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舟走后。
祁青鹤独自一个人坐在牢中想了许久,又想了很多的事情。
只把那些个零零散散的碎片全数倾倒了过来,翻过来,又覆过去,想要捋清一个思绪,找到那一个线头,以看这个问题到底是出在了哪里。
“祁大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影卫如约的来了,只是神色有些迟疑。
祁青鹤看了他一眼。
勉力的站起了身来,解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准备换衣。
“大人这一身的伤还是直接吩咐我们去做罢。”影卫说。
“时间紧迫,当中更不得再有任何纰漏。”祁青鹤道。
“可是大人你身上的伤……”
“小伤。”
“……”
祁青鹤解下了衣,只是意识还陷入了混沌的沉思之中,像是执意的要从来搅出来一些东西。
他们夫妻情意虽不曾如胶似漆情浓如蜜,但却也一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夙日里更是从来不曾有过面红耳赤的争执吵闹。
他们许是不曾情热。
但原也是不曾有过任何的矛盾。
解下的衣衫下是缠绕着包裹着遍体的绷带,琵琶骨贯穿到底不是轻伤,只是抬手都拉扯着觉得不便,祁青鹤合掩上了那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也不让其它人助手,低着头咬着绑带扎好的袖口。
因为她的欺骗吗?
可她又为什么要欺骗他呢?
因为苦衷?
可是,什么样的苦衷不能对他说?
又有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她不惜以欺骗自己的方式来达成一个想要的结果?
祁青鹤绑扎好了袖口,以另一只手拿起了那一把短剑。
“大人,夜里的路是不好走的,小心些吧。”在他离去的时候,影卫提醒了他一句。
“嗯。”
祁青鹤顿住了脚步,点头应了一声。
为什么不跟他说呢?
为什么不找他?
他明明是她最亲近的人,但对于她的事情却又总是荒唐的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想到了这里,祁青鹤一边走着一边神色黯然的抬起了手,反手将披风的帽兜盖压在了发上,行履间,绵延而去的是一眼望不见尽的黑暗。
永暗。
在那连冷月都照不到的深暗中,他只身的走在了寥无一人的街巷里,踽踽独行。
作者有话说:
11月全勤打卡~
12月1号准备休息一天,想要把剩下来的大纲再细化一下,毕竟临近收尾会写得再慎重一些,月底这几天有些忙,没法做到加更所以一章里面会有点难同时兼顾剧情线和感情线,导致节奏看起来可能有时候会体感不怎么好。休息一天,回来后针对于剩下来的剧情我会尽力弥补这一个问题,给这个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大约会在12月底前完结~最迟不会超过年底。
比心~
——
第75章 世隔
深夜。
冷月凌空, 百花皆杀。
入冬后的临安此时已是不见了一丝的生气,举目望去尽是一片的凋败之色,折枝断桓, 枯槁遍地, 有着一股说不清的寒瑟之感。
“梆, 梆梆——”
穿过巷子口的更夫手上正提着灯笼,远远的就听着竹梆子敲了两下。
末了。
那更夫又拉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手中的灯笼一路照了过去,直把影子拉得老长。
“情况怎么样?”
“我们这边与何庆的联络尽断, 难以与候令在黎安的孟将军取得联系。”
“飞鸽呢?”
“笼中能识得路的飞鸽皆在半途被人截杀,无一幸免。”
“那只剩下差人快马送信, 此事重大,必得告与孟将军知悉, 不然……”
临水的汀岸, 那冷月照落了一片粼粼的寒光。
沈鸿中转过了身来,面容沉重,“我总觉得眼下的情况对于我们大为不利。”
影卫沉默了一会儿, “若是还能走水路的话, 可以不日抵达……”
沈鸿中神色沉冷道,“所有商船尽数被扣,所有码头临江如今都有沈钰盯着, 这个时节点还想要走水路是你不想活了, 还是你想让我去自投罗网?”
影卫惶然低下头道, “属下只是心里奇怪, 他们是如此察觉到这一条水路的, 无论是商路的事情还是水路的事情, 明明都是做的极隐蔽的,断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而且……似乎不仅仅是水路,他们竟然连暗渠所经道的线路都好似已经摸清楚了,这实在是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
沈鸿中沉默了良久,冷笑一声,“又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里面藏着别有用心的人罢了。”
影卫一愣,“世子可是认为里面有细作?”
沈鸿中眸子阴冷道,“如此隐蔽的一条水路,他们却是连行经的路途,对应的商船,停泊的地点,无一不摸得清透,若非是有人从中透露又还有什么?”
