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稷馨【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08 17:10:57

  “怎么了?”
  “是陛下身边的李公公亲自来的,让您即刻入宫面圣,不必穿官服了。”清蕴连忙上手为她整理着,“李公公还说,四殿下既然在这儿,就和您一同入宫。”
  崔锦之转过头同身后的祁宥对视一眼。
  皇帝身边的人漏夜前来,必定是发生了头等大事,宣她这个臣子还能理解,让身无一官半职的祁宥进宫做什么?
  她压下心中的不安,祁宥亦整理好衣装,二人没再耽搁,快步随早已等候在外的李公公一同上了马车,往宫中去了。
  天空黑黝黝的,方才还清亮的月光此刻也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几盏暗淡的宫灯挂在两侧,在夜风下轻轻晃动,闪着微弱暗淡的色泽。
  宫道上静谧极了,墙头上的琉璃瓦片微微泛出森冷的光泽,无不宣示了凝重的气氛。
  带着潮气的夜风袭来,吹去了夏日间的烦闷,崔锦之低声道:“不知宫中是出了什么大事,还请公公告知一二。”
  在前方领路的李公公听了这话,只微微侧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似乎是……闽州那边出了事,具体是什么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工部、户部两位大人,还有叶御史都来了,皇上发了好大的火呢。”
  说话间已将人引至政事堂,他弓着腰推开门,“崔大人,四殿下,请吧。”
  政事堂内灯火通明,令和帝坐于案前,脸色阴沉至极,下方三位大人亦低头缄默不语,崔锦之正打算叩首见礼,皇帝直接摆摆手,递了一封密信,上面的火漆已被拆开,显然堂内的人已经看过了。
  崔锦之接过那封密信,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越往下读,脸色越似坠入冰窖般铁青,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也顷刻间荡然无存了。
第三十六章 风暴
  这密信上的大致意思就是,闽州水患,致使水坝决堤,更引得山洪爆发席卷了好几个县,已经死伤数千人了。
  可此事……竟已是两月前发生的了。
  送信之人还写到,闽州郡守在洪灾发生后,只是上了奏折说水患不断,需要一笔银子修建更牢固的堤坝,闭口不提灾民之事。
  皇帝当时看了这奏折,也批了下去,户部给钱,工部修建查验,可信上却说,这银子根本没有用来修建什么堤坝,反而被郡守瓜分着给了几个县的县令,他们更是勾结当地ггИИщ的士绅宗族、地主豪强,趁机提高了米价。
  如今饿殍满地,死伤无数,灾民们无以为生,只得求各位县令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可这些吸惯了人血的贪官污吏哪里肯,不仅不开府放粮,甚至还逼迫灾民去修建堰堤,每日只给上那都见不到几颗米粒的清粥,连一口冰冷的馍馍都没有。
  灾民们不是没想过聚众反抗,只是郡守还敢同山匪勾结,若有人不听话,便杀了推托给山匪即可。那些灾民心头恐惧,即使不堪苦役,也不敢再生出旁的心思了。
  写信之人说,只求这封信得见天颜。
  言辞恳切,字字泣血。
  崔锦之将手上的信纸缓缓捏紧,只觉得满目血痕,洪灾、饿殍、山匪、贪污无数件事交叠在一起,化作一把尖刀刺进她的肺腑,搅了稀巴烂。
  她脚下一个不稳,连喉间都涌上一股腥甜,祁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这一下把其他三人吓得不轻,连忙喊道:“丞相!”
  崔锦之摆摆手,努力定下心神:“送信之人是谁?”
  叶御史低声开口:“是老臣曾经的学生,两年前科举,他中了探花。”
  “探花郎多半于京城留职,怎么会去了闽州这样偏远的地方?”崔锦之强行咽下口中的血腥气,继续问道。
  “臣那个学生,本在吏部任职,为人正直刻板,不懂变通,得罪了……吏部尚书,不久后就被找了个错处下放到闽州去了。”
  “如今闽州已成为郡守邓翰墨的天下了,臣的学生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偷偷将这封信送了出来,递到了臣的手里。”
  刚方才叶榆口中提到的吏部尚书萧峰,正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
  令和帝脸色发青,双唇紧抿,眼瞧着就要发怒。
  祁宥紧盯着工部尚书,又恰到好处地添了一把火,“闽州上书的水坝,按照章程,工部须得派一位官员前去验收,为何工部的总册上写的是‘验收无误’?”
  工部尚书此时脸上的冷汗已经快淌下来了:“这……这……”
  摆明了工部中有人同这位闽州郡守牵扯甚深。
  令和帝握着龙椅的手已经青筋迸发,突然将桌案上的一方端砚砸了出去,那墨汁四溅,吓得工部尚书“砰”地跪了下来。
  “查!”皇帝已全然没了君王的样子,怒吼道:“工部上下给朕彻查!到底是谁,去了闽州后还能装作安然无事的回来签字!”
