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说:“你说的很对, 我也承认在职场上资历很重要,但是这不能说明一切, 你不能仅仅因为我资历不够就直接拒绝我。”
“仅仅?”
江辞深似乎对这个词格外敏感,很轻的哼笑了一声, 眼底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如果我看一个人不顺眼,我也不会让他留在我手底下工作。”
他这句话说得既直接又含蓄, 直接在进一步表明了他的态度,能参与翼之家项目的不仅要资历高,还要这个人本身让他满意, 而含蓄就含蓄在没有点名道姓, 换句话说, 没有直接报时桑的名字。
尽管如此, 时桑还是感觉他是在内涵她。
经过这些天短暂的相处,她明知江辞深对她有所不满, 但是同时她也感受到了, 这份不满并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否则他也不会还愿意坐下来和她好好说话, 况且,他之前说三年期未满之前她还算是半个江家人,可见他心里也是念着一点以前的情谊的,对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因此,时桑觉得后面说的这个条件她还能抢救一下。
她想了想,不知道哪儿来的硬气支撑着她,脱口而出道:“但是无论如何,凭实力说话才是硬道理。”
坐在对面的江辞深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静了片刻,挑眉反问:“所以,你是觉得你很有实力?”
“有啊,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时桑盘算着先应下来再说其他的,也不管是不是说大话了。
“行。”
轻飘飘的一个字。
“那就等你证明完,我再考虑考虑。”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江辞深缓缓起身,一个眼神也没再留给她就直接抬腿走了。
一个人是怎么做到把话说得既敷衍又走心的?
时桑很不理解,她机械般地转过头,便瞥见他已经走进了主卧,才后知后觉两人这一回的谈判就这么草草收尾了。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用手中的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走了会儿神,摆在左手边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时桑出于本能地抬起头看过去,然后划屏将手机解锁,查看新进来的短信。
萧予酥:【进展怎么样啦,跟江辞深谈妥了吗?】
时桑看了眼,没着急回,聊天页面往上滑了两下,目光落在那句话上——
“你就跟他玩赖,赖在他家不走,直到他同意为止”
照她先前跟江辞深相处的那股拧巴劲,她当然会觉得这是个馊主意,但现在看下来,她突然换了个角度思考问题。
她猛然记起来自己上午的时候进了一趟他的书房,然后就好像在他桌子上看到了一份可疑的文件来着。
思及此,她瞬间挺直了腰身,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后面的动静,过了大约十来秒,没听到什么,于是她轻手轻脚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朝主卧靠近。
主卧的门此刻是紧闭着的。
她悄悄贴近门板,努力让自己偷听的这个行为看上去自然一些,看上去好像只是路过而已。
这样一来,要是对方突然从里面拉开门正好看到她的时候,她也好有个借口,不至于不知所措。
不过她还是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时桑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就离开了这里,走进一旁的书房,在桌子边停下来后,她又瞥了眼门口,确认完无异常,她迅速移开了压在最上面的平板。
一沓文件最上面的那页映入眼帘。
“关于翼之家重建项目的计划书”几个加粗的黑体字显得格外醒目。
时桑捏着平板边缘的手指紧了紧,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果然没有猜错。
真的是关于翼之家重建项目的企划案。
但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随意进行翻阅,因为她现在还是一个外人。
而且翻看的风险太大了,如果中途被江辞深逮个正着,对她来说百害无一利。
所以,时桑只短暂停留了几秒钟,就又把平板盖在了首页上,然后快步离去,重新坐回到了餐桌边。
坐稳后她又仔细聆听了一下屋内的动静,仍是静悄悄的,她才放松下来。
她拿起手机,解锁后的页面依旧停留在萧予酥的那句话上。
紧接着,她的心里不禁百味杂陈起来,因为她越看越觉得这话是有点儿道理的。
网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离经叛道的办法只要能解决问题,那就是好办法。
反正她都已经下定决心要脸皮一厚到底了,那她还在这儿胡乱纠结些什么?
