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车棚,不知道戚琅等了多久,虞映刚下晚自习,整个学校除了高三和复读班,其他学生早放学了。
虞映当时以学业拒绝了他,但后来,听班上去过的同学说,戚琅人气很高,是初中部校草一样的存在。
因为复读高三的日子太苦,虞映有时候做梦梦到,都会心悸。
其实王秀竹和虞庆祥从来没有要求过她要努力,但她就是想赌这一口气。
现在想来,当时确实有些天真。
虞映想起今天下午,戚琅说要出去吃东西的表情,竟然和当初被自己拒绝时,如出一辙。
她坐在椅子上,感觉有些筋疲力尽,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儿。
那就是上次在核酸亭外碰见戚川,他的手里提了很多零食和饮料,这样善解人意的事儿,不像是戚川能做出来的。
反而是小琅,不论是去探望胡师傅,还是给自己送驱蚊贴,都那样周到细心。
所以当时,他应该也在核酸亭外,那些话,他也听见了。
*
上完了课,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孙丁送走了学生和家长,关了大教室的灯。
小教室里很安静,他本来还担心,又要被周围的住户投诉扰民,看来今天的戚琅很克制。
可推开门,教室里空无一人,戚琅坐过的凳子上,放着他给的钥匙。
他拨通了戚琅的电话,接听后,问道,“你怎么走了?”
戚琅正走在青石板街,随便走进了一家面店,“太晚了,我回家了。”
“你没事儿吧?”孙丁关心道。
“没事儿!最近忙工作,太累了,想到很久没来练鼓,今天就来了,你不要乱猜。”
孙丁才不信,在电话那头极力劝他回去,两个人一起吃个宵夜聊聊天,但戚琅还是挂了电话,找老板要了一碗豌豆杂酱面。
谁知这个点,面居然卖光了,他从店里出来,直接回了家。
后门留了门,虞家的那盏夜灯还亮着,往虞映的房间看了看,她的房间窗户虽然关着,但灯光从缝隙中透了出来,应该还没睡。
戚琅进屋后,并没有马上回房间,而是去了厨房,在冰箱里找到了唯一可以直接吃的酱板鸭,真好,有个鸭腿。
吃过之后,虽然还是饿,但总比什么都没吃的好。
凌晨五点,戚琅还是被饿醒,他又摸进厨房,在啤酒和可乐之间,选了不健康的啤酒,将那盘酱板鸭完全顺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蹑手蹑脚,不敢开房间的灯,夏天的天总是亮得很早,外面的夜灯已经熄灭,虞家人都回家了。
准备就着快亮的天光,吃一顿重口味的早餐,谁知刚推开窗,戚琅就看见虞映穿着睡衣,坐在书桌上,赤脚搭在窗外,手指之间有微微火光。
她——在抽烟?
她居然会抽烟!
戚琅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精灵,她望着天是那样安宁,虽然很不想打扰她,但啤酒易拉罐拉环已经被拉开。
那轻不可闻的气泡声,还是被她听见了。
虞映手里的烟,断断续续才抽了一小半,她戒烟成效不佳,经常失眠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来上一两根。
为了不在房间留下味道,被家里人发现,所以会在半夜,坐到窗台上抽。
凌晨四五点,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撞见戚琅。
被吓了一跳,虞映手里的烟掉在睡裙上,迅速地烫了一个洞。
她连忙收回了双脚,跳下书桌,烟头顺势掉在地板上,正想踩,才发现自己赤着脚,拖鞋在床前。
连忙端起水杯,蹲下身将烟头熄灭。
然后又连扯了几张纸,将地板擦干净,扔进了垃圾桶里。
等做完了这一切,虞映才缓缓站起了身,看见戚琅很惊讶地看着她,那样子无异于见了鬼。
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赶紧关上了自己的窗。
戚琅看着她行云流水进房间的动作,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酒还没有喝一口,竟然先醉了。
他不自觉地也跟着关上了窗,靠在墙边,仍然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第二天早上,阿姨买菜回来,看见冰箱里的酱板鸭盘子被动过,啤酒开了也没喝,被原封不动放在了冰箱里,端起盘子和吴奶奶笑道,“家里好像闹耗子了,少了两只鸭腿。”
吴奶奶也笑了起来,指了指戚川和戚琅的房间,“不是大耗子,就是小耗子。”
两兄弟都各自上班去了,戚琅走在虞映的旁边,她今天化了妆,因为天气有些凉快,穿了件很薄的休闲西装外套。
戚琅正犹豫要不要问早上的事儿,结果虞映先开了口。
“你今天早上怎么那么早醒了?”
