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一起处理。”李诗情扣着她的手想先将她拖去清理干净,咳声道,“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候在外头的小厮听到了屋里头异样的响动,踌蹰的候在门外要不要进来。
“爷,可是有什么事吗?”
“爷?”
没听到这边有回应,几个小厮心里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了。
隐约的好像闻到了什么异样的气味,但是隔着一扇扇门,一重重锦帘,又加之这屋子里头常年薰煮着草药的味道,又不大能确定什么。
只试探着又唤了声,“爷,张晋安大人刚刚有过来找爷,说是带来了太子的口喻……”
那声音带着几分忐忑。
生怕打扰了他的“好事”,惹得他心里不快。
两人同时侧目望向了门外,眸色登时沉了下去。
“我去处理。”只在片刻之间便做好了明细分工,无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打理好了身上的痕迹换好了干净衣裳的李诗情当即起身说道,“你留在这里换好衣裳,我们一起逃出去。”
“好。”仲藻雪应声。
想着府上近日闲杂人等众多,唯恐生了什么变故。
仲藻雪又说了一句,“我脚力比你要快上一些,你出去的时候还是当先找机会离开这王府再说,出去后且先去找三娘。”
李诗情点头,“我会避开眼线去尚溪桥下与她会面,少暴露一人总是好一些的。”
仲藻雪又说,“此事一出,城中必有一片腥风血雨,最好是寻隙离开临安城去往青柳村才得妥当。”
李诗情点头,“我明白。”
眼见着外面的响动越来越近了,那些个候在外头的小厮久久的未得回复,心里有些拿捏不准的正准备试探着推开门进来。
李诗情掀开了帘子正准备过去。
却在离开的时候侧过头望向她,道,“藻雪,我们不要再被困在这里了,我们要一起逃出去。”
那些手里搜罗得来的尚未来得及递呈的证据。
有血案未陈。
有冤情未诉。
“我们一起去京城,想法子把这些东西交给……那位大人。”李诗情道。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这世间上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得以困住她的脚步,困住她的心了。她们不再是女儿的身份,不再是妻妾的身份。
只是她们自己。
只自己属于她们自己。
只这一次过后,她们将为自己而活。
仲藻雪对上了她的视线,点头,“好,我们青柳村再见。”
“青柳村再见。”
李诗情颌首,随即伸手拂开了门上的那一重锦帘,伸手拦住了那两个正欲从门外边进来的小厮,听着他们口中念叨着说着太子口喻与张大人与世子,便提步走向了那无尽的长夜中。
这个节骨眼上,她得将这些人先引去另外的地方,断不能让他们就这样闯进去撞了个正着。
除此之外。
更让她有些在意的是,在这个时间里传来的太子的口喻……?
“……”
仲藻雪心里却是清楚,这一别或将成为永诀。
小屋中的的寒烛幽晃。
火光撞入了这一片漫漫无尽的长夜,她披着一身的血,以指腹轻慢的抚上了刀刃上的缺口,神容孤傲而绝决,那一双冷至了极致的眸子犹有生了一层疯魔之色。
她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着的,无比的清醒,无比的镇静。
“哗啦——”衣带掀过了案上的烛火。
她笑着覆手掌着案上的那一盅酒颈仰首痛畅。
带落的烛火滚落在了她的脚边,有倾落下来残酒落在了地上,打碎了那一摇晃不止的红焰。
——她等这一天等的太久太久。
“咚!”
落下的那一脚,狠狠的踩在了伏在地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的男人脸上,那原是自小便享有着无上的尊荣,无上的权力的人。
高高在上。
视天下万物为草芥。
将之一切都当做了玩物与猎物。
“你……”
“沈蒙,你应当是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仲藻雪一只手掌着酒欺身下力,在不住晃撞的红焰之下却像是一个自炼狱而来的修罗一般,低语道,“那一日在黎安,你将环儿踩在脚下亵玩的时候看着她挣扎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不是笑得很高兴吗?”
“怎样,而今被女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如何?”