继续留在他家里,对她来说有两个好处,一是方便套近乎让他看她顺眼点,二是方便伺机打探一下项目的进展。
毫无疑问,这两个好处已经足够让她动心了。
于是,时桑很快就拿定了主意,理清头绪后的她迅速给萧予酥回了个“还没有”过去,接着她重新捧起碗,在一刻钟内结束了这顿晚饭并且收拾好了餐桌。
第二次洗碗她已经对厨房的布局很熟悉了,知道哪个餐具一般放在哪儿,还特意将没吃完的饭菜一一打包好放进了冰箱里。
之前没怎么留意,时桑这会儿在关冰箱门的时候突然瞥见小搁架上摆放着几瓶黄桃味的稠酸奶。
从小到大她都不喜欢喝酸奶,尤其是稠的,因为她总觉得里面有一种怪怪的味道。
但是后来她住进江家认识了江辞深,有一回跟他坐在一起吃早饭,饭后半小时,他吩咐兰姨给他拿了一瓶黄桃酸奶,然后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时桑。
时桑多看了几眼他手里的东西,他就以为她也要喝,又吩咐兰姨从冰箱里拿来了一瓶。
时桑没有拒绝,跟个珍宝似的拿回自己房间放了好几天,等到快要过期的时候才揭开瓶盖,捏着鼻子也要把它喝完。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还挺天真的,只要是喜欢的人送的东西,即使她不喜欢,也会悄悄珍藏起来,甚至还会为了他去尝一尝他喜欢的味道。
时桑轻握着冰箱门,呈半开的状态,她的目光落在那几瓶酸奶上,想的正出神,完全没注意到后面的脚步声。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才反应过来,偏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漆黑狭长的眼睛。
江辞深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是半湿半干的状态,削弱了眉眼间的凌厉感,身上套着一件乳白色的浴袍,带子随意地系在腰间,领口微敞,白皙光滑的肌肤若隐若现。
他只瞥了时桑一眼,绕过她从冰箱里拎出一瓶黄桃酸奶,然后退开稍许,睨着她,语气冷清:“还没走?”
“那个……”
时桑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垂下眼睫,这回没什么底气地说,“我想再跟你商量一件事。”
江辞深掀眸看她一眼,嘴角勾起的弧度瞬间透着几分讥讽与散漫:
“时桑,你当我是什么人,能够无条件地纵容你?”
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耐心与底线,他终于跟她摊牌了。
时桑却一点也没慌,从容不迫地说:“因为你一直都把我当作你妹妹看待。”
江辞深淡淡地扯了下唇角,发出轻微的哂笑声:“那是以前。”
短短四个字重重地敲打在时桑的心上。
她理解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因为他以前把她当妹妹看,所以能无条件纵容她的无理取闹,但是现在对她有所不满,所以问题多了他也是会翻脸的。
时桑缓缓关上冰箱门,转而面向江辞深,表情非常的认真,她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等他给出什么反应,她又立刻追问道:“就因为我当初一声不响离开了江家?”
江辞深不语,漆黑的眉眼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时桑吞咽了一下,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冷静很郑重,她接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洛杉矶吗?”
“因为洛杉矶是我爸妈生前住的地方,我生在那里也长在那里,我选择出国读书,不仅仅是因为那里能给我提供世界一流的学习环境,还因为,我想离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以及后来埋葬他们的地方近一点。”
“之前在老宅的时候,你说我很想摆脱江家,其实你理解错了。”
“我之所以会一声不响地离开,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跟江叔叔怎么跟你道别。自从我爸妈去世后,我就很害怕失去。我一直都珍惜在江家生活的那段快乐时光,如果我隆重地举行道别仪式,我怕我舍不得走,所以我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不道别。”
该说的都已经一口气说完了,时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辞深,杏眸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全是能打动人的真诚。
少顷,江辞深移开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啪嗒”一声拧开瓶盖,举起酸奶喝了一口,喉结停止滚动的一刹,他面不改色道:“你刚刚说商量什么事?”
时桑知道自己的解释起了一定的效果,但还是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就是,我听说乘风总部大楼处于市中心,也就是说离溱渝湾不远,然后我打算尽快投简历等面试,能不能这几天先住在你这儿?”
江辞深眼神一黯:“你说什么?”
时桑解释:“我最近在攒钱,附近一般的酒店住一晚就要大几百。不过你放心,我就住几天,明天就着手去找房子,等找到房子了我再搬走。”
“你当我这里是收容所?”江辞深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时桑倏地想起萧予酥先前说过的那句话,提议道:“你分我地方睡觉,我可以包你一日三餐。”
江辞深扯了一下嘴角,语气接近笃定:“所以你是要跟赵姨抢饭碗。”
经他这么一说,时桑脑海里飘过赵佩兰那张和蔼可亲的脸,她才意识到这么做确实不妥。
她换了个提议:“那我可以付房租给你。”
江辞深漫不经心地问:“你打算付多少?”
