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我会提前同他说一声。”说着,谈弃张望了一下:“他走了吗?”
老鸨挥了挥手:“走了有一会儿了。”她看向谈弃身后探出来的半个脑袋,靠近了两步,“呦,瞧妈妈我看见了什么,这么深更半夜的你带了个姑娘回来。 ”
绕过挡在前头的谈弃,布满皱褶的眸子看向桑枝,在看清那张脸后眸内划过一抹精光,随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道:“姑娘年纪不大,脂粉倒是抹得比妈妈我还厚重。”
她见过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面前的小姑娘,容貌不凡。
光是那眼睛就比寻常人的勾人。
桑枝被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攥着谈弃的衣角,恨不得给这个阴阳怪气的老鸨一拳 。
她忍了又忍,学着老鸨的语调有声有色道:“哪里比得上妈妈您的妆容,瞧瞧,这还扑扑掉粉呢。”
她弯起眼尾,咧嘴一笑:“没定妆吧,看起来底妆也没打好,这都浮粉了。”
又可惜地摇了摇头:“幸好我昨日寅正时化的妆还能完整无缺,不然我都不敢出门。”
女人间暗流涌动的暗讽谈弃听不明白,傻乎乎真去对比了一下两人脸上都厚重到几乎可以改变容貌的妆容。
实诚道:“徐妈妈,是在掉粉。”
老鸨:“…………”
一口气差点堵胸腔里把她送走。
“行了,再过半个时辰门就要关了。”她扫了一眼桑枝,阴阳怪气道,“留宿可是要额外收费的。”
桑枝拿起手里的沉甸甸的荷包,在她眼前晃了晃,哼哼道:“姑娘有钱。”
徐妈妈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道:“你那点钱也就只够小花陪你一炷香的。”她侧头扫了一眼谈弃,意味不明道,“别忘了你是被客人包下来的。”
第11章 白日失踪11
◎“我当贼去了。”◎
她说完后,像货品一样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桑枝,才往楼下走。
桑枝瞧着她走路一步三扭的背影,扯了扯唇角,她刚才要是没感觉错,这个老鸨是想将她也一起卖了。
“圣女,你别看徐妈妈凶,她其实人很好的。”谈弃走上三楼的阶梯,一边继续跟桑枝说。
桑枝跟在他身后,无奈地应道:“你说好就好吧。”
典型的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上了三楼后,耳边听到的污言秽语少很多,相比二楼的热闹,三楼倒是格外安静。
她观望了一下装饰更为简洁的三楼,发现部分屋子门口系着一根青墨色发带,还有一部分则是挂上了红色牌子。
上面刻着一个细小的印章。
谈弃领着她站到其中一间屋子前,推开了门。
桑枝注意到这间屋子是系青墨色的发带,奇怪道:“为什么屋门口系着发带?”
谈弃垂首看了一眼,拨弄一下那根系了死结的带子:“徐妈妈说这些带子是为了更好区分我们。”
“住在系了带子的屋内,晚上不需要陪客睡觉。”他指了指隔壁挂着红色牌子的屋继续道,“我隔壁的这个哥哥虽然住这个屋子,但他每晚都睡在二楼,只有白天才会回来。”
闻言,桑枝抿着唇压下心中震撼,看着谈弃的眼神更怜悯了。
屋内装饰得中规中矩,干净敞亮,但到处都挂上了铃铛,稍不注意就会碰到,引起铃铛声响。
桑枝小心翼翼地迈着脚,走到桌边,格外不解:“你挂那么多铃铛做什么?”
谈弃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自然道:“好看。”
桑枝:“…………”
“圣女先坐会儿,弟子将攒起来的银子取来给您。”
桑枝连忙拦住他,拽着他的衣袖:“不用了,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
赎身。
她哽了一下,没把那话说出口,小狗好像还不知道自己被卖了。
委婉道:“你自己留着就好,我不要那么多钱。”说着,拿出谈弃给自己的荷包,在里面翻翻找找拿了些碎银出来,剩下的白银连同荷包一起还给了谈弃。
谈弃愣愣地看着她递到面前的荷包,眸内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桑枝怕小狗误会,攥着手心内的碎银解释:“我现在只是一个丫鬟,内力又全封,身上带太多钱不安全,这些碎银加起来也有五两多了。”
五两碎银可能是一个普通家庭两三年的全部开销。
她坦言道:“足够我用很久了。”
谈弃看了一眼桑枝身上那件因到处摸爬滚打而脏皱的丫鬟衣服,担忧到眉间皱起:“可圣女在状元府过很不好。”
他想了片刻,眼睛忽地亮起,提议道:“要不弟子跟徐妈妈说一声,让圣女也住这里。”
桑枝:“?”
咋的,把她弄进来是有提成吗?
