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她刚刚起身,青鸾便从外面跑来进来。
她听说了昨晚的事情,无比自责。
陈霜意摆了摆手,让她别担心:“我又不是什么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女娘,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还怕一个小毛贼吗?”
“你都不知道,他被我砸得有多惨。”
青鸾不解:“可绿梅说,您昨晚哭了大半夜。”
又是绿梅,陈霜意在心里暗暗发誓,毒哑绿梅这事,得提上日程了。
“哎,不凑巧让林闻清撞见了。我可不想让他觉得我,野蛮粗暴,一拳打死一头牛。”
“哎,你还未成婚,你不懂,男人大多,不喜欢女人太过粗鲁。”
青鸾的眼睛暗了暗,愣神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来找我,还有事吗?”大相国寺的后山可不比秦王府后院,青鸾特地来一趟,定然不会是因为昨晚的事。
“嗯。王妃,我前些日子查线索时,遇上了大理寺少卿柳承晏,他也在查此事。”
青鸾抬起头,看向陈霜意。
“我之前的线索,还是从他那抢来的。”
“这几日,我发现,他在替王爷办事。咱们知道的事情,王爷,也全部都知道。”
陈霜意的眉头锁了起来。
也就是说,关于林闻清身世的传言,林闻清本人,早就知道了。
可是,他们朝夕相伴,他从未露出过端倪,更从未对她提及过。
“你确定?”陈霜意蹙眉,看着青鸾,“就不会是柳承晏自己想知道?或者是,他替别人差的?”
青鸾摇了摇头:“昨日夜里,我去了趟柳府,在柳承晏的卧房里,找到了这个。”
青鸾将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这封信, 是青鸾从柳承晏的枕头下搜出来的。
至于她是怎么做到从柳承晏的枕头底下拿东西还不被发现,陈霜意没有多问。
昨日闲聊时,林闻清似乎提过一嘴, 柳承晏受了伤, 如今正躺在家中养伤,如此重要的事情,林闻清居然放心交给他?
“这是王爷与柳大人的往来书信。”青鸾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陈霜意。
“他都知道?”陈霜意看着青鸾,心里想的却是林闻清。
青鸾点了点头, 肯定道:“王妃,我认为咱们没必要盲人摸象似的查下去了, 您想知道什么, 大可以直接去问王爷。”
“他知道的,只会比咱们多。”
两人说话间, 林闻清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推开了陈霜意卧房的门,站在门口,将光线挡去了大半。
初春的暖阳照在他身上, 屋子里却仍旧是一阵寒意。
正值冬去春来之时, 相国寺后院的古树抽着嫩芽,大片大片的新绿散发着勃勃生机,像是知道寒冬即将过去,好日子马上便要来临了一般。
林闻清只是站在门口,并不多言, 也没有让青鸾离开, 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霜意。
竟也不知道,在屋外站了多久了。陈霜意忍不住地, 微微皱眉,攥紧了手心,手心里开始慢慢爬上了一层细汗。
她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皇权与阴谋,很难真的做到彼此坦诚相待,是以,陈霜意总是会像一只慢吞吞的乌龟一样,在林闻清试图靠近她时,她便要缩回壳里。
且经历过平宁长公主和陈博远的事,陈霜意更是觉得,情之一字,虚无缥缈,最是不坚定。
此时两人彼此相望,林闻清看向她的眼眸里满是情意,而陈霜意,冷静自持。
“你都听到了吧?”陈霜意开口问他。
青鸾往一边撤了几步,整个人躲进了阴影里。
“嗯。”林闻清走近了些,坐到了陈霜意的身侧,嗯了一声,将她放在桌案上的信拿了起来,而后好奇地转过头,打量了青鸾一眼。
他似乎并不急着问陈霜意为何要追查此事,反而是关心青鸾从哪来的信:“柳承晏,是你打伤的?”
