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羡音忽然有种感同身受的惶惶感,轻声叹口气。
陈浔瞥她一眼:“我也没办法。”
“嗯。”她轻轻应一声,心情却称不上轻松。
“有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陈浔像是真的有些困惑,神情中有带点懊恼,有些可爱。
“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让她们这样奋不顾身的。”
扑向他,不怕撞南墙地扑过来。
苏羡音没有立刻接话。
她在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惶然,他却把她当知心电台倾吐身为万人迷的烦恼。
她歪着脑袋看他,忽地轻声说:“陈浔,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云层移动后,弯月冒出一个尖角,月光温柔地倾泻下来。
她定定看向他:“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
第一次见面就跟她吐槽刚见面就热情要请吃饭的隔壁宿舍女生太热情,她有幸目睹他被热烈追求就向她坦白陈静怡一类的追求令他困扰。
陈浔愣住。
苏羡音尝试向他抛出一个答案:“因为感觉我对你没有企图?”
很安全?
“嗯…”他回过神来,有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总觉得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是么”她喃喃道。
她低头看了一眼地面,老旧的地砖有一个块被磕破压下去,露出破败的一角。
她重新看向他:“那如果我有呢?”
对你的企图。
那如果。
她有呢?
第15章 告白信
苏羡音一颗心在胸腔里打擂鼓, 她清晰地看见陈浔怔住后眼底一划而过的慌乱,却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复。
不过瞬息,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坦然自若的陈浔。
他推了一把苏羡音的后脑勺, 表情看不出破绽:“我看起来很好忽悠吗?”
苏羡音垂下眼睫敛住情绪, 轻声说:“也是,骗不过你。”
“再说, 我暂时也还没有一颗强大到能抗住当全民情敌的压力的心脏。”
还是会失望,却还要用笑来掩饰。
主动试探的结果是体面的圆场,但她也知道,他还是只把她当朋友。
陈浔摸摸鼻子, 危机已经化解,可气氛却陡然冷下来, 还有无论如何也甩不开的尴尬感。
苏羡音轻轻将他的外套拽下来, 丢回他手上, 淡淡说:“进去了。”
……
其实高中三年, 苏羡音并不是安分的偷偷喜欢了陈浔三年。
也有过那样的瞬间,有一股冲动催动着她, 想要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话说不完整发丝凌乱脸色苍白都没关系, 只是想告诉他。
“我喜欢你,不计回报不需要你回应地, 喜欢你。”
可一旦真的跑起来, 越接近他的班级,捕捉到一两声与他相似的声音,甚至听见老师同学呼喊他的名字,她的一颗心就会跳出胸膛,她六神无主, 加速前进,穿过他教室前门,看见他转着笔懒洋洋坐着听同学胡侃,右耳挂着白色耳机的线落在桌面上,再快速穿过教室后门,勇气彻底一泄而尽。
她站在西楼梯口扶着膝盖大喘气,路过一两个认识她的同学,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她心口发酸发胀,脸上热意涌现。
说不出口。
她的心事无处诉说,只能一遍遍做题麻痹自己,很多个晚自习被物理电磁场的题烦到薅刘海,小声问自己,如果能跟他考上同一所大学是不是就有勇气说出口了?
于是开始幻想在大学校园里第一次和他遇见,用着浮夸的表情和素净妆容向他打招呼“陈浔,是你啊,你真的好出名,学校里没有人不认识你耶”,然后收到他礼貌的回应再厚着脸皮加上他的微信。
想到这,她就又有了动力,能支撑着她刷一晚上电磁感应大题。
可她最后却做了个逃兵,逃离他的季节,告诉自己暗恋也有保质期。
阴差阳错在川北重逢,也不知道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戏弄。
其实也是有那样的机会的,能说出口的机会。
一个月的化学竞赛班解散后,由于竞赛成绩不错,班主任为他们争取到了外出野炊的秋游项目,全班沸腾,当做班级解散前最后的狂欢。
苏羡音却为这次出游愁了很久,她打开木质衣柜,看着以白黑灰为主色调卫衣为主的衣服,忽地后悔当时孟阿姨说要买几件衣服给她当做竞赛礼物时她拒绝了。
但是拒绝了就没有后路,孟阿姨只是阿姨,苏羡音无法做到摇着她的手臂带点撒娇意味地耍赖:“我又想要衣服了,我们去买衣服嘛。”
她揣着兜里的零花钱,一个人去了商场。
