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轻抬起,指向郑嘉朗,语气轻蔑:“再拿你那双狗眼看本宫的女儿,我不建议让你永远看不见。”
“低贱之人,只配永远跪着说话!”平宁公主的声音忽然高昂了起来,这一句话,振聋发聩,直击人心。
一瞬间,便有公主府的侍卫冲了过来,压住了郑蓉儿和郑嘉朗母子,一人一脚,踢在了他们的膝上,迫使他们跪着。
“你别太过分了。”陈博远想要阻止,触碰到平宁公主那冰冷的眼神,却又缩回了手。
而后,他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说道:“蓉儿她到底,给我生了个儿子。”
“我想有个儿子,这有错吗?我想百年之后,有人祭奉,这有错吗?”
“我不过是想有个自己的血脉!这有错吗?”
一直不曾失态的平宁公主,在他这一声声的质问中,往后退了一步。
孩子,是她心中,无法言说的痛。
她一直愧疚,不曾为他生下过一个嫡子。
而他今日,竟然为了另一个女人,拿着她心中最隐晦的伤痕,再次中伤她。
平宁公主高扬着头颅,想要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
第四十九章
平宁公主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悲凉过, 明明前些日子,他们还是金陵城的恩爱典范。
他在人前从不吝啬对她的喜爱,也十分顾及她的体面, 她生产时伤了身子太医说过她再难有孕, 孩子一直是她埋在心里一碰就痛的伤。
明明,他都知道的。
可他今日,却用她的伤口,刺痛她。
他问她,他错了吗?
他错了吗?平宁公主仍旧是往日里那副八风不动的高贵端庄模样, 心底里却犹如被人用匕首剜成了无数碎片。
他错了吗?
他想要个孩子,有错吗?
他想要在自己百年之后, 留下血脉, 错了吗?
平宁一直绷直的脊背,慢慢的, 又松了下来。
“母亲。”陈霜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平宁公主的身边,不动声色地,在她的身侧,扶住了她。
平宁公主心底里的那一丝冷静, 在陈霜意扶住她的那一刻, 彻底崩溃了。
她昂起了头,问陈博远:“这个孽子,你是非认不可?”
陈博远沉默着,没有说话,既不开口否认也不承认。
平宁公主又追问道:“即便知道, 本宫不会答应, 你也要认?”
这时,陈博远看向平宁公主和陈霜意的眼睛动了动, 面露难色:“公主,我只是想有个自己的儿子,霜意多一个兄长,不好吗?”
“啪。”平宁公主一巴掌拍在了陈博远的脸上,怒斥道,“凭他也配称得上是霜意的兄长?”
听到平宁公主仍旧瞧不上郑嘉朗,陈博远的脸色也黑了下来,他故意跟平宁公主呛声:“即便是公主再不愿意,再瞧不上,血脉亲情,又怎么能斩断?”
“嘉朗,就是霜意的兄长,没人能阻止。”
平宁公主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本宫能。”
陈博远看着平宁公主那张冷艳的脸上,满是决绝,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你凭什么?”
平宁公主牵住了陈霜意扶着她的手,想要寻求一点助力,声音依旧是往日里那副平静的样子,抓着陈霜意的手,却颤抖了一下:“凭本宫是陛下胞妹,太后亲生的公主,大梁唯一的嫡公主。”
陈博远咬牙切齿:“平宁,让你低一次头,就这么难吗?我所求,并不过分。”
平宁公主别过了头,不想再看他,也怕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好不容易作下的决定,她不会更改了。
“父亲。您所求,其实很过分。”陈霜意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尽量语气平和的同陈博远说话。
“大梁律例,尚公主者,不得纳妾,更别说养外室。您所求之事,往小了说,是您有负于母亲,往大了说,您这是冒犯天颜,藐视皇家。”
“且不论您是何时有了这种想法,您若是真的尊重爱护母亲,都应提前同她商量,而不是,一声不响地,便将人藏了十年。”
“若是此事并未被人发现,或许您还会再藏他们十年,二十年,然后继续在母亲身边扮演那个深情款款的郎君,不接受母亲为您纳妾的安排,不肯与其他女子有子女,让母亲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让她带着痛苦和遗憾活在您的谎言里。”
“父亲,您所求,简直,匪夷所思。您,太过分了?”
