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公子喜爱药草吗?”她这么问其实不太对。
死蛊有点像大量的药草晒干后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起来混乱且带着微苦。
不是携带一两种药草就能比拟的。
但姜时镜却毫不在意地解下了腰间的香囊,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你是闻到这个才问的?”
香囊靠近的一瞬间,死蛊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她下意识后仰,想要避开这股味道。
眼前的少年却玩味性地又贴近了些,意味不明道:“你是我在中原碰到的第一个闻到它味道的人。”
桑枝心下一惊,就听到他幽冷的声音仿若勾魂使:“你不是中原人吧,桑桑。”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连带着心跳也漏跳了一拍,鼻翼间的血腥气已全然被死蛊所占据。
她忘了,没有接触过蛊虫的人是闻不到这种味道的,即使鼻子再灵敏,也很少会知道大量药草晒干后混合在一起是什么味道。
草率了。
她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煞有其事地开始辩解:“母亲尚未去世前,经常会去后山采各种药草晒干了卖给药房,我闻得多了,就比旁人敏感些。”
“我老家在徐州城富村,怎么会不是中原人呢,姜公子莫要打趣奴婢了。”
她边说着边拖着双膝往后撤,想要与姜时镜保持安全距离,裙摆无意间碰到凝固在木地板上的血渍,拖出了一条血线。
屋里的其他人不知何时都已走到院外,只留下他们两人,桑枝能听到院子里轻细地交谈声。
猜到颜词大概还在院内等着姜时镜。
姜时镜幽幽然地盯着她笑了声,摆弄着手里的香囊,慢条斯理道:“这里面确实是药草混合而成。”
桑枝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不过,我加了一些虫子,虫子喜草,不知道它们还活着没有。”
桑枝:“…………”
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把她噎死。
“姜公子真是爱说笑,虫子放里面不就腐烂了。”
有没有人来救救她,信女愿单身十年。
姜时镜又靠近了半分,桃花眼弯起:“你怕我?”
桑枝欲哭无泪:“没有,姜公子长那么好看,奴婢喜欢还来不及呢。”
她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清水的声音及时响起:“公子,颜大人有急事与您相商。”
桑枝仰头望向门口,看清水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救命恩人。
“知道了。”面前的少年把香囊挂回腰间,长而密的眼睫下垂遮住了瞳内的冷意,再抬头看她时,笑不见底,“桑桑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若是每日都抹如此厚重的脂粉,怕是不久就能当上嬷嬷了。”
桑枝压住喉间的脏话,咬着后槽牙道:“不劳公子费心,奴婢天生丽质。”
姜时镜站起身的动作一顿,呵了一声。
桑枝:“?”
就该让褚偃把你做成丧尸,专吃牙儿这种恋爱脑。
屋内只剩她一人后,她全身的力刹那卸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黏腻地沾在皮肤上,就连额间都冒了层细密的汗珠。
果然什么都好奇只会害了她,还好还好,脑袋还在脖子上。
一只极小的蜘蛛艰难地穿过地板上黏腻的血渍,爬上了桑枝的小腿,再一点点地挪到她的鼻尖,让她能第一时间发现它。
视线内突然出现一抹黑点就已经把桑枝吓得够呛,仔细看清是蜘蛛后,她差点原地起飞。
“好家伙,你怎么从姜时镜的身上爬回来了?”
她伸手把小蜘蛛从鼻尖取下,放在手心里。
拖原主身体的福,即使她精神上已经怕得快把蜘蛛扔出去,但手却稳健地拖着小东西,抖都不带抖一下。
小蜘蛛在她手心里转来转去,透明的蛛丝缠着她的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
“你怕他?”桑枝歪了歪头,不解道,“他不会发现你。”
只见小蜘蛛转得更急了,似乎是怕桑枝再把它放回姜时镜身上,努力地用蛛丝解释危险。
桑枝有趣地张开五指想把指间的蛛丝拉断,发现它们坚韧有力,不像普通蛛丝般脆弱,她把指间都扯红了,蛛丝也顽强地缠绕在五指之间。
直到小蜘蛛快转晕了,她才慢吞吞地说:“他身上的蛊虫都是死的,威胁不到你,再说了人蛊虫好好地待在香囊内,就算活过来也跑不出来。”
“等等。”
她猛地坐直身体,那么大量的死蛊混在一起,中间掺着一两只休眠体蛊虫就算是教主来了,也发现不了。
他从哪里收集来得那么多死蛊?