“嗯,被热醒了。见外面凉快,开窗透透气。”戚琅撒谎道。
虞映抿着嘴,然后艰难地开了口,“那什么——我抽烟的事儿,替我保密。”
她的语气近乎要求,不像在求人,但戚琅不介意,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因为她要在家人面前,维护一个健康好女儿的形象,连失眠都是悄悄的,更别说抽烟这种恶习。
“没问题。”戚琅答应道,然后决定做一回阴险小人,“不过我有个条件——”
第22章 给彼此的关系拉的安全界限
闵伊春最近都是一个人骑车上下班,倒也不是为了给戚琅机会,让他能有更多时间和虞映在一起,而是她每天下班后还得赶回家,帮妈妈看水果店,让她妈能有时间去跳广场舞。
她自认有了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店里生意也不错,而且马上又要买房子了,一切应该会很开心的才对。
但她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心里烦闷,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虞映问道。
两个人坐在食堂角落靠窗的位置,见周围的人都盯着电视在看,遂放心聊起了私事儿。
闵伊春拿筷子戳着饭,抱怨道,“不是,我妈今晚又让我去相亲了,这次给我介绍了个离婚的。”
“虽然我不歧视离婚人士,但你这相亲对象,质量怎么越来越差了?以前至少还都是没结过婚的单身汉呢!”
虞映知道闵伊春所有的相亲对象,她像个场外嘉宾,通过手机聊天,观察了她的大型连续相亲节目。
“证明阆上方圆五百里的单身汉,已经被我妈盘得差不多了。现在介绍这个离婚的,还没有孩子,估计之后会越来越差。”闵伊春扶着脑袋,有些惆怅,“早知道,当年就不和前任分手了。”
“你要嫁给你前任,说不定都离婚了,那男的那么自私,分了是对的。”虞映心疼地拍了拍闵伊春的手,“你要实在不想去,就跟你妈讲,一会儿要陪我去玻璃厂,我让你加班。”
“你们要加班?”戚琅端着餐盘,都没费劲找,就看到了她们在那个位置,走过去坐到了虞映身边。
看见他餐盘里的饭像块板砖,占了餐盘的一半,虞映惊讶道,“你不是回家吃了吗?怎么又来食堂了。”
“食堂今天的菜我比较喜欢。”戚琅说。
“之前虞映就说你吃得多,我还不信,你这都快赶上我们两个人的量了。”闵伊春不顾虞映的眼神警告,又问,“你吃你们家食堂,给钱吗?”
“给啊,和你们是一样的。”戚琅扒拉了几口饭,对虞映能记住自己饭量这件事,很开心。
今天中午,三个人本来约好了一起去食堂,但在路上遇上了李芳菲,李芳菲一见小儿子,拉着他就回了家。
但是戚琅没在家吃饭,虞映担心地问道,“你该不会和你妈吵架了吧?”
“没有,回去得突然,阿姨只做了爸妈的饭,所以我又回食堂了。”
其实戚琅连自己家大门都没进,李芳菲在拽他回家的路上,就各种劝儿子,不要和虞映走得太近,气得戚琅扭头就走,觉得她不可理喻。
虞映没再问,专心吃起了东西,知道闵伊春不会推掉相亲,善解人意道,“伊春,那今天就戚琅和我去玻璃厂,开公司的车。你下班就回家吧!”
“你不是让我陪你吗?”闵伊春强调道,“相亲的事儿,我自己会处理,你别担心,该安排的工作还是安排。”
戚琅一听是和虞映去玻璃厂,连忙说道,“伊春姐,相亲是大事,别耽误了。”
闵伊春似笑非笑,懂他的心思,也不再强求,“那行吧!要是我这次成了,请你们吃饭。”
“那还是别成了,我真担心你对你妈一步步妥协,最后把自己下半辈子搭进去。”虞映知道,伊春的妈妈是很爱她的,但观念也是真的陈旧,她总觉得未嫁的伊春,会连带他们一家人,被别人嘲笑。
闵伊春也知明白,虞映说的话,是极有可能的,家人是她的软肋,自己是做不到激进地反抗的,“我要不去,我妈肯定会骂我,算了,就当田野调查,观察各种未婚人类的多样性了。”
戚琅埋头吃饭,吃了个小半饱后才,才插嘴,“我妈也催我哥相亲,前段时间介绍了一个老师给他,我哥死活没去。”
“你哥也被催婚?”闵伊春觉得不可思议,还以为李芳菲是后妈,这个该戚川亲妈关心的。
虞映想到了老张,那是她对老师的第一刻板印象,笑道,“你哥说不定就适合娶个老师,两个人在家开辩论赛,看谁能说得过谁。”
闵伊春没跟着戚琅笑,感觉说戚川,就跟调侃她似的,“那你该嫁个哑巴,家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哑巴说不了话,但是会打手语反驳,虞映可以找个温顺听话的,唯命是从。”戚琅在一旁,感觉是真的在为虞映挑选另一半。
闵伊春想戚琅那么气他妈,肯定不是个“听话”的人,也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她盯着虞映,想从她脸上找出点不自在或者尴尬,没想到虞映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冷不丁地来了句,“我又不是要养狗,要什么听话的。”
*
玻璃厂,戚琅将车停在了厂区大楼外,虞映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戚琅伸了手将空调调高了些,虞映突然睁开了眼睛,她捏了捏鼻梁,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在车里睡着,愣了会神。
“我睡着了?”虞映不可思议,自言自语道。
戚琅坐在旁边,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午后是容易犯困,不过你可能就睡了几分钟,你是不是又熬夜了?”
