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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桑怎么也不会想到,时隔四年又是一年冬至,那些少女怀春的心事竟然奇迹般地死而复苏过来,老天爷好像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深夜回到恒山家园,萧父跟萧母已经入睡,因为事先联系过,萧予酥一直在门口等她,带她进房间后看她脸色不对劲连忙问她怎么了,她什么也没说,只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二十多分钟前江辞深说的最后几句话还清晰地在耳边回荡。
在她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的间隙里,他又主动向她讲起江林两家联姻的前因后果。
“江林两家是世交,从林卿月父亲那辈开始林家开始衰落,后来为了拯救林氏企业,林家决定牺牲出林卿月与江家联姻。”
“当时整个江家适婚男性包括我在内一共有三人,但是因为我跟林卿月是同窗好友的关系,他们都默认我为联姻对象,再加上我父母也很喜欢她,联姻之事就那么定下来了。”
“我之所以会答应,一方面是因为江家某些长辈不断向我施压,”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低头看时桑的表情,发现她认真地在听,才继续说,“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一直把婚姻看得很淡。老爷子也明确跟我说过,只要有他在,我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所以我当时的想法非常简单,既然都是找人凑合,像这样没有感情的商业联姻确实是不二之选。”
话毕,见时桑还迟迟不说话,他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原本正听得入神的时桑一愣,声若蚊蝇,想也没想就说:“……我以为你会继续说下去。”
视线落到她头顶上,江辞深抬手轻轻拂去她头上的雪花,大概是觉得这样拉扯下去还要费点时间,怕她冷不由地将她搂得更紧:“我会说,但是我更希望你问我。”
从未见过他如此轻言细语地跟一个人说话,而且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眸间的柔情,未免有些太犯规,时桑轻易地就被他蛊惑,顺着问道:“你以前说过,一般没人问起你就不会主动提你跟林卿月有婚约,为什么?”
江辞深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因为我们只是单纯商业联姻的关系,我和她都是这场联姻的牺牲品,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往外宣扬的事情。”
所以她就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时桑心里堵得慌,努力克制住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继续问他:“那为什么……在我走之后的第二年你们就取消了联姻?”
“当时林卿月突然找到我,问我要不要取消联姻,几乎在她问完的一瞬间,我心里就有了答案。”
当年解除婚约的内幕一直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而如今他毫无保留地全告诉了时桑。
至于为什么在问完一瞬间就答应取消联姻,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他一直认为是林卿月先动了不想联姻的心思他不想勉强人所以才答应取消,直到现在他才慢慢看清,或许当初的他也是有私心的,他不再只想随便找一个人凑合。
“再后来,我们一起去找家里的长辈,顽强抵抗了很多天,最后还是最疼我的祖母出来为我说话,婚事才正式取消。”
那段时间江辞深跟江晨风的关系一度降至冰点,林卿月主动要取消联姻的事自然不能让林家知晓,林家人都盼着她快点嫁进江家好拯救危如累卵的林氏企业,他是男人,又跟林卿月是十几年的老友,所以主动揽过责任,告诉两家人是他执意要悔婚,为此他没少吃苦,江晨风还停了他在乘风的职务,好在有江家老太太出面维护为他撑腰,这场闹剧才得以结束。
末了,他又道:“现在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婚约早已取消,而我对林卿月从头到尾都没有男女之情。”
得知了联姻的前因后果,时桑顿时心乱如麻,好半晌她才说:“辞深哥,我现在很乱,你给我一点时间自己冷静一下,好吗?”
江辞深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放开她,轻声说了一个“好”。
现在这种处境,需要冷静的人不只有她,他也需要冷静冷静。
回到恒山家园,再度回想起刚刚那番对话,时桑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她以为这辈子喜欢上一个有婚约的男人已经够蠢了,没想到她坚持了那么多年的事实竟然都是假的,还一直把林卿月当作假想敌,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而巨大的震惊之外更多的却是迷茫与不知所措,她一时间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反转,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去面对。
还有最离谱的,江辞深竟然说以追求者的身份劝她和祁尧分手,情窦初开时便喜欢上的男人竟然说是自己的追求者,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她觉得他肯定是疯了。
恰好此时,时桑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看清备注后沉思一刹,丢到一边没接,萧予酥注意到了,立刻皱起眉问:“到底发生什么了,江辞深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时桑又兀自纠结了会儿,最后看向萧予酥,面色凝重道:“萧萧,我想回洛杉矶了。”
以她目前的状态,她想她需要冷静的时间不是一点半点。
听见跟四年前如出一辙的话,萧予酥当即愣住,忙不迭地问:“你快点儿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这回时桑一字不落地把刚刚的经过都告诉了她。
听完后的萧予酥目瞪口呆,缓了又缓才说:“所以你这次又想逃?”
