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雪/悔薄幸——砚古【完结】
时间:2023-09-10 23:06:18

  只一声又一声的笑。
  笑得苍凉。
  笑得讽刺。
  街道外传来了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响起,听着重靴沉沉。但那一处走去的方向却并不是往绣坊那一边同西陵王府的府兵人马会面,倒听着像是往这边赶过来,要往米仓那处走去。
  有一队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
  “何人在此打闹生事!”
  “报上名来!”
  祁青鹤长笑不止的一扫衣袖,直将那已经成了一地碎片的画卷尽数收入了怀里,负着一身的伤破开了丹青阁上层的另一扇门,直接从阁楼上掠了出去。
  那笑声却是比哭还要难听。
  他已一无所有。
  仅剩下的那些东西,就如这怀里被他撕成雪花片的碎片一般,尽是一片狼藉。
  “站住!”
  “什么人在那里!”
  追上来的人却是府押的官兵,刚一冲进来便看着丹青阁里余留下一片激斗后的痕迹,眼见着上一层阁楼处一闪而过的两道身影,便忙赶着追了上去。
  凌云志重新束好了黑色的面巾往另一个方面追了去。
  一身素黑的劲衣。
  只胸前的那一枚青蓝色的飞鹤在月光下耀目非常。
  ——
  “你都已经是沈蒙的宠妾了,想要办事却还要委求于我?”
  桀骜不驯的少年叼着一根稻草枕着一双手躺在了那处篝火旁,吊儿郎当的搭着一条腿,只懒懒的斜了她一眼,道,“你真心相救这些难民不假,之前是我误会了你,但你竟然委身于沈蒙那等奸佞王贵为妾,说到底不还是个以色侍人的肤浅女人,我凌云志从来没兴趣理会这等粗俗之人。”
  “……”
  仲藻雪站在一旁看着他,那打量着他的眼神里有几分怔仲。
  凌云志起初并不明白那一分探究是为何意,只当她为达目地不折手段,甘为贱妾之余,还想媚惑他,从他的身上讨要来一些好处。
  搭在膝上的那一只脚晃了晃,他半点儿也不为所动的说,“你走吧,别晃荡在我面前碍事。”
  他一向桀骜不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躺着更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仲藻雪站在一旁打量着他的那一张脸,像是觉得有些违和,又像是觉得有些玩味。
  她见惯了祁青鹤持礼端正一丝不苟的作风,这一方,见着个与他有三四分相像的人,但性情却是差之了天壤之别,看了又看却是忍不住想笑。
  “笑什么?”凌云志叼着一根稻草微眯着眼望着她。
  “没什么。”
  仲藻雪笑了笑,只说,“我找你来有事相托,依旧是为了之前的事,凌公子不也是有意解此方大灾之下难民的安生之事?”
  凌云志一顿,谈及这一件事的时候,他却是沉默了下去,桀骜不驯的脸上有了几分的凝重,跟着也坐直了身子。
  “你有法子?”
  “不知道能不能成,只是尽我之力能救得一人算得一人。”
  仲藻雪说,“但我身份不便出面,更不得让人起疑,是故想要托凌公子为我一行。”
  凌云志屈着一条腿打量着她半晌,“你为沈蒙的宠妾,难道有其它的谋划?”
  仲藻雪望着他,道,“凌公子当我攀附权贵也无不可。”
  “……”
  凌云志沉默了下去,总觉得事情透露着一丝的不对劲,隐约的能猜得出来对方别有图谋,但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个什么。
  思忖了一会儿,到底大局为重。
  “若是为了救人,我可以助你一二。”他道。
  “多谢凌公子。”
  “但我这人向来一毛不拔斤斤计较从不吃亏,没有白答应给人跑腿的。”
  凌云志一边说着,伸手就顺来了她衣口处藏着的那一只青蓝色的飞鹤坠子,把玩了一阵,又看了一眼,“看这成色当真不是个俗物,便抵给我了罢。”
  “欸——”
  仲藻雪见着那一只飞鹤被人给一手夺了去,伸手就想要拿回来。
  但看着他坐在那里低着头把玩着那个坠子,一旁的篝火半明半暗的照在了他的脸上。
  却是怔住了。
  她曾有想过无数遍为他迎生辰的场面。
  想着他收到自己准备的这一个礼物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模样,什么样的神情。可是会有欢喜,可是会有惊诧,可是会予她一个吻回应。
  可是能像两人新婚之夜时的情热?