“下次讲话前,能不能先听听自己在讲什么。”桑枝咬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就差指着他的脑袋告诉他正经人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谈弃看着仿佛要吃了自己的圣女,悻悻然地垂下了脑袋。
桑枝觉得谈弃小小年纪入教,估摸着没读过多少书,能被人卖进来完全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脑中突然响起了徐妈妈走前最后一句话。
遂问道:“方才徐妈妈说你被客人包下了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来上上下下的瞧着谈弃,想看看他是否被欺负了,但黑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她又不好上手去扒他的衣服。
谈弃呆了一瞬,似乎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这里的规则,迟疑道:“徐妈妈说,我不需要接待别的人,平日里无聊就在馆里溜达,等那位将我包下的客人来馆里,我就必须陪他。”
他蓦然抬起脑袋,圆眼睛璀璨亮丽,连带着声音都多几分愉悦:“若是他今日还没走,弟子想把他介绍给圣女认识。”
桑枝:“?”
不理解,且大为震惊。
她结巴着重复:“给我认识?”
谈弃点了点头,肉眼可见的高兴:“他人可好了,会给我带许多新奇玩意和一些外面没有的糕点。”
他边说着边走向了侧边的矮柜,从里面拿出了些小玩意以及一个精致的竹筐。
将它们放在桌面上,挑了一些他觉得有趣的推到桑枝的面前。
桑枝看着这些讨小姑娘开心的物件,都被送到了谈弃这里,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竹筐里是油纸一份份包好的糕点,桑枝打开了一份,里面的糕点是她在状元府那么多日都没见过的精致
“对了,先前圣女吩咐的地貌图也是他画给弟子的。”谈弃撑着侧脸缓缓地说。
袖子从小臂顺着滑落,糊糊直起身子贴了贴谈弃的脸颊,而后游到桌面上。
桑枝看着精致到有些过分的糕点,陷入了沉思。
“你说地貌图是他画给你的?”
谈弃点了点头,见糊糊想吃其中的糕点,取过一块用手掰碎喂给它吃。
桑枝越听越觉得包下小狗的人身份不简单,再则,这里的老鸨好像也很怕那人,她抬眸瞧了一眼单纯到像是深陷早恋的少年,轻叹了口气。
褚偃是怎么想的,派这么一个没有心眼的人来盯着她?
她拿起桌面上木制的风车,轻轻吹了一下,黑瞳内倒映着风车转动的模样:“姜时镜不日之后就会离开京州,前往襄州。”
谈弃掰糕点的动作停了一霎,目光闪动道:“我们也要离开京州吗?”
桑枝看了他一眼:“怎么?不想走。”
只见对面的少年沉默不发地喂着糊糊,浓密的眼睫遮住了他的神色。
好半晌桑枝才听到他的回应:“嗯。”
这下换她愣住,她以为谈弃至少会骗骗自己,没想到小狗真的是小狗,诚实到让她觉得自己某些时候冒出来的想法过于阴暗。
她放下木质风车,冷声道:“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谈弃脸色一僵,许久后,低声回道:“没忘。”
屋内徒然安静了下来。
桑枝神色不明的看着被糊糊一点点吞噬的糕点。
如果谈弃不想离开京州,留在这里,褚偃就会失去盯着她的线人,她也不用在顾忌不完成任务会不会被发现。
况且……
“你为什么想留在京州?”
谈弃沉默了一会儿,他低着头用指尖抚摸着糊糊的小脑袋,轻缓道:“我喜欢中原,也交到了朋友。”
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桑枝:“在蜀地他们都觉得弟子古怪,也……害怕糊糊的母亲。”
懂了,一个原生家庭不幸的缺爱未成年无意间踏入繁华后,被花花世界眯了眼。
桑枝拨弄了一下满桌的小玩意。
以及被低手段的绿茶男哄骗了脑子。
她按了按眉间,许久后才道:“你可以在姜时镜离开前考虑清楚,是否要自己留在京州。”
谈弃错愕地看着桑枝:“圣女的意思是……弟子可以留下?”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甩掉尾巴,她怎么可能拒绝。
“若是褚偃问起责来,我可不会帮你担着。”
他眼眶刹那就红了,毫不迟疑道:“多谢圣女,弟子定报此次恩情。”
桑枝的罪恶感达到了巅峰:“不用,你……开心就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
桑枝站起身,走到窗外看向被深蓝覆盖的天际,东边的橘光隐隐亮起,冲破灰色的纱罩,空气中隐约透着晨曦的露气。
清冽寒冷。
门口传来敲门声,恭敬的提醒声响起:“五更天了。”
“该回去了。”桑枝喃喃道。
她消失的整个后半夜,府内果真没有任何人发现,木果睡醒打算去前院开大会时,桑枝刚好打着哈欠回屋子。
值夜的丫鬟第二日可以休一天。
木果看着疲惫的桑枝,又瞧了一眼她脏兮兮的衣服,讶异地问:“桑桑,你这是半夜掉池塘里去了?怎么弄成这样。”
桑枝摆了摆手,熬了一晚,她精神都恍惚了:“我当贼去了。”
木果:“?快休息,别讲梦话了。”
……
桑枝睡醒时,已是未时一刻,她被屋外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洗漱后站在院内伸了个懒腰。
自从当了丫鬟后,今日是她第一次休息。
她先去厨房找木果捞了会儿嗑,又去前院晃了一圈。
最后在观赏湖边的大树下发现了一群丫鬟,桑枝饶有兴致地握着手里木果分给她的瓜子上去凑热闹。
“聊什么呢,加我一个。”说着她把手里的瓜子分给了其他几个丫鬟。
“我们在说一会儿要来的相府三姑娘。”其中一个丫鬟解释道。
另一个对桑枝说:“你刚来不知道,与颜大人订下婚约的那位就是相府三姑娘,京州有名的才女。”
“能配得上颜大人的整个京州也就那位了。”
桑枝默默地磕着手里的瓜子,相府三姑娘?名门大家闺秀?
