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植也不恼,揉揉她的发:“我正是替獬豸回答你的,又不是自己回答的。”
姜书绾低着头笑,心情已经轻松了不少,谢植牵着她站起身来:“走吧,咱们回去收拾行李吧,这趟耽搁的有些久,咱们得先回京一趟,总要对太后交代一声。”
她点点头:“那周肃呢,怎么一整日不见他身影?咱们不是一同来的。”
谢植一愣,嗤笑一声:“周肃啊,我看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从前的主子,便让他回他旧主身边去了,他们主仆二人这么能干,说不定很快就会在汴京再相见的。”
第22章 【卷三:如梦令(昌沧县新娘自杀案)】(1)
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楞严经》
春夏交替之际,正是汴京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和风细雨中满树芬芳,各色的花朵绽放枝头,娇艳欲滴,美不胜收。
而今日的皇宫中亦是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
辽王派遣了使臣来商定婚期和婚礼细节,为了表达宋辽两国结盟的诚意,还特地安排了辽国小王子随使臣一同前来。
台上正演着一折好戏,孟太后看着盛装出席的姚玉贞,唤了姜书绾过来坐在自己身边,抓着她的手问道:“哀家记得,你和玉贞是同一年的女举子,都已经年满二十了,如今她的婚事订下了,可你还没着落呢。”
赵元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凑过来说:“母后可别乱点鸳鸯谱,把朕的爱卿随便许出去了啊。”
孟太后瞪了他一眼,话语中却满是关切:“谁说成亲了就不能做官了?再说你自己,还有功夫操心别人,明年就要亲政了,哀家问你,你的皇后在哪呢?”
“得,朕帮了你,倒是殃及池鱼了。”赵元思看着姜书绾笑,“还不快出来说两句。”
姜书绾闻言,立即起身对孟太后行礼:“太后娘娘,下官还不着急。”
孟太后眯着眼睛,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心中忽然盘算起来,姜书绾虽然比赵元思大两岁,但未尝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眼神别人没注意到,但原本在另一侧的谢植忽然坐不住了,他端着酒杯上前,笑嘻嘻地对孟太后说:“太后娘娘,不如先替臣筹谋一番如何?”
“你?”孟太后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她可轻易不会叫人给打了岔,挥了挥手将谢植打发了,“凭右相这般才貌家世,谁家女儿不动心的?哀家管不了你这事儿,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又继续面向姜书绾,热情地握着她的手询问道:“家中可有为你订下亲事?”
姜书绾摇摇头:“父母走得早,不曾定过亲。”
莫名提及到了姜家父母,孟太后也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讪讪地一笑:“听着你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可是已经有了意中人?若是没有的话,不如让哀家替你打算打算?”
一时之间空气竟好似凝结住了,谢植的眼神无意间飘落在赵元思身上,发现他居然和自己一样,也在等着姜书绾说话。
“是的,臣已有心仪郎君,恐怕辜负太后娘娘一番美意了。”姜书绾说这话时,只是低着头。
孟太后意外:“哦?是谁家郎君?”
“他并不知晓。”姜书绾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忧郁,语气却又坚定,“不过纵然他这一辈子都不知晓,臣亦是无悔。”
原本在另一边安静听着的辽国小王子忽然鼓起掌:“大宋的女官真是了不起。姜提刑,我跟你说,若是在我们辽国,女人也可以把喜欢的男人抢回家去。”
这一番话倒是把气氛活跃起来了,姜书绾低着头笑,落落大方地端着酒杯:“多谢三王子指点,臣回
去之后一定好好练练功夫。”
“口头上谢可不行,来,我们喝三杯!”辽国小王子举着酒杯,和姜书绾对饮起来。
虽然太后没继续说下去,但想到刚才姜书绾那一番话,谢植心里横竖觉得不是滋味。
这姜书绾全然只把自己当个床伴,还是见不得人的那种,睡了自己又不负责,再想到自己已经二十又七,还只能无名无分地在心里默默吃干醋,满腔悲愤只能发泄在酒中。
方才连着喝下三杯酒,姜书绾的眼神飘忽起来,她遥遥看了谢植一眼,发现他似乎对太后要给自己赐婚一事无动于衷,还是没心没肺地跟人嬉笑打闹着,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作乐。
她吸了口气,心中自我安慰道,日子还长,总有他能知晓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于是两个人各怀心事,双双借酒浇愁。
酒过三巡之后,场子热闹起来了,大家纷纷举着酒杯互相敬酒,而太后和皇帝为了让朝臣们更自在些,便先行离去了,姜书绾自知酒量不行,再这么喝下去只怕是要真醉了,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出了崇政殿之后,姜书绾朝着花园内走去,被拂面而来的午后暖风吹了吹,她忽然觉得脚步格外沉重,酒意正在入侵大脑时,恰好瞧见湖畔有一艘小船。