陈霜意攥紧了拳头,心里不断的在提醒自己平静下来,冷静地跟陈博远说这些心里话,她不想将一切闹的太僵。
陈博远被人戳穿了谎言,顿时便有些慌乱无措,他看向陈霜意,抬起手,指着她,苦笑道:“你如今很好,不得了了,做了秦王妃,敢在你父亲头上撒泼了!”
“为父往日里教你的,全进狗肚子里了?”
说到这,陈霜意难以接受地摇了摇头:“不是的,父亲。您教我,仁义礼智信,您教我爱护母亲,您教我尊重他人。”
“可您自己,桩桩件件,哪一件做到了?”
“您明明知道,孩子是母亲一生的遗憾,您却偏偏要拿这个戳她心窝子,却转过头来说母亲不肯低头一次,说母亲恶毒。”
说到这里,陈霜意到底不如平宁公主年长心性成熟,忍不住的就泪如雨下,声音颤抖着问陈博远:“这么多年来,您真的,爱过母亲吗?”
陈博远恼羞成怒,抬起手,便要打她:“放肆!”
“岳父大人!”林闻清不知何时也来了宗祠,一把握住了陈博远要打下去的手。
陈霜意难以置信地看向陈博远,她脸上的泪痕都未来得及擦拭:“父亲,这是您第二次,对我动手了。”
“您心里,儿子就那么重要?”
林闻清有些心疼地看着陈霜意,双唇紧抿,眸色已经愈发的冷,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下一瞬,便要杀人一般。
“霜儿,为父不是故意的,只是气极了。”陈博远也有一点后悔,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性子变得越来越急躁。
他将陈霜意护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疼爱是真的,往日里别说动手,连厉声训斥都不曾有,可刚刚的愤怒也是真的,想要动手也是真的。
陈博远整个人似是被割裂开来了,他一边做着伤害平宁公主和陈霜意的事情,一边又后悔着。
“看来岳父大人昨晚没有明白小婿的意思。今日您这一巴掌,若真的打下来了,我不介意,取你心尖上的宝贝一条腿。”林闻清甩下了陈博远的手,用眼风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母子俩,“若再有下次,不要怪我,不顾及您的颜面。”
“事已至此,恐怕也没什么好说的。”林闻清看了陈博远一眼,没有接受他刚刚的道歉,“母亲霜意,我来接你们回家了,咱们走吧。”
陈霜意也一刻都不想在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待下去了,她扶着平宁公主的手,看向她,小声地问道:“母亲,和我一同回去吧。”
想来,平宁公主定然也不愿意回那座满是两人回忆的宅子吧,陈霜意和林闻清不谋而合,都想带她回秦王府。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只是眼下,她觉得再待下去,平宁公主恐怕会气死。
“好。”平宁公主微微点了点头,准备随林闻清和陈霜意一同离开。
宗祠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敢说话,几位族中长辈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镇国公府虽是钟鸣鼎食之家,但到底是为人臣子的,若真的因为陈博远的一时糊涂,得罪了平宁长公主,那恐怕,整个陈氏宗族,都会受到牵连。
几位长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努力地给镇国公使眼色。
刚刚被陈博远气得不轻的镇国公迟迟没有说话,似是在酝酿什么。
隔了好一会儿,平宁公主的脚步都快要迈出门口时,他站起了身。
“公主殿下,请留步。”
边说,镇国公陈臻边从位置上走了下来,朝着陈霜意他们的方向而来,深深的朝着平宁公主鞠了个躬:“公主殿下,是微臣,教子不严,才有了这么个孽子。”
“今日,是有人要离开镇国公府,但绝不是您!您是我们陈府明媒正娶,求来的正妻。”
“该走的,是那些来路不明之人!”
“我绝不认这个孙儿!”
说完,他朝着家丁说道:“送客!将闲杂人等,给我打出去!”
家丁们有些为难地问道:“那,二爷?是否也要请出去?”
镇国公陈臻将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扣扣的声响,恨铁不成钢地怒吼:“他要那对母子!便是不要陈家!”
“是去是留,看他自己!”