  又或者是什么神色都没有吧,他一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平日里想要为他置办一些东西,换来换去也就只有衣穿起用文房墨宝。
  省钱的很,但也却是会有叹息他的不知情趣。
  这个未来得及送出去的东西是后来匠人几番托信让她过去取,但那时她已是万念俱灰,纵是送来了也没有心思瞧上一眼,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的时候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这么一直的带在了身边。
  但眼下她已经纵身入王府,身上便是不便再带着这个东西。
  火星子爆碎在了她的脚边,仲藻雪敛下了眸,只说,“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若喜欢,便拿着吧,也算我谢你相助之情。”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逆道
  琉璃盏中烛火澄明, 直照着垂悬下门帘的一排水晶珠帘玲珑生辉。
  正燃的暖香。
  小屏风上有褪去的衣衫搭了上去。
  殷盈半绾着发解衣沐浴,这一日实在是有发生太多的事情,心里此一番已是说不尽的疲倦, 仔细着避着藕臂上的伤口不沾着水的倚在了香木盆边缘。
  ……
  “驾!”
  “驾驾!”
  白露微明, 天色晓朦。
  扬鞭之下, 只见着车轮不住轱辘着转动着,碾磨了一路的泥石直轧去了一条双道, 原是一辆马车连夜的正往着阡陌上赶着路,尾后留下了一片飞尘。
  素色的马车辕木看不见一丝的贵态,只当是街上平平无奇的马车, 走运不得什么值钱的东西。
  “哎呦!”
  颠簸的马车里传来了一声惊呼。
  紧接着听着好似有重物摔落下来的声音响了起来,继而不久之后车帘被人一把给掀了起来, 仲藻雪愕然不已的望着正在疾驰的马车,视线一转落在正在驾车的人身上。
  “你是何人?!”她惊道。
  “你这妹妹, 就这样子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吗?”殷盈打着马嗤笑一声。
  打马的人竟是个女子, 虽然披着斗篷,好似个赶马的车夫,但那只是望过来的一眼便能窥得此人的非凡之貌, 知她定非池中物。
  “……”
  仲藻雪怔愣之间, 回想起来前些夜里她人且还在青柳村内,离开的时候还放了把火以襄助三娘得以安然的立足在村内。
  她有被村民追了一路,只到后来抢了一匹马之后才得以逃脱。
  只是那一匹马打得狠了受了惊, 又是赶着夜路, 她便险险失足摔落了下去一时间不醒人事。
  马车又颠簸了一下。
  仲藻雪晃荡着差点没有站稳住身形的栽了下来, 下意识的伸手扶了扶马车的车辕, “……是姑娘救了我?”
  殷盈似笑非笑的斜了她一眼道, “若不是我这厢路过, 改着是个虎背扛刀的山匪汉子瞧着你这么个模样小娘,怕是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仲藻雪哑然。
  扶着车辕坐了下去,仲藻雪问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殷盈。”
  殷盈扬着手中的马鞭,斜了她一眼,“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鲜少的见着一个姑娘家这般的轻佻,眉眼之间总是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勾引与诱惑,直勾得你在心里放松了警惕耽溺于皮相之上,就像是一条悄无声息缠身于上吐着信子的蛇,待蛊惑住猎物后饕餮饱腹。
  也不知道对方是恶是善,仲藻雪只有一句答一句的道,“我闺字藻雪。”
  “齐戒疏瀹,澡雪精神。能取这样的名字,想必是个书香世家的女儿。”殷盈道。
  仲藻雪一顿,“殷姑娘知道此句。”
  殷盈不以为意道,“少时读过几篇,只兜兜转转净是些束脑束心拘手拘脚不得劲的玩意,没得意思的紧,只当是看过罢了,没什么兴致。”
  仲藻雪一边听着一边坐了下去与她攀谈着。
  闲聊之间,却发现对方一介女子但见识宽博已远在她所认得的所有人之上,只是其心旁邪,犹其离经叛道,偶有的几句发言乖僻邪色的却是令她都为之瞠目结舌。
  她有过很多的男人。
  对天地道法都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哪怕是纲理伦常都道上一句不过是男人拿着链子栓着女人的玩意。
  “你报名字的时候只说闺字不提姓氏,可见与族宗有伤,怕不是做了什么世人眼中伤风败俗的事被大家里的人撇得清白干净了罢。”殷盈扬着马鞭道。
  仲藻雪沉默了下去,面色有些黯然的没有说话。
  “没什么打紧的。”
  殷盈望了她一眼,道,“因为我也一样。”
  仲藻雪听罢一愣,抬起了头望向了她。
  殷盈耸了耸肩笑道,“所以我说了,都是来来去去这么个玩意儿,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既然这方得以出来了,便就好生自在的踏遍这一方天地罢,这天底下可不也就少了一个自囚笼中的闺秀?”
  仲藻雪望着她道,“殷姑娘倒真是洒脱。”
  殷盈道,“只是我心里看得清透罢了。”
  你来我往的闪聊中,两人越渐的坐近了起来,女孩子本来能聊的话题便有很多,在脱离了夫家父家子家,原也可以谈得天地,论得书画,较得诸正理法。哪怕意有分歧,性有刚柔不同,却也能得谈得畅快淋漓。
  至于饥肠辘辘,破日当空而照,才得以回过了神来。
  “这马车是要走去何处?”吃饼之余,仲藻雪突然问了一声。
  “等经过长风口的时候,我会将你放下来,你看着是往临安还是京城去罢,那里应该有走得的水路和陆路。”殷盈说道,“这日子到了冬日不甚好过,你最好赶在大雪封城之间寻得一处落脚容身的地方,不然怕是这个冬天难以挨得过去。”
  听到临安和京城两个名字,仲藻雪一时间沉默了下去,咬着饼的手缓缓落了下去。
  仲藻雪沉默着问,“除了这两个地方,还可通往哪里?”
