,再用麻布一圈圈地包扎起来。
做完一切,虚脱地坐在床沿上,后背的伤口因无法排汗,泛着奇痒,她下意识地去按腿侧的伤口,疼痛蔓延至全身才能保证自己不去抓后背。
“当初没报临床医学看来是正确的。”
姜时镜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至锁骨,蜿蜒而下,唇色殷红充血,上面隐隐有几个深浅不一的牙印。
他垂眸看了一眼劈裂的指甲,语气轻淡:“以你的缝合技术不去神农谷学医可惜了。”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桑枝用手背草草地抹了一把冒出来的汗,疲惫道,“这几日不要碰水,也不要提重物。”
她瞥了一眼斜靠在屏风上的重剑:“比如说银雀。”
姜时镜捡起地上沾血的衣物:“好,听你的。”
桑枝蓦然抓住他的手:“太脏了,别穿这个了。”
姜时镜一愣:“你想让我光着?”
空气安静了一瞬,桑枝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站起身眼神再不敢往他的方向撇分毫,结结巴巴道:“要不先将就着套我的,等明日天亮后,厨房烧了热水,你将身上的血渍擦拭掉再换干净的衣服。”
姜时镜视线在她腰间停留了一茬:“那怕是……穿不下。”
桑枝:“…………”
她目不斜视地掀起被子,裹到少年的身上:“今夜你睡床,我去睡软塌。”
说完转身她就要跑。
“桑桑。”姜时镜一把握住桑枝的手,用力将她拽回身边。
桑枝猝不及防地跌入他的怀内,视线游离着不知该往哪里落:“怎,怎么了。”
两人中间隔着厚厚的被子,姜时镜半抱着她,手搭在腰侧,轻声道:“我今日遇到公治念了。”
桑枝呆了一下:“她不是应该在风清门……”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对,蓦然想起风清门的老掌门厚颜无耻的行为:“她被送来京州联姻了?”
第167章 晋江
◎京州事变13◎
“嗯。”姜时镜垂着眼睫, 缓慢道,“许给了来参加宫宴的瑞王当侧妃,我找人打听过瑞王是皇帝最小的弟弟, 如今三十有二, 除了正妻外, 还有两个妾室,为人还算温和。”
“公治念原本会被直接送去封地, 但瑞王人在京州, 风清门便将她先送到此随行。”
桑枝能明显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云母知道吗?”
“知道,我让云母跟在她身边。”姜时镜道, “若是云母带她离开, 我会倾尽全力护着他们, 但前提是公治念敢反抗。”
屋内安静好一会儿,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窗户上, 发出细碎的轻响,随后是急骤的暴雨砸下。
天边破开一道白光,遽然照亮昏暗的房间, 两秒后震天响的闷雷轰鸣而至。
桑枝偏头望向被雨珠砸得噼里作响的窗户:“今年的春雷来得好晚。”
她顿了下, 看向神色蔫蔫的少年:“京州马上就要乱了,太子一旦坐上皇位, 必然会除掉有风险的手足。”
“以往的宫宴驻守在封地的王爷从未回来过,偏偏皇帝中毒他们如商量好了般全部回京州,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瑞王不一定能从这场夺嫡中活下来。”
姜时镜仰头看她:“我有时候想, 你不那么聪明该有多好。”
他坐直身体, 拉近了与桑枝的距离, 披着的棉被顺势滑落:“三皇子收到白家的证据后,当众与康王对峙,不出半天工夫却被太子的人伪装成上吊的模样,吊死在大殿。”
“后又将三皇子党羽下的一众官员全部斩杀,康王至今还完好无事,他们似乎达成了什么合作,连幕落山庄都不清楚的合作。”
放在桑枝侧腰的手渐渐收紧:“如你所说,京州确实要乱了。”
桑枝弯下腰,平视着他好看的桃花眼,不解道:“你怎么了。”
姜时镜眼瞳微动,然后垂下,长而密的睫羽遮住了眸内的情绪:“桑桑,若有一日,你要离开这里,同我说一声可好。”
回应他的是劈开黑夜的闪电,巨大的雷声震得房屋微颤,灯檠内的烛火与一霎白昼同时熄灭,陷入无尽深渊。
桑枝沉默了很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极其安静的房间内响起,又被雨水淹没。
“你何时知晓的。”
呼吸声似乎在这一刹变得沉重,姜时镜克制着嗓音道:“刚才。”
房间再次陷入长长的沉默。
“纪三姑娘应当也是你家乡的人吧,她甚少离开京州,而你又不出蜀地,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加上身份的鸿沟,不可能会有如此深的感情。”
“宫宴才是你们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相见。”
桑枝瞧不清少年的神情,视觉陷入黑暗后,其他感官放大了数倍,她清晰地感觉到放在腰侧的手,在不断收紧的过程中,带着颤抖。
遇见纪宜游后,她从未掩饰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习惯,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来得比想象中的还要早。
“只是因为宜游的出现?”