  他额角青筋暴跳,喘了几口粗气,强压下怒火:“丞相,朕命你即刻动身前往闽州,安抚灾民,重振各县。”
  “朕赐你‘尚方斩马剑’,清查闽州各县,一旦有人行贪污贿赂之事获实,就地斩杀!”
  “叶御史,立刻调出两名都御史协同丞相,务必、给朕彻查清楚!”
  众人皆撩起衣摆,下跪行礼道:“臣遵旨。”
  令和帝看向祁宥:“你既同崔相学习多年,此次就随丞相共赴闽州。”
  -------------------------------------
  宫外的马车已等候多时了,崔锦之刚坐了上去,便忍不住“唔”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老师!”祁宥一只手及时伸了过来,拉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连忙从随身携带着的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让崔锦之服下。
  这药丸是前几年杜怀舟为她研制出来,说是在关键时刻能保她的命,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只觉得比她此时口中还要腥甜上几分。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会死,可这药也确实神奇,每每吃下去,总能缓解一二她身上的病痛。
  可崔锦之此时没心思细究这些,强撑着坐直身体,开口道:“要走水路……闽州距离京城太远了,走陆路,要一月有余才能到,来不及。”
  “老师。”祁宥握紧崔锦之的手,虽然担忧她,但知道她此刻顾不上自己的身体。
  他压下心中的烦躁,和她商讨起闽州之行来:“水路无法直达闽州,我们只能先到临安,再靠马车到闽州。”
  她微微喘了口气,点点头。
  “未免打草惊蛇,到临安后,不必通知各郡县了,通行的路引也不能写清查之事。”祁宥缓缓说道:“还有禁卫军。既然闽州郡守敢与匪帮勾结,手中必有私兵,我们还要调一支禁卫军来。”
  “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妥帖。”他仍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温热的体温坚定地传了过来。
  崔锦之本忧心如焚,此刻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思绪却突然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场雪。
  那个时候的他浑身是伤,仰倒在肮脏的雪水中,眼神中是孤傲与恨意。
  可她陪在他身边不过五年,他就已经褪去曾经的瘦弱,变成一个真正鼎立于天地的半大少年了。
  绞在一起的五脏六腑终于舒展开,她惨白的脸色此刻也终于一点点恢复过来。
  崔锦之疲倦地点点头,又轻声开口道:“陛下让您同我去闽州,不仅仅是跟在我身边学习。”
  她微微偏头,似是欣慰地笑了笑:“殿下长大了。闽州安顿好后,殿下可能准备着开府封王,再领个差事,入朝听政了。”
  这一世的许多事情,都变得和前世不同。
  令和帝这几年像醒悟过来似的,不再对祁宥这个四皇子抱有偏见,反而默许了崔锦之处理政事时带着他的做法。
  也有可能是因为没了崔锦之教导祁旭,而这些年间,祁旭倒也没展现出什么引人瞩目的帝王之才来。
  令和帝也没和前世一样,早早定了祁旭为储君。而是按照惯例,到了年龄便让诸位皇子开府入朝,祁旭去了工部做事,而祁邵则进了顾云嵩的玄甲军历练。
  大皇子祁淮没什么野心,平日里只和一些穷苦清贫的读书人一处看书习字,令和帝把他丢进翰林院整理书卷,倒没怎么管过这个儿子了。
  隐隐透露出想要皇子们各自逐鹿之势。
  空气中缓缓流动着闷热压抑之感,突然一声沉闷的空雷响起,惊得大地似乎都晃动了一瞬。
  崔锦之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她知道,不仅是闽州,不久后的京城,亦有一场风暴在缓缓酝酿。
第三十七章 癸水
  海上舟行,浪卷波澜。
  崔锦之立于船头,闻着海面上带着咸腥气的潮湿空气,努力将翻涌的吐意压制下去。
  “老师。”少年面如冠玉,身姿英挺地立定于她身旁,自然为她顺了顺后背,一边递来一杯茶。
  崔锦之接过茶喝下,总算去了恶心,她略略抚了抚胸口,问他:“到哪儿了?”
