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如果它还能活着。
此刻鸟笼中的海东青奄奄一息地趴在笼中,虚弱的会随时死去。
宫宴上静谧的可怕,但还是听到了几位官员惊讶的吸气声。
预料中的夸赞之声并没有到来,祁邵奇怪地看了眼周围人的反应,才低头望向一旁的鸟笼。
他面上的喜悦如潮水般快速褪去,顷刻间变得苍白起来。
祁邵艰难地嗫嚅着嘴唇:“怎、怎么回事,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慌乱的抬头望向令和帝,皇帝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沉下了脸色,一言不发。
文臣武将皆眼观鼻鼻观心,脑子却转动得飞快。
令和帝年岁大了,不比年轻时精力充沛,偶尔处理政务,时常感到虚弱无力,祁邵又在此时送上一只奄奄一息的猎鹰。
莫非是诅咒令和帝时日不多?
崔锦之目光却倏然冰冷起来,她扫视众人,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祁邵当然不会这么蠢的送一只死鹰过来,而令和帝在冷静下来后也会想到祁邵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他又不打算起兵谋逆,何必借着海东青来讽刺令和帝呢?
那必然是有人蓄意陷害,而这场宫宴中,出尽风头、受益最大的人只有一个。
祁邵也很快想到了这点,他赤红着双目急急上前,一把抓住祁宥的领子,恶声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你怕我抢了你的风头,你怕父皇更喜欢我的寿礼,故意将我的猎鹰毒死!”
他右手高举,凝成一个拳头,眼看着就要落在祁宥的身上。
少年冷酷的双眸毫不畏惧地同祁邵对视着,稳稳地接住了他呼呼作响的拳头,又狠辣地将他的手向后一拧,一脚踹向祁邵的腿弯——
祁邵哀嚎一声,膝盖重重地磕向地面,他愤怒地挣扎着,却被祁宥用单手擒住,动弹不了分毫。
电光火石间,祁邵就落了下风,筵席中不少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武将们更是拼命在脑海中回忆起祁宥的招式,暗中赞叹一声。
只见少年泛着冷意的目光落在祁邵的身上,寒声开口:“三皇兄何必急急往我身上泼脏水,自宫宴开始,我从未离开坐席。”
“不是你,还能是谁!”祁邵又愤恨地动了动。
“我与皇兄无冤无仇,何必要动你的寿礼?”
“还不是几年前我将你推下……”
祁邵脑子一热,想起太液池一事,可话还没说完,声音便越来越小,偃旗息鼓了。
可他这句话,直接让众人回想起当年祁邵凌虐手足的种种事迹来。
少年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像是讥笑祁邵的蠢笨,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老师多年来一直教导我,手足相残乃是大忌,所以我从未在心里怨恨过皇兄,想不到皇兄竟是这般看我……”
“何况今日是父皇的寿诞,就算我真的记恨皇兄,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寒了父皇的心。”
这一通话说下来既漂亮又场面,连令和帝阴沉的脸色都好上了不少。
本欲起身的崔锦之在听到祁宥开口时,便默默坐了回去,看着少年神色自若,毫不怯场地应对着,她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是了,祁宥早已不是当年跪在金銮殿,需要以身换公道的瘦弱少年了。
“宥儿,你先将你皇兄放开。”令和帝道。
少年漠然地丢开了手。
祁邵一个不察,反扭着手背往地面栽去,他龇牙咧嘴地撑住地面,才免去了在文武百官面前摔个狗吃屎的局面。
可他哪里甘心就这样结束,转过身来,还想扑向祁宥,却被令和帝一声暴喝硬生生制止了——
“够了!”
令和帝稍霁的脸色顷刻间乌云遍布,大怒道:“宥儿一直就坐在朕的下首,从不曾离开过一刻!你自己不派人精心伺候,如今还怨起自己的亲弟弟了!”
“朕本来以为,这几年你在军中历练,能盼着你的性子沉稳起来,可谁知你死性不改,竟然还要在朕的寿宴上动起手来!”
祁邵还在争辩:“即使他没出去,还不能派自己的宫人内侍去吗!”
“儿臣倒是看到,四弟同自己的贴身侍卫说了好一会子悄悄话呢?”一道轻飘飘的声音落下。
大皇子祁淮带着一丝笑意,轻声开口。
顷刻间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只听他状似苦恼道:“不过儿臣饮了许多酒,怕是看错了。”
百官怀疑的眼神又忍不住逡巡在祁宥身上。
只有崔锦之隔着人群,带着洞悉一切、平静漠然的目光稳稳地落在祁淮的身上。
祁淮亦抬起眼帘,同她对视着,唇边扯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容。
第五十七章 脚伤
崔锦之也淡然一笑。
祁淮没料想到她这么冷静,脸上那抹诡异的笑渐渐消失了,他死死盯着崔锦之,总觉得那抹笑带了几分嘲弄。
崔锦之平静地将目光转向方才同祁宥搭过话的官员,那官员看到丞相望了过来,头上的冷汗不住地冒着。
他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又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拱手道:“臣、臣方才一直同四殿下交谈,不曾见过什么内侍。”
霍玉山一脸冷淡地适时开口:“三殿下既然如此珍爱这只海东青,必然会派人精心伺候,旁人又怎么会得知它在哪儿呢?”