时桑摇头否认:“不是逃,我现在什么都拎不清,也没有心思再去乘风上班,我想一个人回去好好冷静一段时间。”
“我看你就是想逃,在哪儿不好冷静非要回洛杉矶?”萧予酥盘腿在她旁边坐下,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继续说,“我知道你在逃避什么,逃避跟江辞深的接触,因为你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他,更重要的是,你不确定自己到底还喜不喜欢他。”
“还有江辞深突然说那种疑似在跟你表白的话,你慌了,同时你也怕了,你怕他只是一时新鲜感或者占有欲作祟,对不对?”
望着萧予酥笃定的眼神,时桑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起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很多古怪之处都得到了解释。
无言良久,她终于说:“最近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我感觉我跟他好像都有点上头,说不定他只是逐渐适应了身边有我,而等我一走,他就会清醒过来,我也在给他冷静的时间。”
话落,她拉起萧予酥的手,淡然一笑,已经做好了全部打算:“放心吧,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我最大的顾虑没了,而且你也知道,我跟他所有的回忆都在申城,小到随便下场雪也会联想到过去,这里的一切都会影响我的判断,最多两个月,等我真正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即使他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也会回来追他。”
连追人这种想法都有了,萧予酥看出来她真的下定了决心,见状不再劝她,只问:“那你这一次走会告诉江辞深吗?”
“会。”时桑回得很干脆,她是需要时间冷静,但不至于不告而别。
萧予酥:“什么时候?”
“起飞前。”她说。
萧予酥默然,会告诉,但会拖到最晚,意料之中的答案。
下了决心,有了方向,时桑终于理清了一点头绪,心情也慢慢跟着明朗起来。
不过那通电话到底是没接,对面似乎也看出来她是不想接,没再打第二次,这一晚就这样在心照不宣之下安然度过。
翌日,时桑便向简筝递交了辞职申请书,简筝得知她要辞职的消息后感到非常意外,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过问就批准了。
因为她现在手头上没有要紧的工作需要找别人交接,加上已经知道时桑跟江家的关系,所以简筝同意了她可以直接走人。
辞职的事纸包不住火,很快孙诚英和王奕彤等人就都知道了,一个个跑过来问她怎么回事,她统一口径蒙混了过去。
上午离开公司,萧予酥在门口接她,看着她手上抱着的东西,忍不住问:“公司里人多嘴杂,你就不怕辞职的事过会儿就被江辞深知道?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你要干嘛。”
闻言时桑并没有多大反应,她不是没想过这点,但是没办法,只能往好处想:“他一个总裁,平时还那么忙,消息应该不至于那么灵通。”
“那可说不准,换作以前我也这么想,但是经过昨晚,先抛去其他不谈,要是他真喜欢你,你一辞职他就应该知道。”萧予酥若有所思地说。
过了一晚上,时桑还是没能真正接受江辞深所谓的追求者身份,此时听到“喜欢你”这三个字,下意识地就想要撇开话题:“不管了,先去吃饭吧。”
吃过中饭,时桑订好机票,然后直接回溱渝湾收拾行李,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人知道她回来过。
下午五点钟的飞机,萧予酥两点钟左右便将时桑送到申兴机场。
这次分别,萧予酥没哭,反而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时桑以为她是单纯舍不得自己走,没着急进机场,安抚道:“说不定很快我就回来了呢?”
“最好是这样。”萧予酥哀怨地瞥她一眼,随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推她进机场,“行了不说了,我这人最讨厌送行了,你再不进去我可就不让你走了啊。”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正好我过会儿还要去见个老客户,约了三点半,前天定的推不了。”
听到这话,时桑拖起行李箱就要走:“你不早说,那我就先走了,不耽误你赚钱,回头再联系。”
“好。”萧予酥点点头,笑着抱了抱她说,“一路顺风。”
目送时桑进入机场,萧予酥回到车里,思量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拨通了中午瞒着时桑偷偷从顾池北那里要到的那个号码。
从昨晚一直到刚才,时桑所有的表情她全都看在眼里,就没真心笑过一次。
萧予酥知道时桑不是一个拧巴的人,但事实是只要碰到和江辞深有关的事就会变得很拧巴,她不想再看到时桑那么别扭下去,以及什么都自己憋着想一个人消化。
这一走,说是最多两个月,但谁也不知道到底会是多久,中间太多不定因素了,她没有时桑那么能憋,所以决定自作主张一回。
……
电话铃声响起时,江辞深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静静地俯瞰外面绵延起伏的高楼,等铃声响了有一会儿,他才转身走过去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知道他私人电话的人不多,他没怎么犹豫就接了。
对面一刻也不想耽误,直接自报家门:“你好,我是萧予酥,请问是江总吗?”