姜时镜摇了下头,慢吞吞道:“咸鱼教以炼蛊控毒物为主,可我刚认识你时,你怕蜈蚣怕蛇怕一切毒物,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会下意识地畏惧。”
“我曾经说过,你聪明又愚蠢,明知道人心复杂不可信,却还一次次地去触碰,见不得藏在阴暗里的肮脏,无视尊卑,无视阶级,偶尔冒出一些不属于这里的话语……”
“咸鱼教圣女的为人,江湖里的人再清楚不过。”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自认为藏得很好,其实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你……不害怕?”桑枝想后退,后腰却被猛地按住。
少年的嗓音沙哑又低沉:“我认识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为何要害怕。”
他手臂用力将桑枝彻底拉进怀里,坐在腿上,无力感如无法捅破的水球紧紧包裹着心脏,在狭小的心房内越扩越大。
“你不属于这里,我也没资格阻止你回家,但无论如何,别不告而别。”
他将额头抵在少女的肩头,话语里带着祈求:“好不好。”
桑枝伸手抱住他:“好。”
雷电一声大过一声,似要劈开整个天地,积蓄了半个冬季的大雨倾灌而入,院子里承载了纪宜游前半生的大树,在猛烈的雨势冲击下断裂了数根枝干,沾满泥土流向浑浊不堪的池塘。
皇帝安葬后第十二日,礼部公布了登基大典的日子,丁巳月丙戌日,宜祭祀祈福。
百姓的万民书并没有起到作用,太子为了顺利坐上期盼了十几年的皇位,甚至杀了几十个反对他登基的百姓,以此杀鸡儆猴。
本就躁动不安的百姓被触动逆鳞,反抗的更为激烈,不知谁发起了游街抗议,京州大批量的百姓堵在皇城门口从早坐到晚。
即使兵队威胁也不愿离去。
朝堂分裂成好几拨队伍,有的拥护太子,有的拥护二皇子,有的拥护九皇子,还有以丞相为主明面上谁也不站的。
纪宜游从宫宴失踪后,丞相借口伤心过度,身子不适为由告了长假,将前来探病的人全部拒之门外。
有流言传出,丞相府的哭声从黑夜响到黎明,不少人猜测纪三姑娘定已遭遇不测,连尸体都没有寻回来。
又是几日后,太子妃邀了丞相夫人进宫叙旧,直到傍晚都未见夫人从宫内出来的身影,等候在宫门口的马车也被太监遣返,意思再明确不过。
纪宜游得知消息,担忧得一整晚没睡着,明知这是故意钓她的陷阱,第二日一早仍旧收拾东西离开别院赶回城内。
临走前,桑枝将缝制好的娃娃塞进她手里,嘱咐道:“这个娃娃里我塞了不少蛊虫,全部都是休眠蛊,若是遇到危险,取一滴血,滴在蛊虫上唤醒,然后扔到人身上,蛊虫会自己找办法寄生。”
纪宜游手抖了一下,差点把娃娃扔出去:“蛊,蛊虫?”
桑枝点了点头,扯开娃娃脑袋上的暗扣,取出一只干煸的蛊虫放在手心内道:“休眠蛊喝了你的血,便不会伤害你,它们会让宿主长时间处于困倦疲惫的状态,不会伤到性命。”
纪宜游弯腰近距离地观察着只在话本子里才会有的蛊虫,干枯的像晒干后没有生命力的枯叶。
触碰起来如同树枝,她疑惑道:“滴了血就能活过来?这是什么原理。”
“我也不清楚。”桑枝把蛊虫放回娃娃脑袋里,扣上暗扣,“总之是一种比较温和的蛊虫。”
她想起什么,声音轻了几分:“殷予桑同我说了以前的事情,原来这十二年你过的并不容易,我原先羡慕你,也想当大家闺秀,远离江湖纷争……”
话停了一霎,转而道:“我不会再把刀递到你手上了。”
“没关系,次数多了反而不怕了。”纪宜游上前一步抱住她,“但说实在的,我还挺想体验一下魔教妖女是什么感觉。”
桑枝愣住:“咸鱼教不是魔教。”
纪宜游:“?”
转头望向站在马车边悠闲地喝着她煮的奶茶的殷予桑,怒道:“狗东西,你又骗我。”
莫名其妙被骂的殷予桑,眼里充满了迷惑。
“能不能管管你媳妇儿,别让她整天在我宝贝耳边讲我坏话。”
姜时镜:“你又没听见,怎知她讲的一定是坏话。”
殷予桑又喝了一口甜腻的奶茶,含糊道:“就凭她俩见面后,我被骂的次数变多了。”
姜时镜偏头看他,好一会儿,道:“我看你挺享受挨骂的。”
殷予桑:“算命的讲了,她不骂别人,只骂我说明她爱我,”
“你这算命先生正经吗。”
“当然,五十两黄金还能算前世。”
“……所以你前世是什么。”
“蚊子。”
姜时镜沉默了很久:“……伏音宫至今还没被推翻,你手下的人有很大的功劳。”
殷予桑一时没品出他话中的意思,嚼着弹性十足的珍珠,虚心接受了他的赞美。
“客气了,虽然我也这么觉得。”
姜时镜:“…………”
嫌弃地远离了两步。
纪宜游将半个手掌大的娃娃塞进荷包内,挂在腰间:“等京州的事情结束,我跟你一起游历江湖,看遍这个世界的风景,届时无论你是否回去,至少没白来一趟。”
桑枝伸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先学会骑马吧你。”
纪宜游鼓了鼓腮:“我已经在学了,予桑还买了一匹马给我,比考驾照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