“市场价打个七折怎么样?反正以你的身份,也不缺钱花。”
自从时桑决定放下那股拧巴劲后,她在他面前真的越来越敢说了。
江辞深凝着她,语气不冷不热,似是在调侃:“你还真敢提啊。”
时桑继续说:“江叔叔对我有多疼爱你也是知道的,虽然在公司事务上他要给你留面子让你做决定,但要是我现在打电话告诉他租房这件事,他肯定会让你立刻答应我。”
甚至一分钱都不用交,直接白住。
江辞深有时候也会碍于江晨风的威严,上次安排他送她去机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以前年轻,什么事她都想着自己扛,但是现在不同了,面对江辞深这样心机深重的人,就要合理利用一切有可能的资源。
江辞深只觉得有些可笑,轻哼了一声:“不用我说,这件事他也不一定会同意。”
时桑一脸的狐疑:“为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给原本有些冷淡的声音平添了几分道不明的暧昧。
时桑坦荡的心境陡然震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自我催眠道:“你把我当妹妹,我把你当哥哥,以前我们也是这么相处的,怎么就不像话了。”
江辞深微微低头,他比时桑高了差不多有半个头,两人此刻的距离不过一米。
好半晌,他才轻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行。”
“只要你不介意,我无所谓多住一个人。”
时桑眨了下眼,难以置信地问:“你居然同意了?”
江辞深垂下眼,神情淡淡的:“怎么,难道你其实不想听到我同意?”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时桑怕言语表达不出她的意思,连忙摆了摆手,试探地问道,“那我付房租的事……”
“你刚刚说了,以我的身份不缺钱花。”江辞深的语气变得十分散漫起来,“正好,我也不稀罕收你那点钱。”
大概是之前那番解释起了决定性作用,他的态度明显缓和了很多。
仔细想想,毕竟他一直在意的就是她当初不告而别,误会她是用着江家钱还要摆脱江家的白眼狼,而那番解释出现得恰到好处,并且正中下怀,即使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不足稀奇。
但他是江辞深,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面上依旧处变不惊,对待时桑的态度却明显好了很多。
其实,他一直等的不就是一个解释吗?
想通这一点,时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随后,她半仰着笑脸看着他,认真中又带了几分轻快与俏皮:“谢谢辞深哥。”
就好像真的回到了从前一样。
以前时衍和洛柔还在的时候,她是被宠大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活泼开朗,还很爱撒娇,很粘人。
但是自从父母去世后,她不断地将自己的内心封闭,囿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把什么都看淡了,被人说是洒脱、说成不羁,一度沦为校园里的问题少女。
后来呢,她遇到了江辞深,一个冷静自持,习惯漠视一切却又舍得给她温暖的男人,将他视为光,为他敞开心扉,他也成为了继父母后新的依靠。
那段时间,她要么“哥哥”,要么就“辞深哥”的喊他。
可如今,再次在她清醒的时候听到这种称呼,江辞深心里莫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抓不住,也摸不清。
他眉梢微抬,常年平静无波的语调里多了几分告诫的意味:“好好说话。”
他是个善于自省的人,每次说什么做什么最起码他都会给自己一个清晰的解释。
后来他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听她用这种语气叫人了,所以会有点生疏和轻微的排斥。
聊天结束后,江辞深径直回了主卧。
时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说真的,那段关于为什么离开江家的临场发挥她可以直接封神了。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胆量与口才。
第25章 尔尔辞晚
◎穿保守点。◎
江辞深离开后不久, 时桑便回到次卧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携带的物品,然后罗列出了一张之后需要购买的清单。
时桑以前就有过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经历,加上一门心思放在翼之家重建上, 所以这会儿她也没觉得哪里拘谨。
而江辞深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 偌大的屋子里他无所谓多住一个人,加上本来行程就满, 只要时桑不主动找他攀谈,两人就是互不打扰的状态。
收拾完房间, 时桑换了一身睡衣, 然后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回去的半途中,路过那间主卧, 江辞深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还挺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很有默契地一起移开了视线。
江辞深这会儿已经把头发吹干了, 不经打理自然地垂在额前, 表情淡淡的,褪去白日里的那副成熟与精悍后, 举手投足间带着点少年的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