  少年神色平静地眺望海面上的万丈霞光,答道:“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临安了。”
  “到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们只能先找一家客栈住下。”
  她点点头,正待还要同他还商议什么,突然觉得小腹一片坠痛,额上也密密麻麻地冒出冷汗来。
  祁宥瞧她脸上惨白,立刻扶住崔锦之:“老师!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崔锦之只觉得小腹疼痛无比,浑身发冷,她艰难地喘了口气,想要安慰祁宥,可一阵阵绞痛让她开不了口。
  她心道不好,知道是自己那乱七八糟、从不规律的癸水来了。
  祁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紧紧拧着眉,眼角都是一片严肃之意。
  他直直地向船舱的厢房走去,一脚踹开门,走路急切,可却在将崔锦之放在床榻上是,放缓了力道。
  少年半蹲下身子来,眉目间的担忧都快要溢出来了,“老师这是怎么了?我让他们即刻靠岸,给你找一位医士来。”
  “……别!”她急忙拉住作势欲走的少年,“不过是老毛病,况且臣会医术……”
  崔锦之忍着疼痛开口:“殿下先出去吧,臣休息一会便好。”
  祁宥抓着她手,仍不愿离去:“老师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
  “那就麻烦殿下为臣找来一块干净的棉巾……”她只觉得痛的全身发软,连脑袋都昏昏沉沉了起来,勉强镇了镇心神,又道:“若有草木灰,也请殿下取一些来。”
  祁宥立刻起身为她找寻,想起崔锦之刚才冰凉得像死人的双手,又去了厨房找厨娘往汤婆子里灌了热水。
  本就是炎热沉闷的夏季,这些冬季采用的汤婆子早就被收起来,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厨娘为他翻找了好半天,总算找到了,灌好热水后递给祁宥,瞧见他手上还拿着棉巾和一小罐草木灰,会心的笑了笑。
  “公子早说要女儿家用的东西呀,我再去熬点红糖姜水,等会给公子送来。”
  祁宥却皱起眉头:“什么女儿家的东西?”
  厨娘一愣,见他不明白,只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不懂,也没有多言什么,只笑了笑:“想来公子有别的用途,是我乱说了。”
  祁宥拿着东西往厢房走去,正要抬手推门进去,只见银线暗绣竹纹的月白袖口上沾着点点血迹,眼神不自觉地暗了暗,一把推开了门。
  “老师可是哪里受伤了?”他眸色沉沉,看向床上正闭目养神的崔锦之,“为何会有血?”
  崔锦之睁开双眼,视线从祁宥的袖口扫过,神色倒是没有一丝波澜,“忘记给殿下说了,今晨遇到风浪,船身颠簸,臣一时不察,划到了腿。”
  “本以为没什么大事,结果这会子倒肿起来了,只好请殿下为臣找来草木灰了。”
  草木灰有散寒消肿的作用,这话没什么问题。
  祁宥神色未动,冷静地开口:“那我为老师上药。”
  说着就要为她挽起裤脚,一副势要看到伤处的样子。
  “……什么?”崔锦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可祁宥已紧紧地抓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向上挽起,露出光滑洁白的小腿来。
  崔锦之眼疾手快地按住祁宥的手,“这种事情,怎么能劳动殿下为臣做。况且臣的划痕在大腿外侧,实在不便给殿下看。”
  祁宥的手没有动,只是抬起头同崔锦之对视,拿出她之前说过的话堵她:“你我同为男子,有什么不能看的?”
  丞相大人一哽,大脑飞速地转动,她知道祁宥的性子,一旦他认定的事是非做不可。
  这些年凡是涉及到她的身体,祁宥更是事必躬亲,慎之又慎,连她用过的药都要细细问过。
  从前是觉得他贴心,而此刻,那些无微不至的关心却化作了一把利剑,在她头顶摇摇欲坠,不知道何时便会掉下来。
  她心里一沉,知道今日难以躲过,又想着拖延一二,刚要开口,就见祁宥一脸淡然地收回了手。
  他站起身来,轻笑道:“既然老师说无事,那我便出去了。”
  说完就施施然地出门去了,连崔锦之都有几分震惊。
  这崽儿今天这么好打发吗?
  门外,祁宥轻轻带上了门,身子微微放松向后靠去,想到刚才指尖触碰到的细腻光滑,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他黑黝黝的目光落到了衣袖之上,今早的伤口,为何现在还会流血?
  她在骗人。
  祁宥平静到近乎漠然地想着。
  不过他一直知道,崔锦之藏着一些秘密。是人便都有秘密,就如同他一样,不也是藏着前世的过往不肯告诉她吗?
  祁宥轻轻颤了颤指尖,他不会问她的。
  因为祁宥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真的窥探到什么,那么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平静就会顷刻间荡然无存。
  无论她有多少不愿意让他人知晓的事情,他都不在乎。
  只要她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
  天色渐沉,风平浪静,船缓缓行至岸边,终于稳稳当当的停下来了。
  崔锦之在外衫上系了件鸦色金线披风,遮住身后的暗红血迹,提起衣摆下了船,夜风阵阵,微微撩动发丝,可没带来半分凉意,更让人觉得躁动不安。
  她压了压心头的烦闷,带着祁宥、两位都御史以及十几个换上劲装,乔装成家兵的禁卫军往客栈走去。
  皇上亲令的查案,本就有官家的驿站可住,况且他们这些人中,还有皇子和一品大官,怕是临安的郡守知道这事儿,都得腾出自己的府邸让他们住。
  可若是这般大摇大摆的出行,闽州那群贪官污吏一旦接到了消息,更要串通那些地方豪强,做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来了。
  等到他们一行人住进了客栈,崔锦之吩咐各位整顿休息一夜,明日清晨就出发前往闽州。
  她上了楼关好门,有些疲倦地放松下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又头疼起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