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等丫鬟的屋子是四人一间,加上她目前一共住了三个人。
但其中一个名为牙儿的丫鬟需要去前院值夜,另一个则叫木果,在厨房做事。
牙儿走后,桑枝看着半开的大门,好奇地问道:“进府时,嬷嬷特意说过三等丫鬟的活计不需要值夜,为何牙儿每隔两天就要去一次?”
木果抖开床上叠好的被褥,随口道:“牙儿是二等丫鬟,平时做的活就是去伺候主子的。”
桑枝:“可这不是三等丫鬟住的屋子吗?”
木果瞥了一眼半开的门,压低声音解释道:“嬷嬷的意思是二等丫鬟的房间住满了,让牙儿暂住一段时间,但……”
她的声音更轻了:“我听别的姐妹说,是牙儿想要勾引主子,要打二十大板扔去洗衣服的,但主子网开一面,没有罚她,她才被排挤到这儿来了。”
好家伙,当丫鬟还会被排挤。
桑枝不理解地皱了皱眉:“这么说来主子还挺宽宏大量。”
又或者说,他对牙儿感兴趣。
木果索性放下被子,去将门关了起来,坐到桑枝旁边,小声地八卦:“我曾经远远地见过主子一面,是我这辈子见到过最好看的人,听别的姐妹们说,主子从不发脾气,人特好。”
桑枝没记错的话,调查的资料内显示新科状元名为颜词,三元及第,前途不可估量。
高中状元后与相府三姑娘定下婚约。
是京州目前的新贵。
桑枝用手托着下巴,黑瞳转了两圈,转而问道:“我听说府内还借宿了一位公子?”
木果想了想:“你说的是姜公子吧。”
她顿时直起身,眼眸亮起:“你见过他?”
木果摇头:“没有。”顿了顿,见桑枝眼睛一瞬暗了下去,又补充道,“牙儿肯定见过,她一直在主子身边伺候。”
“不过……”说着,木果像是怕被别人听见,转头又看了一眼房门,小声劝告她,“我听闻姜公子脾气不好,还总喜爱去烟花柳巷之地,你长得好看,若是碰到了还是离远些好。”
桑枝愣住,姜时镜重女色?
她资料里没写这个啊。
“你说的这个姜公子,是唤时镜吗?”
木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姜公子唤什么,我不知晓,但府内只借宿了他一位公子,没旁的了。”
闻言,桑枝眉间渐渐皱了起来,离开蜀地时,褚偃给了她一份关于姜时镜的资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姜时镜沉迷武学,不重女色。
当初天魔教被灭教,最大的原因就是教内以修炼采阳补阴为主,残害武林侠士。
教主还将魔爪伸到了石家的小公子身上,才会被姜时镜血洗。
和木果所说的判若云泥。
难不成这人还有两副面孔?
“桑桑,你好像对姜公子很感兴趣。”木果看着她疑惑道。
桑枝眼睫快速眨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地解释:“虽说只是借宿一段日子,但姜公子也是主子,我怕日后冲撞了,遭嬷嬷骂。”
话音刚落,打更声蓦然传进了屋内,与此同时还有一只个头极小的蜘蛛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爬了进来。
桑枝发现它时,它已经爬到了木果的肩膀处,见她瞧自己还卖萌似的眨了眨芝麻大的眼。
鸡皮疙瘩一瞬间就攀上了她胳膊。
而毫不知情的木果还在饶有兴致地同她分享新得来的八卦。
下一瞬就被咬了脖子,昏倒在桌上。
小蜘蛛咬完人后,吭哧吭哧再爬下去,身上挂着一条几乎透明的蛛丝,拖在地上,像是在给桑枝带路。
桑枝怕木果起疑心,先是将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才顺着几乎不可清的蛛丝往目的地走。
夜晚的状元府被橘黄色的烛光笼罩,后院内的丫鬟大多都不用值夜,早早便已歇下,桑枝一路跟着蛛丝倒是顺利的没碰到一个人。
绕过两座亭子,再穿过游廊后,她才在假山边上瞧见了一身蜀地服饰的谈弃。
银饰在月色的照耀下仿佛散着若隐若现的微光。
举手投足间,轻细的铃铛声随着风清晰地传入桑枝的耳畔。
她惊了一瞬,查看了一圈附近见没人才小跑上去,厉色道:“不是说过,来了中原要遵这边的规矩,你怎得又换上了苗服。”
谈弃见到她的一茬犹如小狗,眼睛唰得一下就亮了,但听到话后又蔫巴巴地暗了少许:“弟子穿不习惯中原的衣服。”
闻言,桑枝视线下垂看向他身上这件由蛛丝编织的衣料。
以他们目前手里的银子在京州能买到的最好的衣服,也是用粗布制成的,虽然样式新颖好看,但确实不如蜀地亲手编织。
少年虽是褚偃派来盯着她的尾巴,但说到底才不过堪堪十六,比她还小一岁,这个年纪在现代还在念高中。
他的眼睛很圆,每每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时,就会让她想起宿舍楼下那只玳瑁猫。
桑枝轻叹了口气,将手腕上一个价值不菲的玉镯摘了下来,放到少年的手上。