影卫面色有些凝重了起来,“水路尽封,陆路如今也断了……但看柏先生却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沈鸿中冷笑了一声,“他当然成竹在胸,他此来的目地原就是利太子而非利我西陵王府,若是清除了祁青鹤这个绊脚石的同时又将我父亲的残部全数收归太子囊中,可不是满载而归?”
影卫听到这里心里陡然一跳,“世子是怀疑柏先生……”
“这不是怀疑,而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沈鸿中沉默了半晌,道,“祁青鹤已是必死之局,纵是他还想要垂死挣扎折腾一二却是再也不可能翻身,他的事情既已尘埃落定,剩下来目标,他柏远山要对付的是谁可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影卫听得直觉心惊肉跳,回过神来时后背已经是一片的冷汗,“此事确实不得不防。”
沈鸿中没有说话,只是踱去了几步,似是思忖。
冷月寂静的流照。
夜里的临安城生得安静,尤其是西陵王府座落的雅致别具,哪怕只是毗邻的别苑,都连街巷子里头的犬吠之声传不得过来,倒是夜里的风有些欺面袭人。
“要不……与纪王爷商议一下?”影卫见他久久没有说话建议道。
“皇叔脾气火爆,此事暂时不能与他说。”沈鸿中摇头。
“那世子您看……”
“至少先通知候身在黎安的孟将军,让他知晓此事预做准备。”沈鸿中思忖间停下了脚步道。
“如今看来只能这样了,只是脚程的话,来去黎安怕是要五六日的样子。”影卫道。
沈鸿中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道,“你去安排,此事不能有差池。”
影卫应声,“是。”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又被他叫住了,“还有今日米仓发生的事情,柏远山临行差用放上来的那些个人,我觉得不妥当,你去找程达,张兆丰,徐安泽几人,让他们通知下去将压下来的武器全都装整好以待他用,除此之外,你再差一个人去盯着这段时日里京城的动向,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子。”
“是。”
影卫应了一声,随即离开了。
这一夜的月冷的实有些砭骨,煞寒。
总觉得身上的这三重衣有些不经寒,好似有冷风直灌着脖子一般,不自觉的就哆嗦了一声。
那影卫刚领了命令提着剑往前走着,在离开王府别苑之后悄无声息的穿行在了街巷子里头,却不想刚在走过一处巷口的时候,忽而看到里面一处极隐蔽的角落里陡然闪现了一丝火花。
“咔嚓。”
“咔嚓。”
隐隐带着石头摩擦过的声音。
在这样一个寒寂的夜里,无论是这火光还是这声音都显得无比的清晰。
“什么人在那里?”影卫顿足,手却已经按在了腰际的佩剑上,一双眸子沉了下去戒备非常。
“咔嚓。”
那声音又响了一次。
伴随着骤然而起的寒风,在那一瞬间打燃的火光中隐约的看着一个人影正蹲在那个角落里,这方走近了看才明白过来那个声音原来是打火石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望着眼前这个背对着自己黑衣人,影卫声音沉冷道。
那个人没有答,只是自顾着蹲在了那里打着火石,像是在点着什么东西似的。
往去约定的地点只有这一条路。
但看着眼前的人却是一时摸不清是敌是友,只觉得像是来者不善的样子。
“咔嚓。”又是一声打火石的声音响起。
骤现的火光隐隐的照上了对方的脸庞,只从他这边的角落望去,才发现在那一身黑色的兜帽下眼前这人脸上竟还戴着一张形容恶鬼般狰狞的鬼面具。
“哗——”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被他给打燃了,眼看着一串红色的烟花突然窜了上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
“嗖!”
斜身后的方向倏地射出来一支冷箭!
“雕虫小技。”察觉到对方的伏击后,影卫冷哼了一声,只退身几步,抽剑之下转身便是一剑将那一支飞过来的冷箭一应斩断!
箭矢斩断了两截。
低头,却又不可置信的看着贯穿出了胸膛的冷刃!
“你!——”是急促的一声气音,伴随着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丑陋无比的修罗面具,狰狞非常,污秽非常。
那张修罗面直灌入瞳孔。
瞪直了一双眸子,几乎是本能的提剑正准备攻去。
“嗖!”像是算好了时间一般,斜身后的方向再一次射出来了一支冷箭!
白刃抽离了身。
“——!”
