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藻雪坐在那里久久望着她,看着她那一张还留着稚嫩之气的天真无邪的脸庞,那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分明还洋溢着这世间一切明艳夺目的光彩。
无数个字哽在了喉咙里,她明明有读过万卷的书,但在这一时竟是回答不出来一句。
“环儿。”伸手抱了抱她,像是想要安慰上她几句却找不出一个词来,或然想要说与她道理让她一听那些没入贱籍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却更加说不出口
“……仲姐姐?”
环儿被她抱在怀抱,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臂上,神色还有些懵然。
“花魁娘子……真的不好,仲姐姐很讨厌吗?”环儿小声的问。
“没有。”仲藻雪抱着她,摇头。
“……姐姐,怎么了吗?”环儿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仲藻雪抱着她低道,“环儿好好养伤不要去想其它事,只等好起来了,姐姐就带你去买漂亮的新衣服,请你去吃好吃的东西。”
——这世间千百年来,留给她们选择向上的余地太少,但留给她们自我毁灭的机会太多。
作者有话说:
其实黎安的剧情跟柳三娘单玉儿一样,只是我这几天有些忙很难日万一气呵成把它写完,所以可能节奏上对于只想看hzc的人来说会感观不怎么好。
明天收线会接男主剧情。
第68章 大雪
仲藻雪最终都没有与环儿讲“花魁娘子”的事情, 只为她上好了药,安慰着好生休息养伤,孩子的世界都是单纯的, 只寄希望于一个飘渺无所定却的梦幻, 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即使是在这样一片凛冽的寒风里却依旧灿若三月的春阳。
没有人会忍心打碎这样的一个梦。
哪怕知道这梦境之下的真实是何其的不堪。
“仲姐姐, 你是从临安城来的吗?”环儿问。
“是的。”
“我听阿妈说临安城很富饶,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呀?”
“那里却是富饶, 也很繁闹,到了晚上还有夜市可以逛,春日里可以放纸鸢, 夏日里可以赏荷,到了秋月里可以摇落一树的金桂做桂花糕, 至于冬日便可拥炉赏雪。”仲藻雪拾着柴木添着篝火说着。
“真好……”环儿躺在篝火旁拉着破絮织成的残棉被眼里尽是向往。
仲藻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 “环儿睡了吧。”
环儿露着一双眼睛, 说,“我睡不着,仲姐姐给我唱歌好不好?”
仲藻雪伸手探了探她有些生烫的额头, 知道她身上有疾又受了伤, 这会儿睡不安枕,便点了点头,说, “好。”
冬夜里的北风呼啸, 外面刮过了一阵又一阵的冬风, 卷起了一地的雪屑子。
仲藻雪披着斗篷围坐在了篝火旁, 一只手捏着柴木往那火中添色, 也不知道应该唱些什么, 寻思了一下,便唱了一曲李易安的《清平乐》。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授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注1】
飞雪如绒似絮,只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给整个黎安都披上了一件白色的裘衾,空灵而宁和。
冬夜是寂静的。
只有偶尔几粒火星子爆开的声音响起。
等到环儿终于撑不住的耷拉下了眼皮,仲藻雪便停下了轻吟的歌声,看着她睡得安恬的模样,却不知道为何的一时间想起了那一个与自己无缘的孩子。
这样一个可怜却又无比的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笑起来甜甜的,明明在这深冬之底却暖的像个小太阳。
仲藻雪翻出了自己仅剩下的一件裘袄,想了想,便将那衣袄撕了开来裁作了一件新衣。
黎安除了吃用起居缺紧,其它的东西却是一应的不缺,犹其是铁矿制作的器用与兵刃,几乎是随手都可以趁来一把。
她原也曾自许清高的轻贱过没入妓倌的女子,当她们不知自爱自重,如其它闺阁中良妻贤妇一般谨守妇德与这等□□的妇人割席。
直到后来,她才方知所谓的自爱自重原来也是要有底气的。
她有幸生于大家有这样一个底气,有这样一个选择。
但她们却并没有。
既不曾开智,后不曾蒙学,在病饿饥冻生死存亡之即什么都变得太过于渺茫,渺茫到不过于只是想要活下去,纵身如草芥,也有耽于一夕之景的念想。
篝火泛泛,旁边是围满着的憩眠的人,在这样一个冬夜里,谁也不知道第二天会是什么样子。
仲藻雪就着火光缝补着那一件小袄衣。
她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粟罢,渺小而薄弱,但人力有微,她也却也尽力的去装饰一下孩子的那一份纯真质朴的梦境。
香软的肉包子。
漂亮的小衣服。
多一些选择罢,走更远的地方,只有让她看到了更多更美好的希望才能明白,这些东西并不是只有去做“花魁娘子”这一件事可以挣得的。
“哇!!!”