祁邵头上青筋暴凸,显然被气得不轻,他还欲开口,却见首辅薛成益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他满是沟壑的苍老脸庞上没有一丝波澜,缓缓道:“三殿下为这只海东青奔波数月,只为陛下的寿诞,如今一时心急,才慌了神,还请四殿下不要怪罪他。”
到底是把控内阁的首辅,三言两语间就将祁邵欲当众殴打兄弟的事说成“慌了神”。
祁宥也挂上得体的微笑:“我怎么会怪罪三皇兄呢?只盼着我们手足相亲,不要再起猜疑才好。”
崔锦之终于在这时候起身行礼,她拢袖而立,清冽如水的目光一一流转过四周,才温柔地笑了笑:“今日乃陛下寿诞,纵然三殿下一时失察,险些伤了四殿下,也不过是想让陛下见到这只神俊的猎鹰罢了。”
言下之意就是,祁邵既没有照顾好海东青,还在皇帝的寿诞上险些打了亲弟弟,但他不过是太爱皇帝了呀。
薛成益幽幽的视线落在崔锦之的身上,她抬起眼帘,和他沉稳地对视着。
令和帝叹了一口气,掩去眼中对祁旭的失望之情,挥了挥手,李公公适时地将场地上的东西撤了下去,又拍了拍手,丝竹乐声重新弹奏,美人穿梭起舞,罗绮飘香。
可薛成益却实实在在地看到了令和帝眼中的神情,藏在袖袍中的手紧紧的握着,沉默地坐了下来。
当年四皇子落水之事,已经大败邵儿的名声,他们商议后,不顾薛贵妃的心疼,便将祁邵送往了玄甲军中历练。
除了希望他有军功傍身外,还盼着京城关于此事的风波能早早平息下来。
一个皇帝,无论真假,都不能染上残害手足的名声。
他含着阴翳的眼睛望向崔锦之,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耷拉下眼皮,闭目养神去了。
崔锦之借着醒酒的由头,悄悄退出了宫宴。
坐在不远处的大皇子祁淮,眸色闪动,也起身走出了殿内。
他看向四周,没瞧见崔锦之的身影,只好随便挑了一条小路走着。
在经过一处回廊转角时,猝不及防地碰上了一个人。
丞相长身玉立,月光在她衣角的白泽兽上莹莹流转,如神邸般高华,就这样站在朱瓦碧墙之下,静静地望着他。
祁淮下意识后退一步,被她无悲无喜的眼神看得心头发寒。
不过是一个病秧子罢了!怕什么!
他安慰着自己,放下心来,开口笑道:“见过丞相大人,想不到大人竟和本王如此有缘,出来醒神的功夫还能遇见。”
崔锦之轻笑一声:“不是王爷跟着臣一同出来的吗?”
祁淮的面色难看了起来,他的脸色几经变幻着,最终又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来:“崔大人,今日宫宴上的那场戏,好不好看啊?”
寒风吹动崔锦之手中提着的灯笼,烛火跳跃着明明灭灭,一时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甚是……无趣。”
“小孩子玩的把戏,甚至都不需要臣费心便解决了。”她依旧淡淡笑着,“淮王殿下,你这招,玩的实在不太高明了。”
祁淮铁青着脸,双拳紧紧握着,好半天没开口说话。
他突然有些神经质地凑近崔锦之,笑道:“不高明?崔大人不如猜猜,如今朝中多少人会鄙夷祁宥?他们会不会想,果然是异种,只能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丞相亦缓缓开口:“见不得光的手段,不是王爷用的吗?”
祁淮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这场好戏的主角是本王的两个好弟弟,谁又会想到我的头上呢?”
“是啊。”她漫不经心地说,“毕竟是一个宫女所生,毫不起眼的皇子罢了,又掀得起几分波澜呢?”
丞相眸色沉沉,深处一点亮光,却怎么也照不出祁淮的身影。
就像,她从来都瞧不上他一样。
祁淮忽然暴躁起来,他狠狠抓住崔锦之的肩头,面容也狰狞的可怕:“是啊,你们都瞧不起我,终有一日,我一定、一定会将……”
崔锦之哪知道他突然疯魔了一般,眉头拧的死紧,想要推开他,谁承想祁淮越抓越紧,她肩膀被锢的生疼,脚下连连后退,却一时间踩空,重重地向下倒去。
脚踝处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崔锦之撑住身体,想要站起身来,却被踏步而来的祁淮一把摁住。
她忍住钻心的痛意,望向淮王,眉目也冷了下来:“淮王殿下,这是何意?”
