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庭说完之后,见薛子望依旧停在那里不动,还当是自己说的话让他清醒过来了,于是也起身上前,语重心长道:“不过一个女子,你若是喜欢,往后什么样的没有。”
“是啊。”薛子望呢喃,“不过一个女子,所以欺骗几十年也无所谓,开不开心更无所谓,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所以,你对我阿娘,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父子俩人沉默无言,薛怀庭终于有些愠怒。
“你要和我划清界限,可以——”他顿了顿,“让你杀了姜书绾,你下不了手,那么谢植你总无所谓了吧?”
薛子望回头看着他:“你也说了,谢植是什么人,我争不过他,又怎么能杀了他?”
第52章 破阵子(4)
姜书绾从薛子望家中离开后,就回了衙门里办差,可她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一会儿想起赵元思的嘱托,一会儿又想起谢植那些话。
心烦意乱,竟发觉怎么也找不到关于定远侯火烧小甜水巷的卷宗。奇怪,明明之前是在这个架子上看见过的呀。
“我不来找你,你也不找我是吗?”谢植将门帘一挑,跻身进来。
姜书绾的欣喜藏不住,赶忙起身迎了过去,握着他的手臂摇晃:“你怎么来了?”
原本还有几分不悦的谢植,因为姜书绾真诚的笑脸,又不争气地摇起了尾巴,他刚准备和她亲昵一会,看见了薛子望空荡荡的桌子,还是佯装生气的模样,推开她的手。
“你那小白脸徒弟呢?”谢植绕到了他的位置前,拖开椅子坐了进去,“本相难得来点个卯,就逮到他不在,姜提刑,你说该怎么罚?”
姜书绾不知道他又在酸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今日子望生辰,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中午就一同去他家吃了顿饭,下午没什么事儿,我就让他在家歇着了。”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他一个人忙前忙后很是辛苦,休沐日也会来衙门里头当差,便是让他歇半天,也无妨的。”
没想到她还算老实,自己主动招供了中午去薛子望家里吃饭的事儿,谢植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他清了清嗓子,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姜提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后治下要严格。只此一回,下回可不能如此上下不分了。”非但不主动找他,还去别人家吃饭,真是要气死他。
谁料姜书绾绕到他身后,从背后紧紧搂住了他:“那谢相这样,算不算治下不严?又要怎么罚呢?”
她的胆子越发大,挑开他的衣襟,掌心直接贴上了坚硬的胸膛,开始抚摸。
“你这是……以下犯上。”谢植咽了口口水,捉住她到处游走的手,眼神变得危险起来,眯起眼睛看着她,“我要惩罚你。”
他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托起,将整个人抱坐在自己身上,薛子望的位置在墙角,桌椅之间的距离很小,容纳了两个人之后,姜书绾背紧贴着桌子的边缘,硬邦邦的,硌着有些疼。
她圈住了谢植的肩膀,趴在他的胸口,才能腾出一些空隙。
就好像一只小猫匍伏在自己身上,软绵绵的,谢植抬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现在装乖也没用了,今天非揍你一顿不可。”
姜书绾捧着他的脸,径直吻了下去。
骑坐的姿势让她能够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姜书绾占据了上风,湿热的舌头探入他的口腔,挑逗着他的舌头一会儿后,又倾轧在他的唇上肆意揉捻,一边吻着,她一边想,谢植总是嘴硬,但为什么嘴唇却很软?
一恍惚,身体突然腾空了起来,竟是被他抱起来放在桌上,谢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眸色更是深邃,重新掌握了主导权。
他的大掌掐在姜书绾纤细的腰肢上,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的小腹上来回摩挲:“说点正事儿,刚刚你在找什么?”
好端端她不会莫名其妙提到定远侯,于是谢植伸手捏捏她的脸:“刚刚你在找什么?”
“刚来的时候我把这边的卷宗都浏览过一遍,有关定远侯的案子总是不了了之,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年那一桩火烧小甜水巷的事儿。”姜书绾从桌子上跳下去,“你还记不记得谭赞,在画舫那个晚上,我正是因为看到那卷宗,才知道他和卫兰真的事。”
说起定远侯,谢植自然不会陌生,飞扬跋扈的老头,年轻的时候有神宗压制着还不敢多肆意,结果等到了赵元思这一辈的时候,越发嚣张。
“你找卷宗做什么?”在谢植的印象中,虽然定远侯犯了不少事儿,但毕竟手持着丹书铁券,何况也没什么事儿需要由提点刑狱司出面审查的。
姜书绾叹了口气,将今日在薛子望家里吃饭时候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了谢植。
“我知道那些卷宗也没什么大用,他为非作歹的事情多了,区区一桩强占民宅的案子,哪里敌得过丹书铁券的恩情。”她有些无奈,“便是官家,也不能奈他何,更别说是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元思一身便服,迈着轻快的步子踏了进来:“姜爱卿,什么人这么厉害?连朕也不能奈何?不如说来听听看。”
他一抬眼,见谢植也在,笑容更甚:“谢相每每总是与朕心有灵犀,好像知道朕要来这里似的。”
他们俩人赶忙要上前去行礼,然而赵元思却摆摆手:“不必了,今日朕微服私访,原本是想约上姜爱卿一起去大相国寺看一看。不过,先说说你刚才提到的这位厉害角色吧……”
姜书绾庆幸着赵元思没有更早一些进来,否则她只怕是百口莫辩,但现在这样的问题也让她难以回答,于是她求救似的看着谢植。
“厉害的不是人,是这人手里拿着的东西。”谢植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对赵元思说道,“姜提刑也不是外人,刚刚她在寻找多年前小甜水巷纵火案的卷宗,据臣所知,那桩案子与定远侯脱不了干系。”
赵元思的脸色一变,阴鸷了起来:“定远侯,又是定远侯!”
