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青鹤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声音发颤道,“她要我亲手杀了她……”
……
“我只是在以一种极其理性的法子理智的在跟你说明白这一件事。”
“用你的逻辑你的处理方式来处理这一件事情。”
……
那一夜,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以冷酷到接近残忍的平静将所有的一切剖析给了他听,告诉了他事实与真相,告诉了他何为理性与理智。
再在最后,平静的告诉他自己赴死之前最后的遗愿。
他许是薄情寡性,但再如何的凉薄也不比她这般的能做到对自己如此的残忍。
小厮打来了一盆干净的水走了进来。
丫头们拿着伤药也急匆匆的小跑着赶了过来。
最后余剩下来的那几根颤颤巍巍的弦开始了不住的崩断,也不知道到底是背上的那一道旧伤复发拉扯的疼痛还是胸口积聚不得出的郁血吐不出来的窒息。
痛到难以喘息的地步。
祁青鹤紧紧的抓着吴作青的手臂,修长的指骨泛着苍青,坐在座椅上的整个人都有佝偻着蜷缩作了一团,像是难以呼吸一般的苍白了脸色。
“她竟是狠心至此……”
第46章 刃向
“她竟狠心至此……要我亲手杀了她……”
烛火在黑暗里不住的生燃着。
残晦无光。
只她一身素缟的白衣立在了地牢里, 容姿欺雪,绝世无双。
明明是落魄囚身于囹圄的人,但却不见着一丝的狼狈, 脱俗的好似不于世间的世外之人。仲藻雪负手立在了囚笼里抬头望着墙壁上披挂着一层冷霜的铁链久久神出。
她们原是自一出生就戴着镣铐跳舞的人。
起初, 做为氏家的女儿。
再然, 做为夫家的妻氏。
至以,做为长家的母宗。
她们是女儿, 是妻子,是母亲,却从来鲜少的有人能做得自己, 以一个纯粹的属于自己的人立身在这天地之间。
少时依父,婚后依夫, 老后依子。
无论身处在哪一个阶段,都从来不曾由自己来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一把无形的镣铐戴的太久, 久到最后连自己都不再觉察得到这一份镣铐的重量, 只将这一切全数的当之于习以为常,是每一个女子一生的缩影。
她已习惯了这一份重量。
“做为王府的女人,首当要学的是温贤与顺从。”
“要仔细着侍奉王爷讨王爷欢心。”
“无论王爷要你做什么, 你首先都要遵从君家的旨意不得违抗。”
来王府的第一天, 她被驯化府上姬妾的嬷嬷挂上了镣铐,开始了戴着镣铐起舞,在翻手作云之间, 颜容媚惑, 撩人心弦。
她自始至终都清楚自己此来的目地。
不惜一切代价。
——杀了他。
而让人玩味的是, 在这王府里面竟然还有其它与她一样抱着这个目地而来的女子。
“你要杀西陵王?”
“对。”
仲藻雪转过身望着眼前病弱低咳的女子, 霜冷的颜容轻慢, “知道了这一件事, 你可要去沈蒙那里告发我?以讨得他的欢心做他金房中的宠妾?”
立在她面前的女子,那一身的病骨却是比她还要单薄瘦弱。
李诗情摇了摇头低咳了数声。
后罢,她抬头望向了她,说,“正巧,我也是为此而来。”
“为何而来?”
“杀他。”
小庭之中一时沉默了下去,落叶之下皆是静寂。
是两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的绝世女子在曲水走廊之处狭道相逢,残影粼粼,明明是浮载在水面上娇柔的菡萏,但那倒影在水面上的影子却满是锋色。
话落之下两人侧首相望。
香衣微薰。
两个长于氏族大家的千金,原是见惯了大家里边主妇姨娘争房夺欢,甚至于打小就被族宗里的嬷母教授着要如何同不同的女子手中去使尽浑身懈术去争夺男人的宠爱,讨得男人的欢心。
原是一场外人眼中相遇之下必得你死我活般厮杀角斗的争宠。
为男人。
为那世人眼中所以为的女人的天。
却只在萍水相逢之下的这照面一瞥时,两人怀杀而来的女子收起了毕现的凶器,在擦身而过之下不约而同的将这把利器对准了相同的敌人。
是的,是敌人。
从来就不是天。
她们是这一片深渊之下的受害者,她们是同伴,她们不是敌人。
“除了杀他之外,我们还得想一个全身而退的法子。”李诗情道。
“我此来取他的性命,不曾想过全身而退。”仲藻雪道。
“让自己的性命葬送在此甚至于连死后都要为这等禽兽殉葬合墓,藻雪,你不觉得这样子的死,实在是太让人不甘心了吗?”李诗情问。
锻造利刀的时候,望着那熔炉里炙热的铁水仲藻雪一时沉默了下去。
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已经没有再想过往后了。
自那一日。
她摔得粉碎的再也不成人形之后。
“藻雪,我们要好好活着,活得要比他们都好。”李诗情病骨单薄的低咳着,站在她的一旁望着熔炉里正锻造流去的铁水,道,“我们终将离开这里,要自由自在的,就像鸟儿一般翱翔于天野之外。”
李诗情见她没有说话,咳了几声后望着她,道,“我们都要好好的。”
听到这里的仲藻雪不由得低笑了起来,只问了一句,“这般说的话,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李诗情想了一想,说,“我少时卧居书楼之上,闲有阅作三百卷,杂书谈阔有见闻远山之外另有其它的国度,在那里有雪峰雾淞云海出日,听闻甚至还有得女子可以参议朝政为仕为官,当时我看到这里的时候就有心向往之。”
仲藻雪听着有趣,“是吗?”