四下无人,不如躲进去睡一会儿,这么想着,她伸手握着船沿,就要往里爬。
“你干什么!”谢植见她遛了出去,也无心继续逗留,赶忙跟着出来,却看见她要往湖里去,这才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姜书绾一回头,没想到是谢植,还当自己在做梦,笑着说道:“去湖心捞莲子吃啊。”
谢植顺着她手指地方向,湖面空荡荡一片,连朵荷花也没有,哪里会有什么莲子,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不能喝酒就不要喝这么多。”
“三杯而已,你太小看我了。”姜书绾已经醉了,全然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谢植拽着她不能登船,她只得退了回来,坐在湖畔的树下,打了个哈欠,“真舒服啊。”
“喂,你别在这里睡,着凉了怎么办?”谢植见她闭着眼睛不再说话,蹲下身去就要摇醒她,“姜书绾,起来,跟我回家去睡。”
姜书绾嫌他吵,被晃得不得不睁开眼,恰好看见谢植肩头一朵落花,皱着眉伸手摘下来,往他嘴里一塞:“安静点儿。”
她的另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肩头,这会儿看着谢植口含着那朵花,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和十四岁那一年的人影重叠在了一处。
是谢植,是一个她喜欢了六年的人……
“你不知道,但我不后悔。”她捧着他的脸,隔着那朵花瓣,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姜书绾已经靠在自己的肩头沉沉睡去,谢植仍然觉得唇上热热的,他伸手取下那一朵花,插在了她的耳边,然后背着她往东华门的方向走去。
那边人少,想来不会有人注意。
“傻子。”他喃喃自语。
却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说姜书绾。
第23章 如梦令(2)
一直睡到临近黄昏,姜书绾才堪堪醒来。甫一睁眼,就瞧见谢植在一旁眯着眼看自己笑。
她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衫,发现那套绯色的官服还好好地穿着,当即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眉目也舒展开来。
谁料这动作却落在谢植眼里,他伸手捏她的脸:“姜提刑,我说你这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
“对不起,我今天喝多了。”姜书绾有些心虚,不敢正眼瞧他,两次喝醉了酒,偏偏都叫他瞧见了,现在自己在谢植的心目中,一定成了一个酗酒好色之徒。
不敢继续深想下去,姜书绾掀开了被子就往床下走,谁料刚一下床,还没穿上鞋子,就一脚踩在了自己衣衫的下摆,一个踉跄就往前摔下去。
谢植眼疾手快,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将人一把捞了回去,姜书绾重新躺回了床上,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还勾在他的脖子上。
刚才那无心地摔倒,此刻倒变成了蓄意的引诱,让她百口莫辩。
“不能喝以后就别喝。”谢植低下头笑,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尽是笑意,“方才在宫宴上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
自打桃叶县归来后,姜书绾总是借故避开与谢植单独相处,此刻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她摸了摸自己的手心,紧张地都在微微冒汗。
“谁要吃你。”她在心里又补了后半句,又不是没吃过。
谢植也不恼,以行动代替言语,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
一如往日般的温软,只是今日还带着浅浅的酒香,谢植含住了她唇上的唇珠,伸出舌头轻轻舔弄着,而后又探进她的口腔里与她的舌头纠缠在一处,满是柔情蜜意。
谢植一边与她吻着,一边想道,古语有云,嘴有唇珠,吵架不输。这一粒唇珠如此饱满,想来姜书绾果然是有些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在身上的。
想到这两片唇总是说出些惹他生气的话语,还有那些不长眼的男人总是盯着她看,谢植愤愤不平地咬了下去。
“嘶——”姜书绾刚从酒醉中苏醒过来,被他吻得透不过气,呼吸声也渐渐沉重,多日没有与他亲近,这会儿一个深吻,就把她吻得轻轻颤动,如风拂过搅皱春水涟涟。
谁知道情到浓处时,谢植竟然一口咬得她吃痛,姜书绾不禁倒抽一口气:“好好的又发什么疯?”
在他痛下狠口的时候,身下却抖得更厉害了,她还没来得及藏住这个秘密,官袍就已经被掀起,谢植整个身子伏在她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惨了,藏不住了……
“谁家的小娘子,这么心急?”他将两根晶亮的手指伸到她眼前晃一晃,满脸尽是得意,“刚刚说不想吃,是骗人的吧?”