“这个玉镯应当值不少钱,你先拿去当了,买身料子好点的衣服穿。”
谈弃呆了一茬,反应过来后差点把镯子扔了,急忙道:“不可,弟子岂可用圣女的物件抵……”
桑枝怕他毫不压制的声音把别人招来,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他嘴:“小点声。”
谈弃“唔唔唔”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桑枝听不明白,只能一边松手一边警告道:“不许叫喊。”
“玉镯乃圣女贴身之物岂可随意典当。”
说着便想将镯子还给她,桑枝颇为无奈,只能劝解道:“收着吧,这种玉镯我有很多个,不差你手上这一个。”
见他还想反驳,咬牙道:“我不想哪天去官府赎你。”
蜀地排斥中原,中原也同样厌恶蜀地。
带着以讹传讹的偏见,认为蜀地来的不管人还是物,都覆着阴邪要人命。
这种无法跨越的鸿沟,会要了他们的命。
谈弃动作一顿,抬起眼睫看向桑枝,漆黑的眸子里映着明明灭灭的烛光,好半晌,忽地信誓旦旦道:“圣女放心,弟子这几日找到了一份待遇很好的活计,这个玉镯弟子不能收。”
桑枝:“?”
脱口而出:“你没被人给卖了吧。”
谈弃兴高采烈:“怎么会,他们人很好的,给包住给吃喝,还会教一些我不懂的新奇玩意。”
桑枝更觉得他被卖了。
“对了,这是京州地貌图。”他将叠好的图纸递给桑枝,神似小狗的圆眼睛亮晶晶的。
但桑枝满脑子都是她的小玳瑁可能给人卖了。
若有所思地接过地貌图,道:“你那活计……具体是干什么的?”
谈弃一脸真诚:“在屋里溜达。”
桑枝:“…………”
“哦,说起来多亏了这个活计,要不然我也没那么快就拿到地貌图。”他的神情透着喜悦,似乎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活计。
桑枝见他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转了话题:“难得来一趟京州,你……”
“嘶嘶嘶~”盘在谈弃小臂上的糊糊突然钻了出来,直立着蛇头,不断地发出嘶嘶地警告声。
桑枝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尖叫声堵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她果然还是适应不了这种软趴趴的动物。
糊糊嘶了一阵后,谈弃立马皱起眉,凝重道:“有人在朝这个方向来,速度很快。”
桑枝毫不迟疑道:“我去拦着人,你尽快离开,不要让人发现。”
“是,弟子告辞。”
然而话落后,他的神情逐渐困惑,谈弃不清楚状元府内的地形,选在此见面也只因这边的花开得很艳丽,想多瞧一会儿,现在突然离开……往哪儿走来着?
桑枝将地貌图卷好塞进袖子,一抬头发现少年茫然地站在原地,似乎在考虑往哪里飞。
“往东边一里看到梧桐树后朝西拐,翻过最西边的墙就能出去,快走。”
谈弃呆愣地点了下头,开始辨认哪边是东。
桑枝:“…………”
“这边是东。”
靠近假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侧面,桑枝感觉那人只要再往前踏一步,就能看到她与谈弃。
先不说谈弃一身苗服,就算是正常的汉人服饰,她身为丫鬟被抓到深更半夜与男子躲在假山后,天王老子来了都解释不清现在的状况。
她抿了抿唇,索性心一横往侧边一靠,挡住了假山后的石子小路,而后整个人调转了一个方向,面朝另一侧。
直截了当地拦住了来人。
睁眼说瞎话,夹着嗓子道:“哎呀,我脚崴了,有没有好心人帮帮我。”说着做作地抬起一只脚。
来人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桑枝,被迫停住脚步,在听见她口中的话后,甚至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如同没有骨头般侧靠在假山上的少女,明明灭灭的烛光将她脸上厚重的脂粉映照得诡谲无比。
像夜半三更从地里爬起来的僵尸。
桃花眼内漾着些许漫不经心:“哦?你确定只是脚歪了,不是腰折了?”
第4章 白日失踪04
◎“那你告诉我,是谁错了?”◎
桑枝愣了一下,那句‘想死吗’的声音像是再一次在她脑海中炸开,熟悉到让她头皮发麻。
她呆滞地抬起眼,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一瞬映入瞳内:“姜姜姜……公子。”
姜时镜眉目轻佻,似笑非笑:“看不出来你是个结巴。”
桑枝没想到来的人是姜时镜,也不知道谈弃有没有顺利离开府内,扭着的腰也不敢直回来,生怕那个路痴还在找梧桐树在哪里。
只能硬着头皮道:“更深露重,姜公子来后院是有什么要事吗?”