李诗情点了点头,“这些年我潦倒颠沛走去过很多的地方,原是还想再远一些的……”
但是负着通犯罪囚的身份,躲藏着不被人缉捕已是万难之事了。
李诗情低下了头眉目间隐有叹息道,“……真想去看一看。”
仲藻雪道,“会有机会的,你一定能看得到。”
李诗情望着熔炉里通体焰红的利刃,轻道,“对,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我们还有无尽的未来。
自由。
希望。
去看一看这个世间的万紫千红颜色。
那些美丽的不可胜说的日出云岫,那些壮阔澎湃的沧海变迁,寒峰雾淞,沙漠月泉,走去更远的不再受这些个世俗争扰的地方。
没有这些囚困枷锁,没有这些阴暗诡害。
李诗情的眼里满是憧憬与期望,那一身的病骨缠弱,但一双眸子在讲起来的时候却像是在发着光一般的明媚,就连那笑容都是不胜欢喜的模样。
李诗情转过头捅了捅她的手肘,“藻雪,到那个时候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去看上一看?”
仲藻雪侧过头望了她一眼,笑她,“你还是先将身子养好再说罢,不然这一路光是带着你的那些个药都得塞上十辆马车都怕是不够。”
李诗情嗔了她一眼,有些埋怨着她在这里泼着冷水,想说些什么却是忍不住低咳了起来。
“你有如此的寄予,沈蒙便由我来杀。”仲藻雪道。
“不。”李诗情摇头,“我李氏如此冤仇在上,此仇得我来亲手了结。”
“这一双手一但沾染上了血,一切都再也难以回头。”仲藻雪平静的说道。
李诗情望着她,道,“那就更不能让你来做这种事。”
仲藻雪对上了她的视线,道,“你更不能。”
李诗情蹙眉正想要说话。
仲藻雪转回了视线望向了那一方汇作一渠的熔炉铁水,缓缓道,“病秧子别跟我争这等事。”
李诗情被她气笑。
杀人,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并且不仅无法解决问题,还会让自己沾着满手的鲜血,披上一身罪恶外衣,作为那炼狱中的魔鬼刽子手。
但这天底下无人来去制衡拘束这恶,无人安抚的那造恶之下枉死的亡魂。
于是身处炼狱之中的人,终将也会化作万恶的魔鬼。
“明明作了这么多的恶,为何竟无一人能拿他处办?”李诗情拿着搜罗到的证据低叹,“好不容易费劲心血找来了这些个东西,我竟想不到能将这些个东西呈奉给谁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又有谁人会愿意看上一眼。”
仲藻雪抿了抿唇。
李诗情有些勉力的笑了笑,“你说,如果我们事后拿着这些个的证据去诉情,前来审案彻查的大人是否能得理解我们的苦衷,甚至追奖我们澄清玉宇除恶有功呢?”
仲藻雪听了她这一番可堪天真的话不由得发哂,“便是那些个话本杂书上边我也想不到任何一人。”
事情发生的那一刻是无比突然的,不受控制的。
她们所计划的日子并不在生辰宴。
因为来往人数众多。
这个时间点怎么想也不是一个适以下手的日子。
深夜时分,喝得醉醺醺的沈蒙被小厮搀扶着往主厢房走去,这一日往来贺寿的人太多,你一杯我一杯下来直灌了他脚步虚浮,酒气翻涌之下在回去的路上生呕想吐,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好似有些不听使唤一般。
闻到了李诗情住所的药香,才有些许的回缓过来。
“美人……”
“嗝,美人儿……”
沈蒙摆了摆手让搀着自己的小厮都先下去,自己踉踉跄跄的往那一方清幽的雅舍走了过去。
他的到来是李诗情所预想不到的。
枯井之中里的遗骸被她们不经意间发现了,心中虽然还有几分余悸,但却仍有在思忖着要如何调查清楚那些尸骨的信息,又要如何将那些可怜的人打捞出来重见天日。
门被突然的推开了,李诗情正坐在案边望着棋局思弈,一时间被推开的门风给惊住。
“本王听说……你病了,今日儿没去宴上,嗝!”沈蒙踉踉呛呛的走过来,虽是带着几分宴晌余消的笑,但那一双眸子满是看着猎物的眼神充满的掠夺与危险,“这么晚了还没睡下,可是深闺愁怨盼着本王过来与你温存?”