陈博远没想到父亲会如此绝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家丁们不敢直接动手,只能在一旁等着他动作。
而郑蓉儿和郑嘉朗母子别被家丁押着,往外推。
忽然,郑蓉儿挣脱了束缚,冲到了陈博远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陈情道:“二爷,奴家从不后悔认识您,也不后悔为您诞育子嗣,奴家也从未想过要您为了我卑躬屈膝地去求人,只要能陪着您,无名无份也没有关系的。”
“但今日之势,以不是我一个柔弱女子能掌控的了,奴家不希望您为了我做任何妥协,更不希望您为了我,有家不能回。”
“奴家希望您,永远是镇国公府,风姿绰约的二爷。”
说完,郑蓉儿擦了擦眼泪,站起身,作势要往墙上撞。
还未走出几步,便被陈博远拦了下来,但拉扯间她的额头,却是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桌角,撞破了一道拇指粗的口子,鲜血瞬间便从她的脑门处流了出来。
陈博远连忙抱起了她,大声咆哮道:“你们为什么都要逼我们!蓉儿不过是想陪在我身边而已!”
他的话音刚落,郑蓉儿便昏了过去。
陈博远大惊失色地抱起了郑蓉儿便往外面冲,想要带她去医馆。
两人从平宁公主身边擦肩而过时,平宁公主和陈霜意特地看了一眼郑蓉儿,她虽倒在陈博远的怀中不省人事,双睫却不自知地微微抖了抖,捏着衣摆的手指,也攥的紧紧的。
如此拙劣的演技,却偏偏最为有用。
“你若是今日抱着她离开,那么此生都不要再出现在本宫面前。”
平宁公主的声音掷地有声,语气决绝,没有一丝犹豫迟疑。
陈博远抱着郑蓉儿停在了原地,想要迈出去的脚,却怎么也无法挪动了。
他回过头,看向平宁公主,眼底是数不清的懊恼羞愧纠结与挣扎。
“父亲,母亲的额头血流不止,耽搁不得了,得赶快送去医馆!”郑嘉朗的话将陈博远拉回了现实。
他抱着郑蓉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第五十章
陈霜意追了上去, 想要再争取一下,可陈博远连一片衣角也没让她抓住,直接上了马车, 带着郑蓉儿和郑嘉朗离开了。
被丢在宗祠的众人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们看向平宁公主,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平宁已经高昂着头颅,眼底神色未变,脸上依旧是那副矜贵模样。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应当说的便是此刻的平宁公主了。
陈霜意垂着脑袋,悻悻而归, 走到了平宁公主面前, 扶住了她的胳膊。
母女俩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宗祠里静悄悄的, 几乎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等着平宁公主的反应。
过了好久,平宁公主才慢慢压住了心里的澎湃, 找回了自己原有的声音, 迫使自己不在人前落泪。
“国公爷。”她回过头,开了口。
往日里,她都会屈尊降贵地随着陈博远一起,唤陈臻一声父亲,而今日, 她开口, 皆是生硬。
陈臻心里已然明了,低低的诶了一声。
“国公爷, 原本,本宫顾念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想要给他留条遮羞布。如今看来,他并不在意。”
“本宫,今日,便在此,正式宣布。”
“本宫,大梁的长公主,谢婉柔,与陈府二爷陈博远的婚事,就此作废。”
“本宫,休夫。”
“即刻便会进宫,向皇兄请旨。”
陈府众人听着平宁公主的声音,入坠冰窖。
陈府大爷陈明朝如今仕途通达,不过四十便已官至从一品殿阁少傅,这里面少不了有平宁公主的帮衬。且如今金陵城中文臣武将,大多拜高踩低,若陈博远当真被休弃,那他的官路,也很难走远了。
他第一个,站起身反对:“弟妹,夫妻之间,难免会有隔阂。何必为了外人,闹得如此地步?”
“怎么就,提起来,要休夫呢?”
古往今来,只有男子休妻,何时听过女子休夫?在陈明朝看来,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平宁是公主,公主要休弃驸马,自然与平民百姓不同。
但总归,会有损陈府颜面。
到时候,陈家会成为满金陵城的笑柄,不光是陈明朝的官路会很艰难,陈家四位刚刚入仕的儿郎的仕途,还有刚刚被退婚的陈颦儿及几位庶出的女儿,婚事上恐怕都会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