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眼底浮现那人的黑色团云纹靴子。
少年干净淡漠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
“怎么，要我背你？”
……
少年郞看着清瘦，但脊背宽厚有力，步子沉稳扎实。
沈念从少年的背上偷偷看他，眼前乌黑浓密的头发用一条红丝带束着，干净利落，被她用手抱着的脖颈修长如竹。
耳旁时不时的冒出几声狼嚎，在空旷的夜里回荡，沈念浑身发毛，不自觉搂的更紧了些。
脑海里是少年冷肃淡漠的面庞，他好似什么都不怕。
莫名的，沈念有种熟悉感。
好几天没吃饭的大脑缺乏思考，她脱口问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没有。”
声音冷邦邦的。
沈念：“哦……”
她忽然反应过来，在她看的话本子中有的男女间暧昧搭话时会用这句话做开头。
沈念的脸烫了几分。
沉默几秒，她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鬼杀的。”
霍无束说完，察觉到背上的人抖了抖，搂在他脖子上的手又紧了几分。
沈念抿了抿唇，故作镇定，“那它还是个讲究鬼。”
会把尸体从高到矮整整齐齐的排列成一排。
少年没再应话。
沈念忍着害怕往周围看去，树干攀枝错节，漆黑幽冷，她缩了缩脑袋，压低声音，忍不住又问，“这林子里真的有鬼吗？”
“嗯。”
背上的人又抖了抖。贴着他耳边小声问：“你见过？”
霍无束又嗯了一声，“就在我身后。”
沈念寒毛乍立，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就在她心脏又跳到嗓子眼的时候，听见少年冷漠吐字。
“一个胆小鬼。”
沈念怔了一下。
“……”
山野里静悄悄的，背着她的人走的不紧不慢，步子稳当，沈念又饿又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少年背着她走了多久，她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
“是束儿吗，今天回来的怎么这么晚？”木门里传出一道女子的声音，声线温柔。
霍无束嗯了一声。
霍云箐打开门后一愣，她儿子衣袍染血，背着一个可爱软糯但狼狈的小姑娘。
她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道：“你、你把谁家小姑娘抢来了？”
“捡的。”
霍云箐眼神狐疑，有点不太相信，上哪能捡到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哎不对，她儿子竟然带回来了个姑娘！
霍云箐眼睛都亮了，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真不是抢的？”她又压低声音问道。
她还是担心是她儿子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给抢回来了，毕竟他身体里留着那个人的血。
醒了的沈念，看向眼前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深绿色麻布裙，面容柔丽，跟背着她的少年郎眉眼相似，约莫不到三十岁，头发用一根簪子盘起，非妇人发髻。
沈念斟酌着软声道：“我无家可归，姐姐能不能暂时收留收留我，我不会白吃饭的，我能干活。”
霍云箐被这声姐姐喊的心花怒放，听着这乖软可怜的语气，心都要化了，天知道她多想有个贴心小棉袄。
“你安心在这里住下，住多久都没关系，家里不缺饭吃。”霍云箐柔声道。
不是抢来的，她就放心了。
霍云箐看着比她儿子小点的小姑娘又道，“我是他娘亲，你应该跟他差不多大吧，别喊我姐姐，差了辈分了。”
话是这么说，霍云箐眼里的高兴都要溢出来了，她道：“以后你就喊我云娘吧。”
沈念乖乖喊了声云娘，霍云箐嘴角扬了又扬。
霍云箐张口想问她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无家可归，但一想都无家可归了，那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话到嘴边，只问了问沈念的性命和年龄。
沈念乖乖回答。
“跟我儿差不多大，他叫霍无束，你喊他阿束就行。”霍云箐道。
沈念心想，原来他名字叫霍无束，无束，很潇洒的名字，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隔壁还有间屋，不过没有床，明天咱们去县里买一张，今天你先跟我睡吧。”霍云箐道。