翌日,收到了新衣服的环儿两眼放光,像一只小蝴蝶一样的满屋子里打着转,小脸蛋红扑扑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差点酸了鼻子的掉下了眼泪。
“仲姐姐……”
“怎么样?”仲藻雪放下了剪刀微笑着。
“好好看!”
“环儿喜欢吗?”
“超喜欢!!”
环儿激动的喜极泣泪,刚想要用袖子去抹眼泪,却又怕弄脏了衣服,很是局促的伸手抓着衣服,又怕把衣服给抓皱了。仲藻雪见状蹲了下去举袖为她擦去了眼泪,笑着说,“环儿喜欢就好,不哭了,一会儿等殷姐姐带药回来,你可要乖乖吃药。”
“环儿知道!”
正说着,殷盈便披着一身的雪赶了回来,这会儿天色刚启,整个黎安城还是一片雪雾朦胧的,多数的人还在安寝,更不说是这样的气节里,少有的人愿意挪窝动弹。
“这么早都醒了?”殷盈意外,这小丫头不是还病着吗。
“只是被夜里的风声扰了清眠,便索性早起了。”仲藻雪说。
“姐姐怎么样?好看吗!”环儿像只小蝴蝶一样的飞过去,又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殷盈瞧出来了这是仲藻雪的袄子,伸手拍拍小丫头的头,笑了一句,“你倒真是宠她。”
说着,便将手中的带过来的药交给了她,让她自己去乖乖熬药吃药,接过药包的环儿乖乖的点头,正准备把身上的这一件新袄子换下来怕弄脏了,却被仲藻雪给拦了下来不让她脱了着凉,便只得小心翼翼的抱着罐子走开去滤药,跟一旁正起早准备面粥的几个婶婶姨姨们一起蹭个火。
殷盈披着斗篷坐了下来,笑她,“你倒真像这小丫头的亲娘。”
仲藻雪失笑,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殷盈问她,“你很喜欢孩子?”
仲藻雪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曾经有怀上过一个孩子,只是无缘。”
殷盈望了她一眼。
仲藻雪拉了拉身上的披篷,道,“世人多想着多子多福,纲常伦理之中也无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让你见笑了。”
殷盈伸手添着火,道,“这有什么可见笑的。”
仲藻雪望着眼前的篝火没有说话。
殷盈添着火微眯起了眸子,“我们立身于世,无一不是自母腹而出,世间人明明都乳奶而活,爱着的自己的娘亲,如此又何必对想要为母孕育的女人投以锋刺?”
仲藻雪愣了一下,失笑道,“我原以为你会看不起……”
殷盈折着手中的柴木,“我瞧不起这世间纲常伦理离经叛道是我的事,总不至疯到要所有的人都以我的法子活着。”
仲藻雪拉着披篷,像是想到了那些前尘过往似有一声轻叹,“殷姐却是非凡人。”
但她现在却已经不想了。
这世间太过辛难,她连自己都难以安置,何以带着一个从出生便没有父亲的孩子呢?
殷盈望了她一眼,道,“这世上从来不乏孤女,你喜欢那个小丫头带着也不妨,那丫头没了亲眷一个人在这里确实是艰难。”
仲藻雪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确实有心想要带上环儿,去临安,或者其它一个能够安居的地方。”
殷盈点了点头。
话说到了这里,仲藻雪突然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别苑那边情况如何?”
殷盈突然沉默了下去。
篝火中的火星子突然爆了开来,溅碎在了衣角上,烫了个黑卷,但围坐在那里的两人却仍旧是没有一丝的动作,只是气氛突然有些凝固。
“出了些状况。”殷盈沉色说道。
“怎了?”仲藻雪问。
“我暂时没法向沈蒙下手,也离不开身。”殷盈说。
像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仲藻雪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了?”
篝火的火焰在眼眸中生燃。
殷盈披着斗篷缓缓地说道,“藻雪,你有听过李氏叛国之案吗?”
屋外是一阵呼啸而走的雪风,又是一场雪落了下来,簌簌的飘浮在了天空之中,只看着晓天一色尽白,寂冷的葬骨沟中,远巷之处的富邸隐有传来胡狗的吠声。
那声音有震落下了树杈上的一簇雪花。
殷盈坐在了篝火前,只是简单的将案由的情况与她说了一遍,当年李氏叛国的案子其程度不亚于那一桩轰动一时惊动了圣上的伎馆藏尸案,叛国之案,更是引得圣上震怒不止,一道旨意便是直接抄了李家的满门,七十四人尽数被斩,尸横血海,其形惨怖。
“你怀疑这一件事是沈蒙……”仲藻雪神色凝重道,“但他是亲王,为何要叛国?”
