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打了个结风一吹就散了。”他说。
“……”
“而且挂得太多,树枝会被压断。”他接着再说了一句。
“……”
“挂根绳子在树下我觉得不妥当。”
换个颜色总觉得像上吊的玩意。
知道他想成了什么。
贤淑的新妇听着又好气又好笑的推攘了他一下,嗔道,“相公想什么呢!那是姻缘结!”
“……”
相思年年发,相思年年长。
这一棵挂满了无数人情长的相思树却至今屹立,任凭着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只静默的立在那里无声的见证了一对又一对的璧人情好。
那是他之前不识的恩爱会,错过的姻缘好。
纵是真的只是打了个结挂上风一吹就散了,但是至少当这一个结由两人亲手扎上去时就留于了心。
于昼夜长在,此生不泯。
——然而那个时候他却是那般的不解风情,没有明白这一个道理。
“……”
负着那一把寒朔的剑。
祁青鹤站在了那一棵相思树下久久的望着,目光穿过了那一条又一条在寒风中吹起来的相思笺,看着那些缎子交织的密集,好似一条藏在了另一条的下面,一条藏在了另一条的前面,交错盘织,尤其是在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只能看见那一条又一条的相思笺却是全然的看不清系扎的根头在何处。
就这样望得出了神,却是眸子忽而一动。
似是一瞬间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祁青鹤微微眯起了一双眸,倏地想到了之前在搜查西陵王府的时候他隐隐发觉得到的不对劲的地方,总感觉着自己好似遗落了什么。
那一日,仲藻雪陈案之下所说的那一口还未曾找到的埋葬着遗骸的枯井。
“……”
——
一夜惊变。
“世子!”
“世子大事不好了!”
“城中有变,柏先生让您立刻过去一趟!”小厮跑得急,跌跌撞撞的撞了进去,“程达的船只昨夜里准备走去黎安的时候被沈钰殿下扣了下来!”
“什么!”
人原是还在睡梦中就被拉了起来。
“他疯了!这个节骨眼上走水路?!”沈鸿中从床上坐起了身来一片的错愕不已,“我昨夜分明让人暗中传了话去——”
“世子您快些过去看一看罢!不止程达,还有徐安泽那边也出了事!”
“徐安泽?!”
“不止,府上还出现了一具尸体……”小厮急得哭不出来。
“谁的尸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认得,但看着有世子的令牌,柏先生让我过来叫世子快些过去,事态严重。”
“——!!”
沈鸿中被惊醒后匆忙之下只来得及披了一件外衣就跑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别苑之中的影卫的尸体,瞳孔骤然惊开。
站在那里的柏远山已经查验完了尸体。
看着他来,只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起身之下将那一席白布放了下去。
“世子来了?”柏远山道。
“……”
“你们都先退下罢。”
柏远山抬手禀退了府上围观的一众人,安排了老管家康伯下去叫府兵的副尉长过来,跟着站在了他的面前负手打量了他一会。
“他是怎么死的?”沈鸿中面容铁青的握着拳问。
“乱箭之下一剑封喉。”柏远山道。
“为何会如此?”沈鸿中不可置信。
“那就要看世子差遣了他去做了什么事。”柏远山侧眸望着他,眸色深若。
“……”
看着他面容沉默了下去,阴冷的非常。
柏远山却也不想再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什么,只敛下了眸思忖了许一会儿,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子不要太小看祁青鹤,他若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么除非他人头落地,不然必将死灰复燃。”
沈鸿中神色愕然的抬起了头来,“你以为是祁青鹤?”
柏远山不答。
沈鸿中不可置否,“我去地牢见过他,他不仅受了刑不被穿了琵琶骨如何也动弹不得,何况,之前我们的人就已经在夜里探查过,他确实在地牢之中无误。”
柏远山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望了他半晌后才道,“我只与世子说一句,他若不死,必是大患。”
沈鸿中沉默了许一会儿。
想着刚才还在梦里被小厮叫醒过来听到的一番话。
沈鸿中问,“程达和徐安泽的事情……”
柏远山道,“弃車保帅。”
沈鸿中眸子沉了下去,“没有任何补救的法子吗?”
柏远山道,“只有力抗相搏的法子。”
沈鸿中面容有些阴沉,“你想怎么做?”