她的零用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平时开支很小,这会儿走进敞亮的商场她都还穿着蓝白校服。
导购员带着她试了一套又一套秋装裙款,她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灰头土脸的,脸蛋虽然白皙干净却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眼下泛着青黑,泛白的唇毫无血气,整个人看上去就恹恹的,没有生机。
她不好意思说全都不要,正在踌躇着要勉强买下哪一件还有可能偶尔穿一穿的时候,导购员又拎出一套。
白衬衫打底,灰蓝色菱格针织马甲,配上一条同色系格纹百褶短裙,像电视里贵族学校的校服,但还是好看的。
苏羡音咬着唇犹豫着,导购员姐姐轻推着她的肩说:“试试吧,这款式不成熟的,你皮肤白个子小穿这套肯定好看的。”
穿上效果确实好,导购员姐姐甚至给她配上了黑色过膝袜,一双锃亮的黑色圆头小皮鞋,甚至还用黑色皮筋将她的头发束成一个高马尾。
“那就这套吧。”
苏羡音看着镜子里露出青涩笑容的自己,倒是很当机立断。
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件藏蓝色针织外套,导购员姐姐说过两天还要降温。
苏羡音拎着沉甸甸的纸袋,摸着空瘪的钱包,一种泛着苦涩的期待感包裹着她。
推开店门之前,导购员姐姐又喊住她。
她皱着眉一本正经道:“钱包真的空了,姐姐。”
导购员姐姐被她逗笑,往她手里递过去一只格纹蝴蝶结发夹,小声说:“送你了,记得夹在马尾那,夹高一点,很好看的。”
苏羡音点头道谢。
那只蝴蝶结很大,对于那时候的苏羡音来说,把这样的蝴蝶结发饰夹在头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太招摇。
可它真的很好看,勾起她的一点小雀跃,让想要把心事宣之于口的种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她做了很久的仰望者,不知道以这样的装扮站在他面前,他到底会不会看过来。
可学校却临时通知当天要穿校服。
Q.Q群里哀嚎一片,有女生大胆地问:“是不是只要穿校服外套就可以了?里面可以穿自己的衣服?”
老师没有回答。
同学们跟着起哄:“老周都不说话,肯定是默许了,姑娘们,裙子穿起来啊。”
有女生发出一长串“鄙视”的表情。
从来不敢违纪把老师的话奉为圭臬的乖乖女苏羡音,却在秋游的那一天固执地换上新买的格子百褶裙,将宽松的蓝白校服外松松套着,遮住了一半裙沿。
她往高马尾上别蝴蝶结发夹的时候,像是执行某种盛典的仪式,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底气与骄傲都封在头顶,令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苏羡音很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是女生喜欢一个人时希望自己能被关注到的那种小心思她也有。
她盛装出席是为了给自己的告白加油鼓气,却又何尝不是希望他能先注意到她,或许能眼前一亮或许能多看几眼。
更或许,也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小声问同学:“那个高马尾蝴蝶结的女生叫什么?怎么之前都没注意到过。”
苏羡音想到这,双手摊开捂住了红通通的一张脸。
好像在做梦。
她上小巴车的时候用了点心机,故意紧跟着陈浔上了车,看着他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她就坐在他之前,透过窗户上的倒影,目光向后移,就能看见他戴着白色耳麦闭目养神,她则攥紧了自己的裙子下摆。
也是有人能发现她的不同的。
坐在陈浔旁边的男生跟陈浔滔滔不绝说着昨天晚上刷了一晚上的游戏机充了两回电终于刷通了关,忽地话音一顿,压低了声音。
苏羡音在这时候感谢自己听力不错。
依稀能听见男生说:“诶浔哥,你今天看没看见语文课代表穿的那小裙子?够靓耶,那蝴蝶结也好看,就头上那个,以前没见过她穿裙子呢,你看,你看啊。”
苏羡音做作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甚至屏着呼吸收腹。
陈浔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飘进苏羡音耳朵里。
“嗯,挺好看的。”
苏羡音轻勾了下嘴角。
那男生不依不饶:“就这?什么叫挺好看的,这打扮不常见啊。”
苏羡音到现在都能完整回忆起陈浔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他轻笑了声,声音淡淡的:“也不算稀奇,今天宋媛不也穿了裙子吗,高琳琳也穿了。”
“至于蝴蝶结,她们女孩子不都挺喜欢这种配饰么?”