沈念眨了下圆圆的眼睛，轻声应好。
霍云箐给沈念留下几块糕点，让她填饱肚子，又给她弄好洗澡水后，出了屋子。
……
霍云箐出了屋子，就直直找自家儿子去了。
“这小姑娘你从哪碰见的，还有你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霍无束语调平平，删繁就简说了两三句。
“这群畜生对着一个孩子也能下杀手，也不知道这孩子遭遇了什么，真是个小可怜。”霍云箐听完，又气又心疼。
随即又挑眉道，“你觉得这小姑娘怎么样，你喜……”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霍无束绷着脸，打断她。
“胆小娇气。”
“不喜欢。”
霍云箐在心里叹了口气，行吧，不能当儿媳妇养，那她就当女儿养。
虽然村里跟她儿子一般大的小子有的都成亲了，但没关系。
她不着急。
翌日，鸡鸣声此起彼伏。
沈念睁开眼，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眸子，见她醒了，眸子的主人朝她扑了过来。
沈念腾的坐起身，看着扑过来的大黑狗，警惕的缩到了墙根里。
大黑狗体型很大，长得有些凶，盯着沈念的眸光也凶。
路过的霍无束不经意透过被大黑狗撞开的门看到了门里的情形。
一人一狗无声的对峙着，人被吓的缩在了墙角，肉眼可见的胆怯。
脑子好像也不太灵光。
只知道害怕，不知道喊人。
“黑大，过来。”
黑大听到声音，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缩在墙角的沈念，没动。
霍无束眼皮微压，语调散漫道：“再不过来，今天就不给你骨头吃了。”
迫于威胁，黑大放弃探究眼前这个陌生小姑娘，不情不愿抬动爪子，走了出去。
危机解除，沈念顺着声音看过去。
少年郎站在门外的晨光里，头发仍是被一条红丝带整齐的束在身后，腰间的黑色束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腹，额角的头发微湿，眸子在光照下如同琥珀，整个人如同春日的柳枝，浑身散发着朝气。
虽然他看了她一眼，就挪开了目光，但沈念清晰的感知到他在嫌她胆小蠢笨。
沈念：“……”
他似乎不知道他养的狗真的很吓人。
寄人篱下，沈念乖乖道：“谢谢阿束。”
打算带着狗离开的阿束停下步子，眼皮上折，定定的看着她。
大黑狗也跟着蹲了下来，跟它的主人一样幽幽的盯着她。
沈念抿了抿唇，不明所以。
半响，福灵心至，垂着眸改口道：“谢谢阿束哥哥。”
一人一狗走开了。
第3章
见人走了，沈念起床收拾收拾好床铺，好奇的扫了一眼周围。
屋子里干净整洁，摆设很丰富，有一个木质梳妆台和大衣柜，梳妆台上零散的摆着几件首饰。
院子里也同样干净整洁，左侧搭了个遮阳用的小棚子，右侧靠墙边的地方摆了一墙被劈成小段的柴火，亦是从长到短，跟那天在树林的尸体如出一辙。
沈念睫毛颤了颤，心想，什么鬼杀的，明明是他杀的。
他一个乡野少年是怎么杀得过那十几个刺客的……
不过他看起来好像也不像是普通的乡野少年，身上的凌人之气她从未在别的少年身上见到过。
好像没有看见他的父亲，院子里就他们三个人，还有那只凶凶的大狗。
……
“念念醒了，快过来吃早饭，一会儿吃完了咱们去县里。”
霍云箐将饭端到院子里的木桌上，喊道。
看着做好的早饭，沈念羞愧道：“对不起，我起晚了。”
“是我没喊你，你不用那么拘束，我正好缺个人陪我，你要不嫌弃我们家，就认我个干娘，以后就在这里住下，怎么样？”
霍云箐看着这么乖软的小姑娘是真心喜欢，她儿子虽然也好，但从小就沉默寡言，无趣的很。
沈念听着这话，心里像是融入一股热流，但她按捺下高兴的心，看了一眼把她带进这个家的人。
那人慢条斯理的在喝粥，神情未有波动，不知道是欢迎她成为他的家人还是排斥。
若她一直留在这里，他会不会后悔带她回来了。
霍云箐看出了沈念的顾虑，拉过她的手，笑笑道：“念念你不用看他，他面冷心热，都把你带回来了，还怕你长住吗，再说了，是我想让你当我干女儿，在家陪着我，你这么犹豫，不会是不想认我当干娘吧？”
沈念赶忙道：“怎么会，要不是你们好心收留，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她干脆眉眼一弯，脆生生的喊道：“干娘。”霍云箐笑上眉梢，把剥好的鸡蛋放在了沈念的碗里。
……
“孙大娘，看我新认的干女儿，好看吧？”
“李大娘，给你认识认识我的干女儿，以后我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王婶，你怎么知道我有了个干女儿，给你看看，是不是很可爱？”
去县里的路上，霍云箐逢人就乐滋滋的跟人介绍她的干女儿。
沈念在她身旁乖乖的挨个喊人。
没出半个时辰，整个临边村都知道霍家娘子有了个又乖又可爱的干女儿。