闻言,江辞深“嗯”了一下,声调听上去没有任何异常,面色却比接电话前沉重了几分。
“江总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打电话来就是想问一句,”萧予酥顿了顿,又跟自己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鼓起勇气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你是真的喜欢尔尔吗?”
江辞深沉默片刻,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沉稳:“光靠我说似乎也没什么说服力。”
回答简单而直接,萧予酥现在只能把破局的希望都寄托在江辞深一个人身上,无论成功与否都觉得应该一试,深吸一口气说:“今天下午五点钟的飞机,她现在已经到机场了。”
然而,江辞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反应那么大,反而又一阵沉默后,语调平平地反问她:“所以你是想让我把她追回来?”
听见他一点儿不意外的口吻,萧予酥下意识地说:“你之前就知道她要走的消息了?”
“我不知道。”江辞深适时停顿几秒,语气不变,“但我听说了她辞职的事,也猜到了她要干什么。”
大概一个多小时前,方杰进来找过他一趟,当时他手头上还有一点事要忙,见方杰汇报完工作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他追问了两句,意外得知时桑上午从乘风辞职的事。
萧予酥不解:“那为什么……”
“我相信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尊重她的选择。”
得知时桑辞职后,他立刻推掉了手头上的事以及马上要开的会,拿起外套便往门口走,甚至已经在列表里找到了她的号码,但是还没等他走出办公室,他就彻底反应过来,放弃了所有冲动的念头。
一个过分别扭,另一个又过分冷静,明明相互喜欢的两个人为什么要几经折腾,萧予酥一时感慨万千,这一下什么顾忌都没了,畅所欲言道:
“江总,原本有些话我是不应该告诉你的,因为一说出来就有打感情牌的嫌疑,但是我现在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要知道。”
“在你还没有喜欢上尔尔的那些年,她就已经默默喜欢你了,你曾是她学生年代所有的幻想,占据了她所有的青春,这句话一点都没夸张。”
“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应该永远都不会知道市一中唯成绩论严重,老师偏心一个比一个厉害,她初入班级时课程跟不上,没有哪个老师愿意帮她,慢慢地榨干了她学习的激情,当时她已经做好了荒废学业未来去当个吉他手的准备了,但是你无意间说的一句‘好好学习,以后一定要考个好大学’她就记了数个月,好几次跑过来问我,是不是如果她考不上大学你就更不可能喜欢她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敏感。”
“那会儿你还在辅导她,你们唯一的共同话题大概就只有学习了,为了能多见见你以及多跟你说说话,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学习,后来她又慢慢发现如果她真的考不上大学,以后就没有资格跟你站在一起,更没有资格成为你的女朋友,所以学习热情更加高涨,吃过的苦只有她自己清楚。高考结束后,所有人都在祝贺她考上了申大,只有她一点都不满意,她其实最想去的是你的学校,没能考上南城大学,她为此郁郁寡欢了好些天。”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偶然撞见她在酒吧驻唱做兼职,你说你不喜欢她出入那种场合表演,她明明那么有主见的一个人,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因为你不喜欢她那样,她第二天就去找老板商量放弃了那份高薪酬再也没去过。”
“还有为了给你送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她提前几个月就在准备,利用周末跑遍市区所有的花卉市场,几经打听才联系到业内性价比堪称最高的供应商,但那个供应商在邻城,她一大早就坐公交车出发,晚上才拿着种子回来,买回来后发现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合洋桔梗生长,为了养活它们她花了不少心思,那段时间又要兼顾学业,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她却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
萧予酥的一番话源源不绝,直抵江辞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垂着眼睛,滚了滚喉结,酸涩如藤蔓肆意蔓延缠绕,心疼得半天说不上话来。
原来在他还没有喜欢上她的那些年,她不求事事有回应,满腔热忱就全都给了他,他到底有多迟钝,毫无察觉到还要靠别人转述才知道。
他以为给了她一晚上的思考和冷静时间已经足够,是时候他们应该好好谈一谈了,却没成想最后换来的是她又一次的不告而别,他原本还有些生气,可是现在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他已经辜负了她的喜欢,难道现在还要按兵不动等她走过来吗?那他还是个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