“桑桑,嬷嬷说这屋子今晚不能住人了,要我们收拾东西去二等丫鬟的房内宿一晚。”木果走进屋内,小心翼翼地说道。
像是怕打扰到牙儿,她走路蹑手蹑脚地。
桑枝条件反射地把手藏到身后,小蜘蛛乖巧地爬到其他地方隐藏自己,留下指间缠绕的蛛丝泛着银光。
“好。”她应了声,等手心内瘙痒消失才撑着站起身来,先前跪得久了,膝盖酸痛得厉害。
木果快速地瞄了一眼被盖得严严实实的牙儿,见她方才面不改色地靠坐在尸体的床板边上,惊异道:“姜公子说得没错。”
桑枝:“?”
“你胆子真的好大。”
桑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瞅了一眼,差点窒息,她方才只担心自己的脑袋,完全忘记了身后还躺着个死不瞑目被她强行合上眼的牙儿。
她哆嗦着酸痛的膝盖,朝木果伸手:“扶,扶我一把,腿软。”
木果:“?你刚才不是这样的。”
牙儿的后事办得非常体面,毕竟死一个犯事的丫鬟,并不是多大的事情,大多府内也都是裹张草席扔乱葬岗了事。
屋子暂时无法住人,牙儿负责的位置又空闲了下来,嬷嬷就索性将桑枝和木果一起升为了二等丫鬟,去前院做事。
但桑枝原先照顾花草的活计,一时之间无法找到其他合适的人选。
她虽然升了二等,但要做的活反而多了好几倍。
不止要去前院伺候,空闲时还要回后院打理花草,每隔两日再去值夜班。
工厂里的驴见了都要摇头。
第二日,五更天刚到。
还在梦里的桑枝就被木果晃醒:“快起来,我们该去前院了,桑桑,快醒醒……”
木果边推她边穿衣服,穿到一半,见桑枝无动于衷甚至还翻了个身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天都没亮,我是早八课,不是去上猝死课。”
木果没听懂,只当她还在做梦。
上前把被子用力掀开,抓着桑枝的肩膀就疯狂摇:“醒醒,我们今日第一天上工,若是迟到了是要挨嬷嬷骂的。”
“什么?他要挂我科?”桑枝一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
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又看了一眼已经穿上新衣服的木果。
哦,她穿越了来着。
桑枝用双手揉搓了一下脸颊:“等我十分……半烛香,我很快。”她把乱糟糟跑到前面的头发拢在一起,扔到后面。
在木果惊诧地注视下,快速地换衣洗漱,又按照原主记忆里的样子给自己盘了一个发髻。
再抹上厚重的脂粉,掩盖原本艳丽白嫩的样貌。
木果站在旁边想要劝阻:“桑桑,你已经长得很好看了,就不要抹脂粉了。”
桑枝辈毫不吝惜地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不消片刻,一个全新的老鸨妆容出现在木果的眼前。
她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道:“好看吗?”
木果惊呆了,震惊地反问道:“你的手是刚长的吗?”
桑枝:“…………”
给我道歉。
两人好不容易收拾完出门,急匆匆赶往前院,生怕真的迟到。
从后院到前院需要穿过两座亭子,绕过中心的观赏湖再过游廊就能看到前院的大厅。
深蓝昏暗的天际被东边缓缓浮现的橘光照亮半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蚕食。
桑枝和木果赶到大厅外的院子里时,院里已经整整齐齐地站着两排二等丫鬟。
正前后左右的互相交流。
见到两人后,十分默契地闭上了嘴,短暂的安静过后,是持续的热闹。
“她们就是和牙儿一个屋的吧,我听说是当晚就升的二等。”
“那都晚了,我听到的是没凉的时候就升的,好像是颜大人下的命令。”
“什么?不是说是姜公子的远房亲戚吗?”
“你听错了,牙儿才是姜公子的妹妹……”
第7章 白日失踪07
◎“短期内,你等不到。”◎
桑枝和木果:“…………”
“嬷嬷来了,快别说了。”
院内再一次安静下来,只见嬷嬷姗姗而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
见到两人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愣了下,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后,叹了口气道:“你们两去后面排好,先点名。”
说着,她翻开手册,从上往下开始念名字:“红袖,芸香……”
桑枝听着身边持续不断的‘在’字,恍惚了一瞬,仿佛自己站在军训的队伍里。
没想到升了二等丫鬟每天早上还要开大会。
她和木果的名字排在最后,嬷嬷念完后见没有人迟到,合上册子,扫视了一圈院内的人,开始了晨会讲话:“牙儿的事,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现在人已经埋在土里。”
语气下沉:“都给我机灵点,再让我发现谁存了肮脏的心思,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别说教坊司了,直接发卖。”
院内的丫鬟都缩着脖子低着头,谁也不敢出声。
桑枝默默地抠手指上的死皮,暗道,牙儿会死主要是药被调包,主子从始至终都没想要她的命。
再者,最奇怪的是牙儿身为神农谷的弟子,竟然不知道药不能止血。
活生生流血流死,至死都惦记着李刺那颗心,也不知是哪儿人,风俗闻所未闻。
不过,这幕后之人倒是有点东西,为了弄死一个丫鬟,不惜用易容术玩控府内人心,造成无端恐慌,这要跟李刺没一点关系,她是不信的。
嬷嬷讲了一会儿话后,单独留下桑枝,解散其他人去用早膳。
等人都离开得差不多,她叹气道:“府内暂时不会招新人进来,辛苦你几日,等嬷嬷找到合适的人接替你后院的活。”
桑枝抿唇微微一笑,乖巧道:“嬷嬷不必客气,桑桑分内之事罢了。”
嬷嬷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由衷道:“你是个好孩子,嬷嬷相信你不会做出那些伤风败俗的事。”
桑枝:“…………”
嬷嬷好像有点应激障碍,十句话里八句不离这个话题。
她只能再一次保证自己没有那个心思。
嬷嬷点着头,忽地问道:“对了,我听说你跟姜公子走得很近?”