她眨了眨眼,好奇地问:“她什么时候来府内?”
其中一个丫鬟抬头看了看时辰回:“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吧。”
她本想蹭着阳光足,再去昨晚的废宅里搜寻一番,瞧瞧姜时镜到底在找什么东西,但也想见见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是何般模样。
等等再出门也不是不行。
第12章 白日失踪12
◎“你很喜欢她?”◎
不过,若是姜时镜离开京州,她也得跟着走,也不知道纪宜游是不是跟她一样在书里。
书中的世界无疑是庞大的,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想找一个在别人身体里的人如同大海捞针。
她磕着手里的瓜子,耳边是丫鬟们唠嗑的声音,默默地考虑离开前要不要张贴告示,现代人对暗号,先排除京州还能缩小寻找范围。
瓜子很快就被嗑完了,桑枝百般无聊地坐在后院的花草边上,用枯树枝拨弄着土里钻来钻去地爬虫。
时不时看一眼太阳的位置。
一直等到申时过了一刻都没等那位三姑娘,也不知是迟到还是放鸽子不打算来,桑枝站起身叹了气。
在等下去太阳落山了,她去废宅就毫无意义。
和嬷嬷打完招呼后,她光明正大地从后门离开,白日热闹非凡的街道与空寂无人的夜晚相差甚远,桑枝出了颜府后很快就迷路了。
走着走着进了街边的一家糕点店,买了些样子可爱的糕点,出来后又拐进了隔壁的首饰店。
逐渐在繁华又热闹的街道上失迷了自己。
等左右手都提满东西,再没有一点空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出门的目的。
将东西全部存放到一家店内后,按照小蜘蛛的指引,在日落前再次来到了昨晚的废宅内。
夜晚在月色衬托下,这里无疑是荒凉又诡谲的,但现下桑枝站在橘光中,看着这座被夕阳覆盖的废宅,像是垂暮的老人,无可奈何地走到了最终的残局。
门口倒塌的石狮,残缺的府匾,被洗劫了一次又一次的内院布满杂草和蛛网,内外墙面上的烟雾印记,底下还残留着不少黑色手印,经过多年风吹雨打依旧清晰可见。
到处都在诉说这座宅院经历过什么。
桑枝嚼着泛酸的山楂,走进了姜时镜昨日里翻找的屋子,橘色光晕内布满了飞扬的灰尘颗粒,地上凌乱地铺着层层翻开的书籍。
上面甚至还留着多个脚印。
这间滞留了大量书籍的屋子应该是书房,看起来姜时镜在她之前又来翻过一遍了。
桑枝将签子上最后一颗山楂放入嘴内,用竹签挑起了其中一本记载着密密麻麻文字的书,上面记载的是原先府内日常的开销。
她细细地看了一遍被留下的书籍,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一间间地穿梭完每间屋子后,都是一无所获,她从破败的墙壁里走出来,太阳已经彻底下山,此时的天昏暗却又透着微光。
像是光明与黑暗最后的交染。
桑枝拍了拍衣裙上染上的灰,慢吞吞地走出了废宅。
也不算一无所获,她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点,每个屋子里都有一个黑色的掌印,她用自己的手比对了一下,只比她的大一点。
很有可能是个年纪稍小的少年,又或者是个比她体格大的女子。
是在大火中逃跑时遗留下的吗?
她抿了抿唇,站在阶梯上转头瞧了一眼被厚重灰尘掩盖的府匾,这里原本的主人姓白,依照废宅的大小,原先大概率可能是朝廷批下的府邸。
姜时镜是为了这个才来京州的……吗?
回去的路上,她回顾了好几遍原著小说,确定这是本纯武侠小说,整个故事到结束都没有出现过朝廷,更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人出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