见他贴了过来抱住了自己,李诗情有被惊得站起了身。
“王爷?!”
“你还是这般的纤细清瘦不堪一握。”
沈蒙抱着她低语,只微微眯了眯眼便轻巧的将她一力抱了起来,全然不顾她的惊惶与失声尖叫,听在了耳里却尽当了助兴。
在他面前,她们从来都不是人,只是猎物,只是玩物。
用之欢娱,随手可抛。
“王爷!王爷不要这样!”李诗情全身忍不住发颤的挣扎着,只是这一身病弱,力道倒更像是一只猫儿在撒欢一般,反倒而引得醉酒后的男人兴致更为高涨。
搁置棋局离去片刻滤了药罐子里温煮的黄汤,走来的时候见着这一幕的仲藻雪脸色哗变。
“住手!”
将手中的那一碗黄汤置在了一旁的案上,仲藻雪走过来想要拽开他。
沈蒙只闲心的看了她一眼,虽然有些意外但这会子正在兴头也没太当回事,“你竟然也在这里,那正当好,这日夜长,你们二人便一起来伺候本王罢。”
他笑得浪荡,笑得畅爽。
他原就是出身皇胄的人,自小享着无尽的尊荣,从未有女人敢拂逆他。
被甩开了的仲藻雪站稳住了身子,抬头间正对上了李诗情的那一双眸,就像那一日在曲水走廊上两人萍水相逢之下,擦肩而过时照面一瞥。
那是毕现的利器。
在那一刻,不约而同的拔刀出鞘对准了那同一个人。
“咚!”
作者有话说:
加班,有些晚了,赶不及双更,明天补上。orz
——
第47章 踩夜
“咚!——”
前一刻还是无上尊荣不可一世的亲王贵胄, 下一刻却是不可置信的僵着身子愣在了原地,瞪大了一双眼睛低头望着胸前的那一把匕首,回缓不过来。
脑子像是宕机一般的卡了壳, 似乎还想不明白对方这一番作为是什么意思。
在他的府邸上, 在他的城池中。
不过一介玩物般的贱妾, 竟然举刀对他刀刃相向?
她们怎么敢的?
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你!——”那是无上的权力被突然挑衅之时不敢置信的震愕,带着尚且无法理解的空白, 在凭受了前后的这两刀之后,等到伤口上的疼痛冲激到了大脑皮层时。震愕,一时间化作了涛天汹涌的怒火与疯狂。
“贱人!你们竟然联手刺杀本王!!”沈蒙裂目怒喝。
毕现的刀刃破血而没, 直扎入了肉里。
两个人。
一前一后的握着利器。
抬眸间,眉目孤傲霜冷, 尽是冰冷的肃杀之意。
面对沈蒙的暴怒凶戾,两人却是全然不为所动, 只在对视之间眸子更生凛冽的陡然一转没入肉里的利器, 破血喷涌之间引得了对方一阵惨叫。
“啊!!”
就着他惨叫连声的这一个时机,被压在床上的李诗情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脚将男人踹了下去。
仲藻雪微微侧过身。
就在沈蒙迫力滚下去的时候再踹去了一脚, 将他踢得了更远了些。
“快走, 此地已不能再留了。”仲藻雪走了过去,伸手拉了她一把。借着她的力气,李诗情吃力的拉拽着她的手从床上站起身来。
此时两人身上都沾着血。
腥臭的有些恶心。
“换身衣服, 你立马就走。”仲藻雪沉下了脸色, 将她拉起来后道, “去找三娘, 跟她说计划提前了, 你先避过这一阵风头再说。”
“好。”
李诗情苍白着一张脸, 一脸嫌恶的脱下了那一身沾了血的衣裳扔去了一旁,粗略了就着屋里的清水洗净了身上沾的血,咳着声飞速的从衣柜里头翻出了两套干净的衣服正准备换上,却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倒是手上正拿着那一把刚才顺势从沈蒙背上抽出来的长刀。
那刀刃上正带着血色。
正换着衣裳的手停顿了下来。
“你不会是不准备走吧?”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李诗情愕然。
仲藻雪没有说话。
“你疯了藻雪,与这等人陪葬可太不值得了!”李诗情拉着她想要将另一套干净的衣裳塞给她换。
“不是。”
仲藻雪没有接过衣裳,道,“我留下来处理,你先走,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脚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