姜时镜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他站的这个位置虽然已经在假山侧边但有视觉盲区,无法看到桑枝挡着的另一侧。
方才他分明听到有人在此交谈,掺杂着若有似无的银铃声。
那种银铃的声音同普通铃铛不一样,他先前只在一个地方听过——蜀地。
虽然时隔三年,但这种能够蛊惑人心的铃声,他这辈子也不会忘。
他视线往下,扫了一眼那直不起来的腰:“我没记错的话,这身衣服是三等丫鬟的。”
桑枝没懂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回道:“我,奴奴……”
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奴婢负责打理后院内的花草。”
三等丫鬟大多只能负责一些杂事琐事,她这么说也是变相的承认自己的身份。
姜时镜半垂着眼睫,闻言轻笑了声,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那么这个点,你在这里干什么?”
话落,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桑枝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漏了一拍。
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慌乱。
她皱了皱眉,不明白为什么身体会突然紧张,她抿着唇坦言道:“奴婢的玉镯丢了。”
“是母亲留下的陪嫁物,奴婢白日里来这边修缮过花草,想着可能无意间落下了,这才趁着休息时间来寻。”
姜时镜不疾不徐地扫了一眼她手腕上的镯子道:“那看来是找到了。”
桑枝僵了一瞬,本来想着说没找到,忘了谈弃将镯子还给她时,她顺手带上了。
她拖了也有一阵了,谈弃就算再路痴,也应该飞出去了。
“奴婢觉得自己的脚好多了,姜公子既有要事,容奴婢先行告退。”
说着,她直起因一直弯着而酸痛的腰,准备一瘸一拐地走回去,把脚崴了这件事演得淋漓尽致。
但她忘了姜时镜连路都没让开。
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唇角微微勾起:“来时收到消息,府内有刺客闯入,你一人回去易遭遇不测。”
桑枝抬起脑袋看他,眼睛对上那双笑不见底的桃花眼。
“正巧,顺路送你。”
她没再拒绝:“麻烦姜公子了。”
这个位置姜时镜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假山侧后的景物,大片的月季花在月光下盛开,花叶上沾着点点霜凝结而成露珠。
挂在叶尖,摇摇欲坠。
浓重的桂花香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将月季的淡香全然遮盖。
他只扫了一眼,随口道:“这边的月季开得很好,费了你们不少工夫吧。”
桑枝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住所走,闻言客气道:“我进府时,这边的月季就已经开了,应当是别的姐姐照顾得好。”
她装作崴脚走得格外费劲,速度也很慢,想把姜时镜的耐心抹掉,总不能真的将人带回住所,这要被嬷嬷知道了,她能连夜挨板子吃。
但姜时镜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像个无所事事的纨绔。
这让桑枝突然想起了木果的话,姜公子重色喜爱去烟花柳巷之地。
如果古籍上记载的没错,或许她可以按景叔说的来,引诱姜时镜得到果子,况且距离她蛊毒发作还有半个月。
想要给褚偃一个交代,拿到下一个月的解药,她不管走哪条路,都需要引诱姜时镜。
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始终都与她保持两步距离的少年,这人武功高强,如果装摔怕是躲得比谁都快。
再过一个亭子,就是丫鬟的住所。
桑枝本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喊非礼,把锅扣姜时镜头上,让他负责也算得上变相的接近,但后来一想这个世界本质是小说构成。
她手握通天剧本,知晓所有狗血剧情,为什么不能从主角也就是姜时镜他爸妈身上下手。
想通后,她舒缓了一口气,腰不酸了,走路都不打拐了。
“姑娘体质过人,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崴脚能走着走着,就不崴的。”他的声音透着些低沉,让人捉摸不清。
桑枝一霎怔住:“…………”
“姜公子说笑了,奴婢……忍痛能力比较好。”
姜时镜:“是吗?”
话音刚落,桑枝就感觉左脚脚踝处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麻意顺着骨头蔓上小腿,她猝不及防的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原本一直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姜时镜却突然出现在身边握住她的一侧手腕,单手将她提了起来。
她能明显感觉到少年的手指按在她手腕的脉搏上,很快又松开,全程不过一分钟。
“灯火昏暗,姑娘走路看清脚下。”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桑枝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小腿的麻意也已消失。
大抵是姜时镜故意为之,试探她是否有武功内力。
幸好景叔有先见之明,临走前,把她内力皆数全封,让她如普通女子一般。
但……方才距离最近的那一刹,她似乎闻到了一股很淡的死蛊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