青鸾点头,怕林闻清责罚,跪了下来。
“本王没有要罚你的意思,只不过想提醒你一声,柳承晏放出话来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林闻清将手中的信件放了下来,用手指点了点:“大理寺少卿往日里审犯人的手段,花样可多着呢。”
话说到这里,林闻清便没再说下去了。
“他敢!”陈霜意听着,倒是比青鸾还要激动,“青鸾是我的人,他敢将那些花招用在青鸾身上试试?”
林闻清没说话,挑眉看着陈霜意,脸上似笑非笑。
“王妃,不用替我担心,他抓不到我的。”青鸾站起来身,向他们行了个礼,便推门离开了。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陈霜意看了林闻清一眼,不知该从何说起,怕他误会自己是在替太后办事,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只能望向林闻清,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相国寺香火不断,陈霜意的卧房虽在后山,依旧能闻到袅袅香火的清香味。
她抿着唇,看着林闻清。
林闻清也看着她,用两根手指将桌上的信件挑了起来,问她:“不打算解释一下?”
“好。”陈霜意连忙解释,“我若是说,我只是好奇,并不是太后让我查的,你信吗?”
屋里静悄悄的,远处传来了僧人们念诵经文的声音,林闻清低沉着声音,笑了:“信,只要你说,我都信。”
这话说着,跟不信似的。
陈霜意急得站起了身,走到了林闻清跟前,表忠心似的,竖起了三根手指:“我真没骗你,骗你的话,罚我……”
陈霜意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林闻清捂住了嘴。
很快,林闻清便松了开来,可陈霜意唇上冰凉的触感久久未消。
她怔了怔,说道:“咱俩是不是反了,话本子了,喜欢发誓的都是男人。”
林闻清赞同地点头:“是啊,话本子了,爱骗人感情的,睡了清白人家不愿意负责任的,都喜欢发誓。”
这话听着像是在讨论话本子里的套路,但怎么落到陈霜意的耳朵里,就是感觉怪怪的。
他好像,意有所指似的。
陈霜意忽然就明白了他话里有话,瞪了他一眼,转了身子,坐到了位置上。
“你都查到什么了?”林闻清没再逗她,低声问道。
陈霜意担忧地抬起头,看向林闻清,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其实也只是无意间发现了一点点端倪,才让青鸾查一下。是柳姨娘告诉我的,我原本是想瞒着你的,怕你知道了,会不开心。”
“我为何会不开心?”林闻清满不在乎地说道,好似在跟陈霜意谈论旁人的事情一般。
陈霜意低着头,瓮声翁气地说:“我就是,怕你会一时承受不了,想查清楚了,再慢慢告诉你,万一,不是真的呢?”
听到她这么说,林闻清突然笑了一声,清润的嗓音再次响起:“这样啊!那早知道,我应该装作不知道,让你,多在意我一会儿。”
“若是我因此事而神伤,你会心疼吗?”
这话说着说着,尾音开始婉转了起来,又像小猫似的,在陈霜意心上挠着。
陈霜意想打他。
“你别开玩笑了,正经一点。”
林闻清坐直了身子,神色淡然,语气严肃:“好,听夫人的话,我现在是正经严肃的林闻清了。”
陈霜意被他气笑了。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早在我刚刚回金陵城的时候,便已经在查当年的事了。”林闻清忽然就正经地开了口。
比起刚刚那副模样,此刻的他,忽然显得有几分落寞了。
“你,全都查到了吗?”陈霜意紧张地问他。
林闻清摇了摇头,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当年的人大多被处理干净了,很难将事情的真相彻底查清楚了。
但他自从梦见过前世自己与陈霜意的结局,便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世,自回金陵城后,便一直在暗中查探。
“当年的事情,很多细节已经无法查证了。但我后来抓住了年节那日骗你去兰贵人宫中的那名宫女了,他其实是个太监,从他的口中,也知道了一点。”
“当年皇后徐氏和秦王妃崔氏同时有孕,但徐皇后的身孕来的不是时候,乃是在先帝大丧期间怀上的,且陛下的起居册上并没有她的名字。虽然陛下最后认下了那个孩子,但谣言总是很多,有人说这个孩子并非陛下亲生,还有人说徐皇后是在国丧期间对陛下用了药,才有了身孕。总之,这个孩子,为太后所不喜,所以在她即将临盆之时,太后将她送去了大相国寺。”
陈霜意听的心惊肉跳:“所以,徐皇后,是太后派人杀害的?”