不慎之中打碎了桌面上的一只砚台,黑色的墨汁撒了一地,还有不少溅到了姜书绾的身上。
“朕失仪了,姜爱卿可有其他衣衫在衙门里头,不如先去换一身吧。”他温声道,“定远侯的事情等你回来再说也不迟。”
姜书绾哪里敢动,她就住在附近,走两步路就能回去,但她自知今日赵元思的怒火是自己挑起来的,哪里还好叫皇帝陛下在这里等着她更衣。
于是她壮着胆子:“不如下官先说吧。”
“姜提刑,没事的。”谢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去吧。”
听见谢植说这话,她总算有些定心,朝赵元思拜别后,快步离开了往外走。
“看来皇帝说话不如右相好使,哈哈——”赵元思一脸看不透的情绪:“朕竟不知道,姜爱卿和小舅舅的关系这么融洽了。”
然后起身走到谢植身边,询问他:“出去走走?”
赵元思不动声色,却将手背在身后,他的拳头紧紧握住,刚刚的砚台是刻意打碎的,即便他尚未临幸过任何女子,却也知道刚刚屋子里暧昧潮湿的气味来自于什么。
他无法容忍姜书绾身上带着谢植的气味和他同处一室。
谢植却全然不知他已经生出这样的心思,还当他是真的在意姜书绾只听自己的话,怕她后面的升迁受阻,于是替她解释了几句:“姜提刑一根筋,她只当自己惹恼了官家,一时之间吓住了。”
“当年女子科考后,朕记得是让姜书绾去鸿胪寺,最后是小舅舅执意调任她去燕山府路的吧?”赵元思没有接他的话,突然问道,“当时还有人说是右丞相睚眦必报,刻意铲除异己,小舅舅,朕有些好奇了,到底真实原因是什么呢?”
也许现在说出来是个好机会,谢植道:“姜书绾这个人,聪慧心细,但是却过于倔强固执,鸿胪寺要舌灿莲花的本事,臣想着,不如让她去刑狱司历练一番也好,燕山府路偏远苦寒,最是磨练人的心志。”
“唔,苦寒也是真的苦寒了些……”
谢植顿了顿,见赵元思也没继续说什么,而他的表情也是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于是回道:“太后和官家力行女子科考,要的是什么?是让这天下的女子都知道,她们也是能够和男人一样平分秋色,但历来的女官都是去的哪里?不过是九寺五监内,光鲜亮丽的差事,却无实权,官家可曾见过刑部、工部和大理寺出过女官?”
赵元思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心中那一点不快,似乎正在消散。
“朝廷需要给天下女子立一个标杆,寻一个表率,而臣当时就觉得,姜书绾可当此任。”自己一心一意倾慕着这样一位女子,谢植心中亦有荣焉,不禁面露自得之色,“臣尚且欠官家一个副相,杨益出了这么大的事,臣也是反思多日,不知道官家觉不觉得姜书绾……”
“她可以去更高的地方。”赵元思微微一笑,悄悄阻止了谢植继续说下去的话,“安王的棋下得很好,布局也不错,也许很快就有辽国要攻打北境的消息传来。”
谢植的眸子亮了亮,只听赵元思继续说道:“到那时候,定远侯调兵遣将便有了最佳的理由,谁会知道他们的军,究竟是去降辽,还是来逼宫呢?”
“他们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谢植也是咂舌,“不过玉贞公主刚嫁过去没多少日子,辽国又岂会有其他理由出兵呢?”
“安王最擅长此道,他有的是手段,小舅舅莫不是忘了明州姜家的案子。”赵元思笑笑,“不过这其中也有变数,若是朕提前大婚了,辽王必然要来赴宴道贺,到时候,还有没有宋辽之战的可能性,就未必了。”
姜书绾已经换好了衣服,正远远走来,赵元思率先看见了,便对谢植说:“朕觉得这件事,姜爱卿是配合的最佳人选。”
谢植有些震撼,不确定赵元思这个决定是自己做出来的,还是与孟太后商议之后的结果,他有些迟疑却还是问出了口:“官家是要做一场戏么?”