吃痛间,他惊愕之下堪堪的避开了那夺命的一箭。
冷月无声的没入了云层,天地之间是一片的寂静,在这样一片阴冷无光的地狱象下却是最适合魑魅魍魉横行世间。
贴面的修罗面丑陋非常,恐怖非常。
但那人的身形却是如同了鬼魅一般,像是预料到他的躲避,就在他避身的须臾间已掠身与他并行。
眼前的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脖颈不知何时破开了一道血口,只觉得一阵的凉。
“砰!”
窜上了夜空里的烟花哗然绽开。
一条阴暗污脏的冷巷中,透不见一丝光亮的角落里只听着一声闷哼之下好似重物倒落下去的声音。
“你……是何人……”
夜空之上,绽开的烟花散作了无数的星碎,残烟俱冷的落下。
——那是这一片夜里唯一的光亮。
烟碎下。
墨衣是不尽的轻寒。
祁青鹤缓缓地摘下了面具,但面具摘了下来后的那一张脸血色尽褪,苍白凉薄的却也不知是人是鬼。
他抬起了眸。
肃杀的夜里,冷月渐渐的流出了云层,但那一带乌云仍旧腰绕不绝。
祁青鹤神色清冷的伸手将那一张面具盖在了对方的面上,继而伸手摸索着取下了对方身上的令牌,摘下了他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随即挂在自己腰上。
“……”
走去交接了第一个人。
“明白,我这就照着世子所说的去做,即刻走暗路去黎安一趟。”程达说。
“如今水路沈钰盯得紧,你且万万当心。”
“无妨,我们还有一条暗渠通道,那条线藏的深要下潜才得知悉,这天底下除了我们几人外便是绝无旁人知晓,定能安然抵达黎安会见孟将军的。”
转而见了第二个人。
“我知道了,我马房里有不少千里良驹,我即刻就差得几人去京城给太子爷报信。”张兆丰说。
“多差几人。”
“这?可是还有其它要送的人吗?”
“如今走马被封,城中多方都盯得紧俏,多差一人便多一份送达到手的机会。”
“确然,我这就去做。”
张兆丰接过了来人递过来的密函,“只这一封书信吗?”
“对。”
继而见了第三个人。
“我会清彻出这一批压下来的武器,将之送给居于府上的柏先生。”徐安泽道。
“此事紧急,须尽快。”
“数量有些多怕是一时半会儿难清出来,我打个通宵罢。”
“辛苦了。”
“……”
琵琶骨穿锁的伤让他已是难以动武,举剑已是堪堪,像那夜里跟人激杀搏斗却是再也做不到了,如此也让他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谨慎。
布尽一应的杀局。
算计。
夺命。
只算着一次下手的机会,一招封喉,毒辣非常。
那把剑刃上是尽沾的血,红的刺目,隐隐有腥锈味散了开来,那一双眸子却是尽见的晦暗无光。
或许那个祁青鹤在法场之上跪膝伏首认罪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负着那一把沾血的剑在经过了溪河时濯水洗净。
水面哗啦。
粼粼的波光在拨动中搅碎了一片的倒影,连同着水中的人看着都是扭曲的。
祁青鹤神色平静的望着自己手上洗不去的血色,就这样看了一会儿,那一张清绝的脸上却依旧是没有太多的情绪,无论是望着手上的一片脏污,还是望着漾开的湖水里倒映着自己扭曲而又丑陋的影子。
就这样望了一会儿起身。
却正好看着天际中飘过了一片的红色缎幔飞去。
顺着那一抹鲜丽的红色望了去,才发觉自己原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月老庙附近,只在不远处就看着一棵落光了树叶的大树上挂满了无数的姻缘结。
“愿我与张郎年年岁岁百年同好。”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夫妻永同心,白首共老时。”
“愿与娘子同偕老,恩爱会,心如磐石不转也。”
“相思催人老,情难绝,夜夜梦回与君眠。”
“……”
祁青鹤负着剑走向了那一棵挂满了红色缎幔相思笺的树,只看着上面一句又一句此生心许的句字,道尽了这人世间的一片痴情痴心。
为这世间有着太多的痴儿。
他站在那棵树下站了许久,看了许久。
只看着夜里的风将那一片又一片的相思情长吹起,像是在诉说了无数的爱意。
“相公,我听说月老庙可灵验了,这些日子你好不容易清闲了下来,便同我去一趟月老庙吧,我们一起去系一个姻缘结怎样?”贤淑的新妇一边为男人换上了新裁的衣衫一边说着。
“系那个做什么?”他问。
“听说绑在一起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啦。”新妇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脸禁不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