淮王脸上还带着古怪的喜意,他近乎痴迷地看着崔锦之的冷脸,喃喃道:“是了,就是该这样,崔大人,你说你总那么淡然干嘛?你就是该……”
话还未说完,一道劲风袭来,直接将祁淮掀翻在地,他闷哼一声,背脊重重地砸在地面,刚想爬起来,却被来人毫不留情地踩上了手。
祁淮惨叫一声,那玄衣玉带的少年又无情地碾了碾,又单手将他轻松地拎起来,右手凝成拳,重重地落在淮王的面颊上,他被打得偏了头,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混杂一颗碎牙。
他瘫软下来,少年却直起腰背,漠然地抬起黑色长靴,就要往祁淮的鼻梁狠狠踩去——
“殿下!”丞相喝道。
那长靴堪堪停住,距离祁淮的面庞不过几尺,淮王后背全湿,忍不住地发抖。
祁宥面无表情地扫过吓成一滩烂泥的淮王,收回了脚。
地上之人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又恨恨地看了一眼祁宥,便慌不择路地逃开了。
祁宥没去管他,只走到崔锦之的面前,面色难看地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脚踝。
见崔锦之疼得额头密密麻麻地渗出细汗,少年周身气场更是冷得直往下掉冰碴。
他将崔锦之打横抱起,脸色黑沉如墨,一言不发地近处的宫殿走去。
崔锦之靠在少年结实的胸膛处,温热的体温围绕着她,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今日三皇子的海东青,便是他下的毒。”
祁宥根本不在意这件事,一脚踹开无人的殿门,又将崔锦之轻柔地放于木凳上,才蹲下身子,半跪在她的身前。
“殿下不可……”崔锦之试图抽回着自己的脚。
“别乱动。”少年面容冰冷,手上又轻又快地褪去崔锦之的鞋袜,露出她白皙却已然红肿的脚踝来。
他皱着眉,打量着四周,觉得一时半会难以找到药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个小铜器,贴在她的脚踝。
丞相被冰的一个激灵,却被少年的大手握住。
“殿、殿下,这于理不合……”
他忽的抬头看她一眼,紧紧咬着牙,眼周已经泛红了。
崔锦之立刻哑声了,忍不住碰了碰少年,“殿下不必担心,不过就是扭伤了脚,休息两日便能好了。”
祁宥顺势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便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良久都未曾开口。
崔锦之动弹不得,挣扎了好半天都没能挣脱开,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索性由他去了。
“大皇子也太沉不住气了,在宫宴上便挑衅地看了臣几眼,臣找了个借口离席,他果然便跟着出来了。”
她干巴巴地解释道,“他想借猎鹰挑起你和三皇子的争斗,只是没想到殿下处理的这般好,一时间气不过,就抓了臣一下,臣想躲开,却……”
祁宥心中血意燃烧,但面上不曾显露半分,突然开口打断她:“那杀了他,好不好?”
崔锦之一顿,过了半晌才语重心长地开口:“杀人不过是一时之策,殿下杀得了一个,还能杀尽天下人吗?”
为何不能?
祁宥漫不经心地想着,垂眸看着怀里的人认真分析的样子,心头好似被一片轻柔的羽毛撩动。
崔锦之还未察觉,自顾自地继续解释着,什么“大皇子并不简单”、“自小不受宠爱,性子有些偏执古怪,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事情来。”之类的话。
说的口干舌燥了,她才停下缓了缓,仰头望着祁宥,只见这人呆愣愣地盯着她的面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锦之咬了咬牙,狠狠锤了少年一下,“臣在同殿下说事呢!”
少年干咳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老师,我在听。”
“哦?”丞相平静道,“那殿下说说臣方才讲了什么”
“呃……祁淮怎么来着……”
“咚!”
丞相无情地赏了一个爆栗子,少年委屈巴巴地捂住脑袋,还是执拗地凑到她的身旁,“老师都不心疼我,方才在宫宴上,我受了好大的委屈。”
崔锦之叹了一口气,郑重道:“祁淮……前世因为魇镇邪术一事被赐死,殿下必要当心此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臣从不怕殿下和他们正面起冲突,怕就怕这种不知会从哪个阴暗之地蹿出来的人。”
“知道了。”祁宥心口温热。
“臣方才看他神情,总觉得古怪的很。”丞相眉心微动,“臣明明与他交集甚少,不知怎得,总觉大皇子看向臣的眼神里满是恨意……”
少年垂下眼帘,遮去了眸中的杀气,又乖巧地笑了笑,“老师不会有事的。”
他眼角微微挑起,淡漠地想着。
如果真的威胁到了老师,干脆找个机会,杀了祁淮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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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个花瓶应声落地,四散的瓷片迸飞,祁淮额上青筋暴起,眼神阴翳晦暗,他怒不可遏,又伸出手狠狠砸碎了一个摆件。
一个蛮族生的异种,竟然也能对他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