林闻清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太医院的脉案上明明白白写着产后血崩,不治而亡。可当年隆顺帝初登大宝,毫无实权,整个大梁都握在太后手中,她若是想遮掩什么,易如反掌。
“我没查到这里面的细节,只知道,徐氏确实死了。几日后,秦王妃崔氏也死了,崔氏的贴身婢女跟着失踪了,二十年了,没人知道她在哪。”
“那,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呢?”陈霜意追问。
林闻清垂眸,沉默了一会,说道:“一死一生,徐皇后的孩子难产,生下来的时候便满身乌紫,太医诊断,是在肚子里待了太久窒息而亡。可我查到了当年的一个接生的稳婆后人,那人说,那个死去的孩子,脖颈间有五个明显的指痕,应是被人掐死的。”
陈霜意的脸色骤变,这话,与柳姨娘所言,对上了。
林闻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接着说:“但那名稳婆的后人还说了一句,当日那名稳婆吓破了胆,回家后一直念念叨叨,说,小皇子生下来时哭声洪亮,一双脚蹬来蹬去,十分有力。”
“绝不是,胎死腹中之相。”
“且,小皇子蹬来蹬去的腿上,有一枚暗红色的胎记。”
陈霜意心惊肉跳,若是真如柳姨娘所言死掉的那个,是秦王妃所生的,那活下来的,便是徐皇后所生的。
她看向林闻清。
林闻清摇了摇头:“本王的身上,无一处有暗红色胎记。”
“我怕这胎记会不会是我长大后逐渐消失了,还特地问了乳母和管家,没有,我从小身上就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陈霜意有些懵了,她想起了柳姨娘的话:“可柳姨娘说,老王妃亲眼所见,死了的是她的孩子,所以老王妃还在临终之前,诅咒秦王府。”
林闻清的眉头锁了起来,很快便又放下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所以,真真假假,很难分辨。”
“我原先,一直想查清楚,也曾经一度为此感觉难过悲凉愤懑。”
“但,现在,我不想再去纠结于此了。”
陈霜意抬头,看向林闻清,便看见他无奈的笑了笑。
“最初,我刚刚查到一点眉目,太后又要收了我的兵权,说实话,我之所以那么爽快的答应了,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身世成谜,身体里的血液不干不净,本就没有资格拥有这一切。”
林闻清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整个人也好似颓了下来。
“我若不是秦王,不是林闻清,那么,军权本就不是我的,连你也不是我的。”
陈霜意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握住了他的手,她忽然就想起了年前的那阵子,林闻清忽然便疏远了她。
那时,他应当便是查到了此事吧。
没来由的,陈霜意忽然很想抱抱他。
“我同你说这些,倒也不是想说自己的身世有多悲惨,虽然我蛮想让你因此心疼我,心疼着心疼着,说不定就喜欢上我了。”
“但这样,未免太不是大丈夫所为了。后来,我慢慢想清楚了。我的生父到底是谁,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难不成,就因为生父不详,我便颓废下去,整日里昏昏沉沉寻死觅活?因为他人的错误,我便不活了?”
“我没那么脆弱。”
“我只是,怕你,会因此,而看轻我,嫌弃我,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我并不会因为身世不清白便自暴自弃,我不是那样的人,于我而言,旁的一切,都不及你重要。”
“我只是害怕,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我会失去你。”
第六十五章
此时的大相国寺格外热闹, 除了陈霜意他们一行人,还有前几日早已经到达的林皇后和年前便被送来了的班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