  殷盈说,“黎安。”
  听到这一个地方,仲藻雪怔住了。
  殷盈说,“我此去正准备去的地方。”
  仲藻雪神色有些诧异,迟疑着问,“黎安……这个时间怕是有大灾,若是再过些日子大雪封了城被困在了那里的话,可真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了。”
  这个节骨眼上,沿路可见着有不少从黎安那一方走出来逃难的人,拖家带口,疲力而行。
  哪里还有人逆行而去,在这个时节赶去黎安城的。
  她虽然不曾到过黎安,但是曾经从……男人的口中依稀听得过几句,知道这是一个贫瘠困苦的地方。
  殷盈说,“我赶着是有事过去。”
  仲藻雪疑惑的问,“什么事?”
  殷盈斜了她一眼,笑眯眯的说道,“秘密。”
  “……”
  马车行驶了一路,抵达至长风口的时候,从那方赶过来的难民便能瞧见几个人,但能从那一处穷困地方早赶着逃离出来的人,多是四肢健全的壮年,脸上虽然满是疲色却还能勉力的撑上一口气。
  驿道换乘的时候,殷盈正在一边给马匹喂着粮草,一边同盯上自己的东道主虚以委蛇。
  这样一个世道里,女子只身一人走出来总是免不得四伏着危机,招惹来一些有色心贼胆的人。
  “呦,好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娘子。”
  “啧啧这小脸蛋可长的真是标致。”
  “小娘子可是没得去处,不若跟我们兄弟一起去如何?”
  仲藻雪身上穿着的是柳三娘织补的布衣,但粗麻到底难掩倾城,犹其是在这样一个困苦的气闷里,来往的人总是会心免不了的想要寻一些乐子。
  他们原就是尘埃中的蝼蚁,但有时往往是低如尘埃的蝼蚁之辈,在面对着自己更要弱力的人时,便越想着欺凌对方以寻求慰藉,好似只有这般才不至于对自己那卑切的生命觉得痛恨无力。
  这种人仲藻雪在临安城时便曾有见过,只当避而远之不以为伍。
  走去了几步避开。
  但对方却又怎肯放过她的继续缠了上来。
  “呦,小娘子怎地不理人呢?这么不给我们兄弟几人面子?”当中一人拦住了她的去处,掂着一把长刀扛在了肩上皮肉不笑。
  “哪能啊,我这妹妹只是性子内向羞涩罢了。”不等她开口,一旁的殷盈却说了起来。
  殷盈笑着走了过来,“我先代我这妹妹向几位爷赔礼道歉了。”
  “啐,还是你这小美人懂事。”那人啐了一口,得意的笑着。
  殷盈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说,“去吧,别担心。”
  仲藻雪不明白她此话什么意思,望向她的时候,却看着她朝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目光瞥向了不远已经换作好了的马车,暗示她快上车。
  殷盈笑脸盈盈的对那几个草莽汉子说着,“我们姐妹初来乍到此地不知礼数,不小心得罪了两位爷真是不该,我这方让我这妹妹去车里取些值钱的家当过来孝敬孝敬两位爷,还请两位爷能够消消火气,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仲藻雪听着她的话外之意走去了换好了的马车,握着缰绳走去了辕木之上,一顿。
  登上了辕木,委身自车内的包袱里摸索了一阵,直道触及了一方冰冷的物什后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还是你这小美人懂规矩,真上道。”那两个草莽大汉一边说着一边轻佻着想要摸她的脸。
  “妹妹,可找到了吗?”殷盈笑语盈盈的转过头,轻巧的让他落了下空,转过了身面向了仲藻雪的方向说,“若是找到了便代我拿上来罢。”
  “好的。”
  仲藻雪应声,随即抽出了那压在包袱下面的一把长剑。
  那旁的两个草莽大汉又是贪财又是贪色的心里直痒痒,站在了那儿候待着,却不想就在仲藻雪的这一声应声下,一直站在那里的殷盈却是陡然伸手抄起了不远处装着余尽辣椒粉的破篓筐子,径直的往两人的头上闷头罩了下去!
  闷头惊呛,直把那辣椒粉呛进了喉管里。
  “咳!”
  “咳咳!!”
  “接着!”仲藻雪一把抛出了那一把长剑。
  殷盈寻声而起,伸手便抓住了那把长剑,那边受了闷记的草莽大汉勃然大怒的呛咳着涨红了一整张脸,掀去了头上盖罩着的破篓筐子,正想要恶狠狠的教训一顿这个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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