她一边说着,一边神容轻慢的笑着,掌着手中的酒盏将里面余剩下来的酒尽数的倒在了他的脸上。
“贱——唔!贱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仲藻雪掌着酒盏倾尽了壶中的最后一滴酒,随后一手将那酒盅抛去了身后,只着玉碎破开的声响。
沈蒙不知为何自己竟然一丝一毫的使不上劲来,像是喝醉了酒,但他酒量原是一向都非常的不错,从来不至于醉到手脚不听使唤的地步。
失血的身子越发的冷。
冷的他打着颤。
想要挣扎,想要呼喊,但喉咙里却好似是裂了一道口子一般的泄着风,到最后的时候已是叫喊不出来了一丝的声音。
只瞪大了一双眼睛满是凶戾与怒火的望着眼前这个一向被他当做玩物的女子。
怒火伴随着接连的失血与疼痛开始慢慢的凉却。
至最后只剩下了寒色。
有无尽的恐惧一时冲上了头皮,毛骨悚然之间全身禁不住起了一个又一个鸡皮疙瘩,甚至于身下开始失禁,那是人刻在骨子里的,对死亡天然的恐惧与骇怖。
“不……不要杀……我……”
“不。”
仲藻雪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直踩断了他的鼻梁。
却是微微一笑。
她道,“这夜,才刚刚开始。”
她要所有一切残杀为恶却不得绳之以法的人葬生于这一片黑暗之中。
为那些不知名氏为何的白骨得以安息入土,往生轮回。为那些含恨冤死溺于湖海四洲的无辜之人。为那些终将没有走出那一片寒冬大雪的黎安百姓。
“锵!”
带血的刀刃照现了她的眸。
她要所有双手沾过血的人死于这一片黑夜里。
“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气?”
“发生了什么?”
“什么人在哪里!”
察觉到这里有不对劲的城中巡守忽而闯了进来,却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整个人都震骇在了原地,只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一时间竟然做不出任何的反应过来。
——包括双手沾了血的她自己。
“你是何人?!”
“立即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然当场穿杀!”
她站在一地的血泊之中,侧眸望着冲进来的那一队将自己围做成圈的巡守,高举的银枪下是无数朔寒的尖镝对准了她,只待她有任何的轻举妄动就将她穿杀作了一个刺猬。
“把刀放下!举起手来!”
仲藻雪没有任何挣扎与反抗的举起了一双手。
那一把带血的刀掉落在了脚边。
——包括双手沾了血已成为了恶魔的她,也要一并死在这个长夜里。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设身【二合一】
律法不可撼动, 越行律法的纵杀更不容冠以正义之名。
披着这一身腥臭的血。
她也将死于长夜之中。
与爱恨无关,与恩怨无关,非是因为做为皇胄的陪葬, 也非是因为以死之名来惩戒逼迫他举刀杀了自己, 而是她心中也自始至终有一杆秤来衡量着这公理法理, 清楚戕杀之下双手沾满了鲜血的自己要去付出一个怎样的代价。
“……”
地牢之中的壁火幽冷的跳动着。
仲藻雪负手立在了牢里抬眸望着墙壁上边悬挂着的铁链与枷锁。
“祁青鹤,做为夫婿, 这三年来的夫妻情义你寡情薄幸,贱我疑我弃我而去,已让我彻底失望。这最后的一晤, 我只望你还是当年那个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哪怕弃之一切也甘愿俯首为民请命的祁大人,才不至于教我嗤笑自己从头到尾对你看走了眼。”
——
上厢里面尽是进出不绝的丫头, 捧着的铜盆里是刚刚换药拆下来浸透了血的纱布。
“里面怎么了?”原本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编着纸鸢的单玉儿拦下了一个小丫头问。
“大人旧伤复发伤口又崩开了。”丫头捧着铜盆向她行礼。
“怪不得有这么多的人都赶了过去。”单玉儿拿着编了一半的纸鸢又问,“严重吗?”
“有些严重。”
那丫头点了点头说, “现下还有些低烧, 大夫说是伤口破裂外邪入侵所致,加上大人这些天一直疲于奔命少有休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的折腾。”
单玉儿沉默了一会儿, 伸手绕着纸鸢的线, 又说,“大人这些日子都在料办西陵王的案子?”
“可不是,大人自来临安哪一天有停下来过?”丫头说。
“还真是忙的, 他倒确实是上心。”单玉儿说。
“……到底是发妻。”
那丫头端着铜盆凑过来小声的说, “小姐你这几天被禁足许是不知道, 大人这一病下, 起初烧得厉害的时候就连意识都是有些不大清楚了, 但口中却时有梦呓着喊着仲娘子的名字。”
单玉儿编绕纸鸢的手一停, 脸色更为沉默了起来,像是有些叹息更有些切齿的恨铁不成钢。
“现在这般情深款款心如刀绞割舍不下,早干什么去了?”
真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那丫头是守在上厢房外面侍候的,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事情,压低了声音说,“小姐,再过几天就是最后的审期了,大人他……不会真的亲手斩了仲娘子吧?”