……
“干娘，我不用穿这么好的，隔壁那家粗布的就行。”
“干娘有钱，不用给我省。”
霍云箐热衷打扮，之前也喜欢打扮自己的儿子，只是那小子小的时候还任她捣鼓，红的绿的都穿，现在就只穿黑的，若非她态度强硬，他连束头发的飘带也是黑的。
要不是她知道这儿子是自己亲生的，她都怀疑他是黑鸦变的，成天穿的黑幽幽的，一点都不可爱。
沈念被霍云箐拉着从这间绸缎铺逛到那间首饰铺。
买床和柜子的事则交给了那位黑鸦儿子。
沈念之前也喜欢漂亮的衣服钗环，帮霍云箐挑选的衣服也都很合她的心意。
俩人逛了大半天，浑然不觉得累，霍云箐更是意犹未尽，不由得感叹，家里有个小姑娘陪着太舒心了。
临走前，沈念看着俩人手里的大包小包，犹豫问道：“干娘，不用给阿束买、阿束哥哥买吗？”
霍云箐对从这件黑色衣服挑到那件黑色衣服不敢兴趣，扬眉道：“他有的穿就行，不用给他买。”
沈念：“哦好。”
这一趟花了不少银子，沈念默默记在心里。
木床和木柜还没打好，霍云箐便带着沈念先回了村。
刚到村口，便远远的看到她家门前聚集了一大堆人。
不是孙大娘就是李大婶，霍云箐昂头挺胸骄傲的带着沈念走了过去。
“哎，就是这个小姑娘吧，还是咱们霍娘子有福，能有个这么大的小姑娘当干女儿，我看好像跟她家那小子差不多大。”
“谁说不是，我家要是也能养到个这么大的小姑娘就好了，我那大儿子的婚事就不用愁了。”
“得了吧你，我说秦家大嫂子，你家大儿子都快三十了，别盼着天上掉媳妇了，赶紧让他戒了酒，好好赚银子才是。”
“咱可说好了，这姑娘是我先看上的，你们可都别跟我抢。”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见霍云箐快走过来了，齐齐停了嘴。
但架不住这几个妇人嗓门大，霍云箐还是听到了一点。
“抢什么？”
有个妇人笑着道：“还能抢什么，当然是抢着跟你做亲家。”
霍云箐登时肃起了脸，“我家姑娘还小呢，你们谁都不许打她的主意。”
几个人打了个哈哈，岔开了话题，又围着沈念说个不停。
霍云箐挨个给沈念介绍了一遍，让她认认人，又怕她被这么多人围着不自在，刚想让她回屋去，门外忽然来了两个小姑娘。
“霍婶子，听说你家来了个小姑娘，我们来见见。”
霍云箐拉着沈念跟她们认识，给她们抓了一把糖，嘱咐她们带着沈念在村子里逛逛熟悉熟悉。
得了糖的两个小姑娘兴致更高了。
“你叫念念是吧，我叫夏禾，她叫柳儿，我们都住在你家附近，以后我们一起玩。”
夏禾很活泼，那位柳儿姑娘则更沉稳一些，都跟沈念差不多大，很快就带着沈念打成了一片。
沈念跟着她们知道哪里有小溪，哪里种了果树，哪里野菜多。
“咱们这边的果树到时候结了果子都能随便摘，那边的不行，那边是他们村西头的，咱们村东头跟他们西头当初是两个村，早先结了怨，现在成了一个村，虽然现在怨气不那么大了，但最好别被他们那边的人抓住把柄。”
几个人在村子里游荡了一下午，沈念又结识了不少少男少女。
在这山野里的感觉比在沈家时轻松的多。
跟夏禾和柳儿分别后，沈念去潮湿的溪旁摘了不少野薄荷。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沈念忽然被人喊住，她回头看，是一个身穿布衣荆裙的干瘦妇人。
“念念，我是刚刚去你家的秦大婶子。”
“婶子好。”沈念有点眼熟，乖乖喊人。
“你怀里抱的是野薄荷吧，摘这东西做什么？”
“准备做薄荷糖糕。”
“你还会做糕点呢。”秦大婶子越看越满意。
“上这边来，婶子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沈念抱着薄荷，跟着她往一旁的墙根里走了走。
“你是被他们家那小子从山林里带回来的吧，你是不是没地方去？”
沈念没应话，心里默默道：现在有了。
秦大娘子继续道：“我跟你说，他家多半是拿你当儿媳妇养，到时候一分钱不用花就得了个媳妇。”
沈念垂垂眸，又想：干娘已经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银子了。
“婶子到底想说什么？”沈念直直的看着秦大娘子。
“行，婶子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家儿子还没着落，婶子喜欢你，想让你当我儿媳，到时候我把家里一半的银子都给你，你也不用再寄人篱下，怎么样？”
沈念摇摇头。
秦大娘子再接再厉，“那换句话说，虽然霍娘子认了你当干女儿，但说句不好听的，非亲非故的，你们就是陌生人，家里谁愿意平白无故的多一张吃饭的嘴，村里人都不富裕，虽然霍娘子看起来有点钱，但家里多一个人，花的银子就会多，负担加重，你也不能因为霍娘子的善心，就一直赖在他们家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