柏远山望向了他,道,“息平仲氏戕杀西陵王之事,将仲藻雪放出来,用她的命换他祁青鹤的命。”
从第一次夜里的惊变,柏远山就隐有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现在想来。
祁青鹤怕是已经与沈钰联手了。
这却是局面至坏的地步。
眼下仲藻雪的这一颗棋子却是势必要捏在手心之中。
“……”
供罪的罪书上呈。
主谋按印。
受害之人的家眷受认接受,这一桩案子却是以这样的结果做了最终的结案。
“祁青鹤,对于谋害西陵王沈蒙之案,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
“这供罪书的罪责你可都认?”
“皆认。”
“对于这些证据?”
“无误。”
“你确定了此案与仲藻雪无关?”
“无关,这一切都是我暗中操控于她,是我给她下了药,她不过是一具傀儡,自始至终什么也不知道。”
“……”
仲藻雪不曾想到,自己原是还有从牢中光明正大走出去的机会,以这样一个荒谬的法子。
狱卒那边正在忙碌着交接。
她换好了自己原来的一身衣裳站在了牢栏之外,只看着狱卒拴上了牢门,加重了三把地锁把那一间地牢给看管的严严实实。
头顶上悬着的铁架烛台是已经融化燃尽的白蜡。
她站在了牢笼外面,望着立在里面刚刚受完刑遍体鳞伤的男人,望着他颜容俱冷,肩胛之上还有穿刺着琵琶锁,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而又苍白。
一瞬间恍如隔世。
彼一时,她深陷在内在供认不讳之后只等着处刑下来的人头落地。
一身的狼狈,一身的沧桑。
像是一个疯妇般。
那一日,在时隔一年之后,他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官袍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依旧是这样不改的颜色,无论是那一张俊冷的容貌,亦或者是那一双生冷的眸子。
他就这样被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在一片的灯火之中。
好似众星捧月。
纵使是一身的冷光,却依旧耀目辉然。
“……”
“……”
燃尽的烛火只余下了残余的青烟。
“我原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仲藻雪缓缓的说。
“我也是这样认为。”祁青鹤道。
“呵。”
仲藻雪轻嘲着笑了一声。
隔着一方的牢栏。
祁青鹤站在了她的面前望着她,“只是在你的面前,面对你我一直都很愚钝。”
“……”
仲藻雪面容不动着望着他,“我不会谢谢你的舍命,我只会笑话你。”
“无妨。”祁青鹤伸手越过了牢栏的间隙,像是想要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仲藻雪微微侧过了头没有给他机会。
伸出来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只微微一动就听着铁链哗啦一片的声响,那只手却是终也没有落在她的脸颊上,而是抚上了她的发,为她理清了鬓角边的几缕碎乱的发。
仲藻雪抬起了头望着他,那一双眸却是冷的。
“我爱你。”他低道。
牢里一时间静寂了下去。
不远处的狱卒依旧在忙碌着交接与囚犯的交放,过来的嵇舟和沈鸿中正在那边交谈着,不时有柏远山的声音传了过来。
远远的还有新押进来的囚犯的喊冤声。
有受刑之后的哀嚎声。
伴随着皮肉绽破的鞭笞声下。
有烧红了的铁烙。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而立于牢栏内外的两个人却也是神色平静的交谈着,不见有任何的不对劲。
他伸手为她撷过了发,低道,“也一直很想你。”
是一年后,两人再见面。
她语媚惑人的蛊着他,开口便是假意的对他诉相思,说“我爱你”,只等他形神俱震之下,未及反应过来时伸手抓伤他的脸,要他的命。
时隔竞迁,他回复了她那一日的问题,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只是与她不相同的是——
那一只掌心下至冷的温柔是真的。
那一句“我爱你”,也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接章节2。
——
第76章 锁匙
烛火幽曳, 经风贯堂之余卷动了一片投落在黑暗中的影子。
那一日是时隔一年之后的两人再次相见。
他朱衣锦袍。
她身陷囹圄。
“真是有许久不见,你可有想我?”伸出的右手轻柔的抚上了男人的脸颊,那一双眸子里似有万千相诉的柔情, 依稀如似当年一般温婉。
那指腹是冷的。
但抚上的他脸颊的动作却是极温柔的。
像是一片羽毛轻搔着心痒。
无论是那一双柔情勾丝尽见缠绵多情之色的眸子, 还是她细语轻喃的问话。
那一只手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尽是勾引,尽是挑逗, 只听着她语似轻昵道,“……这么多年不见,却不知大人心中可还有我一席之地?还是只我一人这些年里为大人暗害相思情苦呢?”