虞映很想说没有,但是又想起自己答应过戚琅的条件,“嗯”了一声。
戚琅答应帮她瞒着家里人,自己抽烟失眠的事儿,本来以为他提出的条件会很苛刻,谁知他的条件竟然是,“希望你能把我,当作伊春那样的好朋友。”
虞映确定了,他那天就在核酸亭外。
好朋友——
是戚琅与自己心照不宣,给彼此的关系拉的安全界限。
“你要是睡不着,可以敲我的窗,我可以陪你聊聊天的。”虽然戚琅是这样说的,但是他知道虞映绝对不会这么做。
戚琅的话让虞映清醒起来,姑姑给的安眠药只剩下一颗了,最近她都是半颗半颗碾碎,混在水里喝的,避免药物依赖的同时,又可以安然睡一觉。
虞映笑了声,提上了自己的包,打起了精神,“越聊越睡不着,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个小周总。”
戚琅和虞映进了办公大楼,被请到了会客室等候,行政上了两杯热茶就走了,两人等了五六分钟也没见到人。
“从奶奶管理醋厂开始,我们就和这家玻璃厂合作了,现在玻璃厂管事的,是周家最小的儿子,去年过年,我来送年礼的时候见过一面,很年轻,四十多出头。”
戚琅站起身来到墙边,指着他们玻璃厂的历史照片,回头叫虞映,“快来看,就是这张,是我奶奶和他们老厂长的照片。”
虞映来到戚琅跟前,看见了那张旧照片,哪怕被现代电脑技术修复过,也能从穿着中,看到时代的痕迹。
那时候奶奶三十出头,虞映觉得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大,她站在玻璃厂长的旁边,显得很局促。
上身穿着一件碎花衬衣,齐耳短发被打理得很规整,双手捏着衣角,在一大群男男女女中,显得稚气未脱。
“1997 年阆上国营玻璃厂员工合影?”虞映念出了照片下面的字,惊讶地问戚琅,“吴奶奶在这里工作过?”
“嗯,我奶奶最开始是这里的女员工,那时候家里穷,要不是她有这份工作,养着一家人,我爷爷估计也没办法去参加高考。”
这和坊间流传不太一样,虞映听过很多人讲吴奶奶和戚爷爷的故事,不过都是断断续续,或者是道听途说。
刚好今天戚琅在这儿,她问道,“那时候你爸爸应该出生了吧?”
“嗯,后来爷爷去了城里念书,所有人都说他走了就不会回来了,但是奶奶一直坚信,他肯定会回来。果然,爷爷念完书,就申请分配到阆上醋厂当厂长了。”
聊到爷爷奶奶,戚琅很骄傲,因为那是他对爱情最质朴的幻想,肝胆相照,不离不弃。
“你家里有戚爷爷工作的照片吗?我想做我们醋厂的厂史,但是找不到国营改革前的资料,怕吴奶奶伤心,我没敢直接问她要。”虞映说道。
“确实奶奶一提到爷爷就会哭,听我爸说,爷爷生病后受了不少折磨,一个一米八几的人,死的时候只有九十多斤,奶奶把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戚琅想了想,“不过我猜——可能这些东西,还是放在老宅,等我回去找找看。”
“也不急,这毕竟是奶奶不愿意触及的回忆,等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们和奶奶说说吧!”虞映看了看表,又往门口看了一眼,过道竟然没有一个人。
戚琅也看出了不对,“看来,这是要请我们吃闭门羹了。”
虞映觉得,哪怕自己当时否定了玻璃厂涨价的请求,但还是可以谈的,今天来面见小周总,就代表他们可以试着让一让步。
走出了休息室,虞映在洗手间门口看到了给他们送茶的行政,赶紧追上前拦住了她,“您好,请问你们小周总什么时候来啊?”
行政往左右瞧了一眼,面露歉意,小声地说了句,“虞小姐,我看你们还是不要等了。”
“他不在厂里吗?”虞映问。
行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地绕过她走了。
再次回到休息室,虞映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提上了自己的包,对戚琅说道,“他不在厂里,我们回去吧!”
戚琅跟上她走得飞快的脚步,虞映生了气,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回到车上,整个车被烤得如一个蒸笼,戚琅放下了四扇窗,风吹了好一会儿,虞映才不解地说,“好歹我们醋厂是甲方吧?真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
戚琅“噗呲”一笑,“我才进醋厂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 ,去年年底,他们玻璃厂就赶在生意最好的时候,摁头所有醋厂,逼着涨了两毛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