“如果姜爱卿愿意,也可以是真的。”他轻快地回答谢植地问题,然后对着他身后挥了挥手,“我们在这里!”
谢植愣在那里,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是丝毫没有留意,赵元思已经对姜书绾有这样浓厚的兴趣和心思了。
姜书绾一身青翠绿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说要去大相国寺,官家都穿着便服,下官便也擅自作主换了件便装。”
“爱卿甚美。”赵元思笑意盈盈,“看你穿上这件衣服,朕倒是想起那一日,你跳舞的模样。”
第53章 破阵子(5)
三个人协同往大相国寺走去,沿途街市繁华,百姓乐业,赵元思甚至欣慰,然而他也并没有忘记姜书绾提到的定远侯,让她原原本本地将所见所闻都说出来。
谢植一直没有说话,脸色也不好看。
姜书绾不明白谢植怎么就生气了,趁着赵元思在摊贩那里看热闹的时候,她悄悄扯了扯他后背的衣衫:“怎么了?”
但是他不理她,正脸都不给一个。
就在她准备继续追问的时候,忽然看见了黄大林正好经过,于是她赶忙对谢植说:“这个就是刚刚我和你们提到的,黄大林,他家的宅子被定远侯强占,所以子望和他娘不得不搬出去。”
谢植还没回声,赵元思已经听见了。
刚刚走来大相国寺的路上,姜书绾已经把在薛子望家中的所见所闻全都告诉了他们,赵元思面色变了变:“不如我们跟上去问一问,看看定远侯是如何强占民宅的?”
谢植看了看天色:“官家,时辰不早了,不如把这件事交给臣来处理吧,明日早朝之后,臣一定将此事完整地告诉您。”
赵元思点点头:“也行,那就劳烦谢相了,对了绾绾,晚上宫里头有宴,是你的老朋友左茂勋,不如一同去吧?”
从前在燕山府路,左茂勋帮她很多,初到北境之时,她心中充满了忐忑不安,也是左茂勋和他的夫人热心照料。
那时燕云十六州新收归,燕山府路更是辽人众多,他们仗着自己强健的体格在边境肆意挑衅大宋百姓,对犯下的诸多罪状也全然否认,刑狱之事难以管辖,加之她一个女子,如果没有左茂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坚持下去。
没想到昔日的老友已经来到京城,姜书绾心中自然也是期盼着能够见他一面。
可是……谢植……
姜书绾有些不确定的望了谢植一眼,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自己是否能够跟赵元思回宫去。
然而她看了好久,谢植并没有给予一点回应。
赵元思笑了笑:“走吧姜爱卿,莫要让左公久等了。”
皇帝都已经开口了,姜书绾自然是不能拒绝,况且来接赵元思回宫的马车已经停靠在一侧,走了两步之后,她对赵元思说:“黄大林的事情下官还有几句话要关照谢相,可否劳烦官家稍等片刻?”
“去吧。”赵元思挥挥手,先行上了马车。
姜书绾飞奔着朝谢植跑去,拦在了他身前,他人高腿长,步伐又快,追上他花了不少力气,她气喘吁吁:“左茂勋是我多年同僚,我去见他一面。”
“不必特地跟我打招呼。”
谢植冷着脸不笑的样子,颇有些倨傲,虽然从前他也会不理睬自己,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的一面。
他是真的生气了,才会这样的吗?她心中忽然又些忐忑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你,你自己小心。”姜书绾有些尴尬,又看了他几眼,确定了谢植是真的不想跟她多说什么话,这才缓缓地往回走。
回到马车上,她一脸心事重重。
没了谢植在场,赵元思似乎自在了很多,他坐在姜书绾对面:“姜爱卿不开心吗?”
“没有。”她赶忙否认,“只是想到定远侯的事情颇有些难缠,心里烦闷罢了。”
“朕必然会想办法,彻底除掉他与安王,给你父亲一个交代……”他伸出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握了握。
在他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姜书绾倏然间收回手,然而动作太快,指甲似乎划伤了赵元思的手背,只见他眉头一皱,她就要起身跪下。
“不必……”赵元思挥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恢复了方才自若的神态,随意在伤口上吹了吹:“还记得之前我们说过的吧,若是收到了大婚的讯息,安王和定远侯也许会行动。”
“官家,此事可否再深思熟虑?”姜书绾有些紧张,她的手反复交叠,迟疑再三还是看向赵元思,“下官可能并不是最合适的对象。”
“绾绾。”他似乎有些不悦,第一次这样喊她的名字,姜书绾没来由有些心慌,又听见他说,“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可……”她还是想把这件事情说清楚,赵元思的咄咄逼人让她有些不安,她总觉得这件事没有想象中着么简单,然而,他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件事之后再议吧。”
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左茂勋恰好也在那里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