“……”
便是一贯泰山不动的男人在她的面前也禁不住眸子一暗, 喉结生涩的一动。
斗转星移,山河竞迁。
好似一面被拨动了的镜子, 在旋转之下两相相照着,一成黑白, 一成正反。是彼一时她身陷于囹圄他锦衣玉立在牢栏外神容俊冷的望着她, 是此一时她绾发素衣站在牢栏外神色平静的望着囹圄中神骨憔悴的他。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只觉得像是一场大梦。
“一别经年,我心不改, 相思只许一人。”那一只手是修长的, 指骨分明,带着些许的寒,为她撷捋了鬓边细碎的乱发顺于耳后。
他如是说道。
低下的眸依旧是记忆里的清寒色, 安静若许。
像是回复了阔别重逢时她的问话, 明明知道那只是假意诱惑, 但回答的人神色却是万分的认真。
却是他一贯一丝不苟的作风。
只要他认定了后, 执拗到底, 磐石不转。
哪怕只是一句戏弄谑意。
“我爱你。”
“我爱你。”
像是过去与现在的和声, 似有那么一瞬间的重叠。
一如此一时立身牢笼中的他,与彼一时身陷在囹圄中她彻底的交融在了一起,在谎言与真心相错之下后,真与假,是与非,似是尽化作了黑与白两色不断的缠绕。
掺杂着了无尽的爱与恨。
是情意深浓。
也是恨意深入骨髓。
仲藻雪站在了牢栏外抬头对上了他的那一双眸,却终是禁不住的侧首移开了视线。
“时至今日,何必再说这些?”她道。
“只是不说,也许便再也没有机会了。”祁青鹤敛下了眸低道。
“既然以后再也没有了机会,又为何还要说?”仲藻雪道。
“只是不想再留下遗憾。”祁青鹤道。
“说出来便就再也没有遗憾了吗?”仲藻雪问。
“或许仍有。”
祁青鹤道,“但却不枉。”
仲藻雪重新抬起了头望向了他,一双眸子微微浮动。
祁青鹤道,“人世间从来难得完满,总是会留下无尽的遗憾,我力有微薄,所能做的也只是让这一份遗憾能少一些,再少一些,即便还不足以弥补过往错失,但总好过一错再错。”
在说完这一句话后,祁青鹤的手已经落在了她的手上,落袖过后,只看着一枚系着红绳的钥匙留在了她的掌心之上。
仲藻雪落目望了过去。
见他屈合起了她的手,让她握住这一把钥匙。
“主人辞离不告而别,家中已尽是凋敝不堪,不久前我有回去过了一趟将家里重新打理了一遍。”祁青鹤低道,“庭院的落叶和灰尘我已经打扫干净了,见着原先的那一把旧锁已经生了锈,便给家里换了一把新的锁,这是门锁的钥匙,望你能够收下它。”
“……”
仲藻雪望向了那一把钥匙,只看了一会儿,却是没有多说一句话的把钥匙退给了他。
“收下它。”祁青鹤握住了她的手。
“我已不想要这个东西。”仲藻雪道。
合掌包握住她手的是男人的掌心,指骨修长,看着削薄却不容她松开。
仲藻雪不由得皱起了眉,挣脱不得便有些不耐的望向他,正想要开口时,但这一抬头,却正撞向了他那一双深色的眸子,犹有一怔。
“我在你最喜欢的那一盆花下放了你爱吃的糕点。”佩着镣铐的手,指骨屈握着将她的手包掌在了手心里,只听着他低道,“当我向你赔罪,夫人。”
仲藻雪听着眉头皱得更深了,只抬头望着他微眯起了一双眸子,却没有说话。
两人的这一副模样但在外人看来尽是情意恩绻,难舍难分的模样。
嵇舟走过来的时候耳朵正捡到了“赔罪”那两个字,便哈哈笑了起来,“嫂夫人可是终于气消了?”
仲藻雪没有说话,睁着一双眼睛望着眼前形容憔悴脸色苍白的男人,面无表情的抽回了自己被他合握在掌心里的那一只手,只不动声色的收起那一枚钥匙,没有教任何人觉察得到异样。
祁青鹤低下了头,望着的她眼神里尽是一片黯无光亮的晦然。
仲藻雪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都是我错了。”男人低着头,神色黯然的说。
“前一刻想着置我于死地,现在这副模样又是做什么?”她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