“姜公子有事寻牙儿,我刚巧遇上就带了一段路,后来发生的您都知道了。”她娓娓解释道。
“行,去用早膳吧。”
见嬷嬷终于肯放过她,桑枝松了口气,转身去找还在一旁等着她的木果。
两人结伴用了早膳后,分道扬镳各干各活。
桑枝一大早就开始擦桌子,擦窗户,擦地板,几乎把所有能擦东西都擦了一遍,勤勤恳恳地干到中午。
刚停下休息一会儿就撞上了从外头回来的颜词,一身暗红色官服官帽,儒雅至极,估摸着下了朝之后一直忙碌到现在才回来。
桑枝放下手里的抹布,隔着距离行了礼:“见过颜大人。”
颜词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快速地从她身边路过,连个眼神都没给。
桑枝直起身后,看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感叹古代当官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实质上算来,他们都属于打工人。
没多久后,就有人通知午时开饭,让她去侧厅服侍用膳。
桑枝无奈的应声,扶着酸痛的腰赶去侧厅,虽说二等丫鬟的月钱要多一些,但做得比拿最少钱的三等丫鬟多了好几倍。
她在现代做过最重的活,可能也就是帮忙洗个碗、倒个水而已。
穿过来后身为圣女,十指不沾阳春水,更没碰过一点粗活。
短短半天,她的指尖就因过长时间泡水皱褶而破了皮,后背也是酸痛得厉害。
心里暗暗念叨,但凡有一丝一毫回去的方法她立马跑路。
小破圣女爱谁当谁当。
“桑桑姑娘。”熟悉的声音传来,桑枝转头望向门口,只见一身红衣的少年逆着光朝她走来。
姜时镜走近看清她的脸后,愣了一下,桃花眼弯起:“姑娘今日这妆,”他想了想,“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桑枝下意识觉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说她化成什么样,自己再清楚不过。
先一步的堵住他的话:“姜公子口中的这位故人想必一定美若天仙,岂是奴婢能相提并论的。”
姜时镜拉开椅子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瞧了她一眼,道:“她若是有你这般好的口才,店里生意定节节高升。”
另一边的丫鬟上前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他的面前。
桑枝绕过桌子站到另一侧,将托盘里的碗筷摆放整齐,从容道:“公子谬赞。”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碗具轻微碰撞的声音。
姜时镜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水渍溅出滴落在桌面上,他视线上挪,看向了正在擦拭筷子的手。
指如葱根,白皙纤长,细腻到没有一点茧的存在,食指和中指裹了一层薄薄的细布,似乎受伤了。
他抬起眼,微侧着头饶有兴致地观摩她脸上厚重到几乎可以改变本人容貌的妆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姑娘未进府时,是做什么的?”
桑枝愣了下,放下最后一双公筷,回道:“卖花。”
姜时镜:“哦。”
养护照料鲜花需要修剪枝叶,以便长成想要的样子。
他瞥了一眼桑枝的虎口,上面干净白嫩,没有因长期握剪刀而形成的薄茧。
“见过颜大人。”
陆陆续续响起行礼的声音,桑枝已经完成了她需要做的活,便后退到屋子边缘,跟着一起行礼。
颜词换下那身暗红色的官服,此时一身银白色衣物更显温润随和。
桑枝想如果姜时镜是青春期叛逆校霸,颜词就是邻家大哥哥学霸。
颜词落座后,准备好的菜也陆续端了上来,接下来的活都不需要桑枝,她只需要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吃完收盘子擦桌子。
“来晚些了些,下次不用等我。”颜词的声音透着沙哑疲惫。
姜时喝了一口手中的茶水,看了他一眼道:“瞧你这副样子,被折腾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