“……不知道。”
单玉儿心里是真的没有底。
他是真的有大义灭亲的先例在前,但三年发妻,看他也不是半分都没有情义的样子,当真下得去手?
单玉儿不想事情当真的到了无可转圜的那一步,毕竟到时候大闹刑场祸连下来,只会牵连进去更多的人,造得更多的伤亡。
若非事情还没走到这一步,她是真的不想闹得这个样子。
“你先下去忙吧。”单玉儿放下了手中的纸鸢说。
“是。”
那丫头应了一声,向她行罢了一礼,捧着铜盆退了下去。
将那编了一半的纸鸢收好,单玉儿趁着看守的守卫不注意径直翻上了院子里的那一棵枫树,越过了高墙摸去了上厢。
总得去试探一下,看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咳。”
人还没摸进去就听到了里边传来的一阵咳嗽声。
放眼望了过去,只看着他一个人坐在了那里,像是有些经不住寒一般身上披了一件大氅,依旧是那一副文冠清俊的模样,单单只看外貌的话,这般的眉目也无怪乎那日探花郎打马游街引得那般多的名媛佳丽含羞倾心于他。
哪怕经了这么些天的折腾下来,他整个人看着都有憔悴的快不见个人形了,这一份风骨却是犹在。
“咳。”又咳了一声。
手中托着的那一方簿子翻完了一本,展于膝上的是一张长长的卷宗,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看着蝇头小字整整齐齐的排了一面。
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祁青鹤握着笔的手一停,抬起了头来。
“我听说大人旧伤复发。”没有几个人能撑得住他扫过来的这一眼,单玉儿有些头皮发麻的说,“……所以过来看望一下大人。”
“不必了,我无恙。”祁青鹤扫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
“……”
那丫头不是说他还有低烧正睡下了吗?
单玉儿立在了旁边有些踌蹰的不知道怎么开口试探他,这男人敏锐的很,她得百般谨慎百般仔细着,不能让他觉察出什么端倪出来。
“那个……”
“没事的话退下罢。”见着书字的笔墨残了,祁青鹤展袖又蘸了蘸砚墨,头也没抬的说。
“大人当真要斩了仲姐姐吗?”单玉儿脱口而问。
握着笔的手陡然一顿。
祁青鹤抬眸望向了她,那一双一惯清冷的眸子有着说不清的晦暗之色。
“只剩下不到几日的时间了,大人当真要斩了……自己的发妻吗?”单玉儿试探着问,“……大人当真会下手这般的做吗?”
祁青鹤手上正握着笔,抬眸望着她许久,却是只低咳了几声没有说话。
“果然……大人心里也是不忍心的。”单玉儿见他不答,心中已有了一个答案。
祁青鹤握着笔望着她,道,“我从来不想杀任何人。”
单玉儿一怔。
祁青鹤执着笔低咳着,一手收敛起了摊在膝上的卷宗,神色平静而又清冷道,“若这天下海清河宴,百姓安居乐业友睦邻和再无争凶斗狠甚至举刀相刃之事,我何以要谁的性命?”
“但仲姐姐是无辜的!她并没有做错!”单玉儿跪坐在了他的面前望着他,“大人,您查了这么多,你应该知道当中的缘由。”
祁青鹤一双手收着卷宗望着她,道,“纵杀在前,虐杀在后,只要情况属实她万死难逃其右。”
“大人!”
单玉儿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您查了这么多,清楚了西陵王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面对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杀了他到底哪里错了?!”
祁青鹤低咳了一声,睁着一双眸子望着她道,“若人人以杀止杀,以暴止暴,那么怀揣私欲与私怨任谁人都将成为自以为正义的刽子手。”
“可是那不一样啊!”单玉儿道,“若非是走投无路无可奈何,谁想要这般做?谁愿意一双手沾了血的去杀人呢?若非是冤情难诉,若非是被残害欺辱,她一介柔弱的女子何以会这样去做?大人,那是您的发妻,您应当是最了解她的性子的人,知道她的温婉与良善,若非是眼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半点没有任何惩处,她又何以致此!”
“这是理由,是动机。”祁青鹤合着卷宗抬眸望着她,“但并不是行杀的对与错。”
单玉儿怔住了。
祁青鹤道,“戕杀他人性命,无论以何理由都绝不是正确可取之事。”
单玉儿咬了牙,“这一句话,你当初怎地就不对沈蒙他说!”
“……”
祁青鹤半倚在团榻上听着她咬牙带怒的指控,只微敛下了一双眸子,却是神色平静如水不动。
那是初出牛犊不怕虎的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