“我只是生疑。”
殷盈说,“因为在别苑之中我瞧着了一些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觉得当中甚有蹊跷。”
“什么东西?”
“胡狗,胡人,胡兵。”殷盈说,“甚至是胡人的虎符。”
仲藻雪神色一愕。
殷盈道,“他们当我是胡姬,只是一个空余美艳的贱婢对我没有任何防备,但那东西我却是认得的,不单是邻国的物什,甚至于还是可调夺兵将的虎符,这个东西实在是不应当出现在亲王别苑之中。”
“确实……”
像是彻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仲藻雪面容凝重着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暂时不得轻举妄动。”
殷盈点头,“我正有此意,才暂缓了刺杀之事。”
仲藻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如此冰天雪地,沈蒙何以会来黎安?”
殷盈说,“不知,听说是来赏梅。”
仲藻雪听着冷笑一声,“朋党结来,毗邻满座,上至权贵下至富甲集结至这等地方赏梅,这天下间是其它地方没有梅花不成?”
殷盈赞同,“我也觉得奇怪。”
仲藻雪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可有觉得,黎安的这一场天灾,死伤却是太过于庞大了?”
殷盈皱起了眉头。
仲藻雪低忖着说,“这些天我在外面,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但却一时间说不上来,若想要探查的话怕还得要再深处一些才行,她原只当是这州府之中的人贪念横生罔顾百姓的死活,而今看来往来了黎安这么多的人,确实是不对劲。
殷盈望了她一眼,道,“我会继续潜在别苑里探查下去,看一看当中可是有其它肮脏的勾当。”
仲藻雪点头,道,“我在外面继续救人之余会往你所说的这一个主向去调查一番。”
“小心一些。”
“你也是。”
分工再一次明确。
两个人继续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一人在里一人在外,殷盈擅得勾引男人,在别苑之中如今可以说是进出的游刃有余,沈蒙见惯了温驯娇丽的美人,便甚是喜欢她这个刁横的性子,每日开怀之下便赏了她不少的东西下来。
那些赏下来的东西便被她带了过来给这些难民使用。
仲藻雪细心着磨去了上面一应与西陵王府印的痕迹。
近有一月的调查,两人却是从中发现了一桩令人为之惊骇的事实,那就是在黎安城中竟然藏着一支约有十万余人的精锐铁骑,凿通的水路暗渠不日便可直达京城,自大祭日之后,一切都在整兵待发,隐隐欲要搅弄一番腥风血雨。
在远在千里之外绝无任何人猜度得到的黎安城。
拿到了那一份情报之后,仲藻雪望着暗栏处正在操练的铁骑,心里惊骇的藏在了暗处。
她眼见着烽火狼烟就要在自己眼前升起,看着自己的国土一片狼藉。
或是一朝易主,或是敌寇野心。
但不变的是会有数不甚数的普通人死去,就像黎安城的百姓一样,就这般悄无声息的淹没在了这一场大雪之中。
“王爷。”
“王爷,这么冷的天您怎地过来了?”
就在她刚刚得知这一个消息为之六神无主的时候,沈蒙在一片众星捧月中走了过来,历察完了铁骑精锐之后操着一双手说,“情况怎么样?”
“只要京城生变,一声令下,我等便可直捣黄龙。”
“甚好。”
“王爷可要进来坐上一坐?”
“不了,我等听晋安说此地还有一处地貌奇特非常,想要观上一观那一处的地形。”沈蒙道。
“原来如此。”
那人说道,“此地我来时有考察过,当中确有一挂水帘之后别有洞天,会是一道天道的屏障,王爷既然有兴趣亲身过来一观,我这便为王爷带路。”
“嗯。”
“……”
——却是往她的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仲藻雪心里惊骇。
藏在了角落里,举目无措的张望着看着可还有其它能够脱身藏身的地方,只是这里尽是重军巡守的要地,她却已然陷入了进退得的两难之中!
怎么办?
仲藻雪捏着手中探查得来的情报,听着耳畔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又退了几步。
若是她此番逃脱不得,至少……至少也要把这个东西留下来,送出去,让人得以知道……
仲藻雪睁着一双眼睛环顾四方,握着东西的手止不住的发颤,明明是刺骨的隆冬天气,她却不知道为何的汗夹了后背。
就在这个时候——
“哎呦!”突然传来的一声吃痛声引得了一众人的注意。
以沈蒙为首的人望了过去,只看着一个粉团似的小丫头一双手正攒着地上拾落的红梅,许是雪天太滑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环儿!
仲藻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眼见着他们被吸引了过去围了上来,正准备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