“得,我跟你说就是白说。”
苏羡音眼角发涩,很想这一刻就把蝴蝶结从头上拽下来。
拽得头皮发痛,叫她记忆深刻最好。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她趁着中途去洗手间的空隙,将高马尾扯了下来,及肩的头发垂下来,马尾的痕迹将发丝勒出弧度。
她把蝴蝶结发夹捏在手心里,狠下心来丢在洗手池边上,走之前瞥一眼却又舍不得地拿回来。
蝴蝶结上沾了水,色彩变得灰扑扑的,她的心也灰扑扑的,却不舍得放弃,就像她也没完全放弃她的告白计划。
她写了一封在现在看来酸到掉牙的老派情书,就放在书包最外层的格子里。
她趁着陈浔远离人群走进树林里的时候,悄悄跟上去。
信封被她揉得皱巴巴的,她却像是喝下药水的海的女儿,喉咙里一阵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默声练习着怎样念陈浔的名字开头更自然。
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她看见陈浔走到树林里,在宋媛身侧坐下,抢宋媛的书看,嘲笑她躲在这里偷偷看什么言情小说。
两人那样亲密,那样自然,那样般配,苏羡音鼻尖一酸,迈着步子小跑开了。
她再也没有动过要表白的念头,那套只被她穿过一次的学院风套装被她永远地封锁在了柜子里,蝴蝶结发夹终于被她狠心丢了,连同着那封开头用隽秀的字迹写上“陈浔你好”的撕碎了的告白信,静静躺在返程路边的垃圾箱里。
永远被她留在了17岁的秋天。
她听说过很多传言,宋媛和陈浔是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班,陈浔和宋媛早就在一起了只是不打算顶着早恋的名头顶风作案所以没有公开,陈浔和宋媛一起回家周末还会去对方家里蹭饭……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固执地不信。
好像掩耳盗铃是暗恋者的常态,她只想维护自己小世界的安宁。
悲壮地一遍遍写下喜欢陈浔的字样,再告诉自己这本来就是一首“我喜欢他但与他无关”的风月情诗。
但她真的能甘心吗?
在这一天后,化学竞赛班解散,她再没有为了能和陈浔进同一个班而费力地学她不擅长的数学、物理竞赛,她看着他拿下一项项奖项还会在心里为他称赞“真不错,不愧是我喜欢的男孩”。
说不清是与自己和解,还是病情加深。
她终于不再祈求有回音,数着日子等着高考一天天到来,看着班级里红色的倒计时牌发呆的时候,在心里计算自己到底是在惆怅即将离开高中校园,还是在悲哀自己还有108天就再也见不到他。
18岁的苏羡音没有想明白的事,20岁的苏羡音依旧不明白。
到底以什么样的姿态、沿着什么样的轨迹接近他,才能换得他的喜欢。
17岁没有送出去的告白信。
20岁依旧收不到回信。
第16章 葡萄奶冻
苏羡音受到的打击来得莫名其妙。
其实陈浔的回答并不能说明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陈浔只把她当做朋友又怎么样呢?
难道朋友就不能成为恋人吗?
这些道理苏羡音都懂,可小情绪却没有放过她。
她变得尤为脆弱,不能接受这称不上否定的否定。
但也有可能是换季以来的高气压令她喘不过气。
她蔫头耷脑地过了几天, 周一艺术与创意课,上课之前,她早早就来到了教室,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熟悉的沐浴露的清香, 有人拔走了她一边的耳机。
转过头,陈浔将白色耳机戴上,露出一种堪称便秘的表情。
“一大早上听BBEWS, 你真是有够变态的, 苏羡音。”
他很少这样完完整整地叫她的名字,但她喜欢听。
只是此刻的她却提不起兴致,虚虚地瞪他一眼,然后把耳机抢回来戴上。
说话的声音却没有被耳机的声音影响到, 依旧是弱弱一声。
“你就这么对待朋友的吗,一上来就抢她的耳机?”
陈浔喝了一口水, 转过头来含糊不清地问:“什么?”
没什么。
苏羡音摇摇头,直接拿着后脑勺对着他,趴在桌上又闭上了眼睛。
要沉住气。
陈浔又在身后说了几句什么, 统统被盖在耳机里强力输出的英语下,直到陈浔拍了拍苏羡音的后脑勺。
苏羡音才扭过头,摘下半边耳机问他:“怎么了?”
陈浔的笑容依旧很动人, 随时蛊惑人心。
“我说你怎么了?不舒服?”
“嗯”苏羡音回答得很应付,“我一到换季就浑身不舒服。”
陈浔:“……”
“你是雪兔吗,还一到换季就不舒服。”
苏羡音没搭理他,又朝向着他, 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趴了会儿,总觉得这姿势还不够舒服,苏羡音后知后觉把卫衣兜帽往上一掀,盖住了小半张脸,左脸颊侧的发丝糊了她半张脸。
陈浔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他刚从外面进来,指尖带着一点点湿凉,戳到苏羡音的脸颊,然后慢条斯理地将她糊到眼睛上的刘海细致地挽至她耳后。
苏羡音惺忪睡眼猛地睁开。
这又是干什么?
陈浔:“你睡会儿吧,但是上课得把帽子摘下来,我帮你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