姜书绾一张俏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颊上红红一片,谢植湿漉漉的手指是最有力的证据,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反驳好。
于是她拽着他的领口凑了上去,啊呜一口咬在他唇上,似乎想要堵住这张嘴。
这样大胆的动作,谢植很是受用,反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其他人再看又怎么样,还不是只有他能尝到这甜美滋味。
刚开始是唇舌之间的纠缠,浅尝辄止,慢慢地,他们都变得贪心不足,想要索取更多,肌肤相贴让他们每一寸的变化都被对方清晰地感受着。
姜书绾仰起头和他拥吻着,紧贴着他的胸膛,然而这般亲昵只会扰得人更加意乱情迷,谢植的手从衣摆下方伸了进去,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贴身小衫上系着的衣带。
他着实喜欢这肌肤相贴的触感,细腻柔滑,握在手里堪比上等丝绸,含在口中时又是香甜四溢,这等又可亵玩又可吮食的上等好物,令人爱不释手。
谢植正专心致志地亲吻她的耳朵,两人吻颈交缠,姜书绾情不自禁地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谢相,我似乎也有些上瘾了。”
那一口热气落在谢植耳朵里,堪比一帖猛药,服下去之后,恨不得立刻把全副身家性命都交到她手里才好。
明明一脸纯澈,却偏能说出这样撩人心弦的情话来,这反差谢植哪里抵挡得住,忍得眼眶都泛红了,捏着她的下巴宣示着主权:“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之际,忽然一阵敲门声。
姜书绾顿时从情乱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她见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竟是一动不动,便拍了一下谢植的胸膛处,压地嗓音催促道:“还不快起来。”
谢植点点头,也开始整理衣衫,管家不会在这时候来打扰他,想必是出了什么事儿,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把那阵欲念压了下去,沉声询问道:“什么事?”
门外管家的声音响起:“谢相,开封府衙门里边出事儿了。”
如今朝中稳定,又无战事,六部的事大多不会这样紧急,而开封府有事来报,一般都是攸关人命,谢植命管家退下之后,又伸手摸摸姜书绾的脸:“今晚住在这儿,一会儿让婢子给你准备衣物,我去去就回。”
“出事了?”姜书绾已经系好了衣衫,对谢植说道,“我和你一道去吧。”
在她的认知中,可不是什么事都能撬得动谢植,都已经天黑了,他却还要去衙门里,应该是大事。
有她在身边,倒也能安心些,况且姜书绾可不是什么柔弱女子,是他朝堂之上的最佳伴侣,谢植点点头,披上了衣衫:“那走吧,一道去看看。”
二人均是绯色官服,从房内出来时,倒像是一对新婚夫妇。
管家看得愣了神。
姜书绾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从谢植房中出来,管家浮想联翩,然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朝廷一品大员,本该穿绛紫色官服。
两人这一身绯色……倒有些像成亲时穿的颜色似的。
姜书绾的脸红彤彤的,所幸被夜色所遮掩,叫人看不清楚,只有她自己感受到面颊上的热度,凭白有些心虚。
第24章 如梦令(3)
原本是一桩退婚纠纷案,没曾想事隔两天,就变成了命案。
新婚的小娘子被夫家发现并非处子之身,便退回了娘家,谁知道今天就寻短见悬梁自尽了,死之前留下了书信,说出自己曾遭人玷污的悲惨经历,还写出了非礼她的男人是谁。
谢植吩咐仵作验尸,又命捕头前去将所有涉案的人员抓回来审讯。
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姜书绾跟在谢植身后进了开封府,一众人中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率先上去喊了一声:“子望,你怎么在这里?”
“这桩案子原已结案,卷宗送到了提点刑狱司,方才开封府的衙役前来取,说要重审。”薛子望走到姜书绾身边,“我便亲自送来了。”
薛子望是今年的进士,在参加殿试前还去姜府递了帖子,当时还让姜书绾颇为意外,这些考生要想温卷,也应该去拜左右丞相。
她退了薛子望投帖给的五两银子,回赠了他一卷提点刑狱相关的书册。殿试之后,薛子望就成了她的下属兼徒弟。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去?”姜书绾自己宵衣旰食,对待下属却格外照顾,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对薛子望吩咐,“这儿我看着就行了,你快回去吧。”
谁料薛子望摇摇头:“一会儿要验尸,我想跟着一道看看,师父你时常教导我们,提点刑狱诸事务必仔细检查,斟酌再三。”
因为姜书绾的缘故,谢植多看了一眼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不悦的嗓音响起:“怎么,提点刑狱司的人手已经这么长了,我开封府还未结的案子就来插手?”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薛子望,落在仵作身上:“蒋仵作,好好验,让人家看看清楚,咱们开封府的仵作也不是吃干饭的。”
“可这案子卷宗都已经入了提点刑狱司,现在又要重审,根据大宋律例,京畿路提点刑狱司自然有权过问,我们不过是……”薛子望还想再辩驳几句,却忽然闭上了嘴巴。
姜书绾朝薛子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事,二人的眼神交流因为谢植横插一杠而打断,他的脸色深沉,敲了敲桌面:“所有人都退下去,本相有话要与姜提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