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宋雅至下颌线紧绷,下巴紧蹙,唇也抿成一条线,没有跟李暮近开玩笑:“我不想再看到她,我给你时间处理好。”
“那可能做不到。”
“做不到你就永远别想再出鸠山那套别墅!你爸早说过就把你封死在那里边!”宋雅至第一次对他不留余地。
李暮近抬头看她,她看向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件无比恶心的东西。
他觉得有趣。
他们居然还嫌他恶心呢。
傍晚时,槐南大道1171号院的大戏落幕了,过寿的人回了度假山庄;陪着演戏的人回了她的茶园;李芈送精神状态不佳的宋雅至回了她的住处;李崇不知所踪,也没人在意他的踪影;李暮近开车回了家,似乎忘记孔穗还在车上。
孔穗随李暮近上了楼,李暮近打开音乐,躺进沙发,闭眼:“有问题赶紧问,问完,滚。”
孔穗站在进门处不远,离他十来米。她其实很怕他,她见过他太多说一不二的时候,违逆的人都没好果子吃。也从新闻看到对他施暴杀人的揣测,她总是在想起他时不由胆寒。
“没有就滚。”
孔穗说:“你妈看见我,表情很怪。”说完皱下眉,又自我推翻了:“不是看见我,是在听我说我是宿谷人之后。为什么?还有,总让我发的朋友圈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以走了,把门带上。”
“你让我问你的!”
“我没说答。”
孔穗眯眼,“你就不怕我把你这些秘密抖搂出去?”
李暮近睁眼,坐起来,转转脖子,看过去,胳膊肘撑在沙发背脊部,手合拳撑着头,说:“你妈就要出来了,要是在她出来之后,你还没攒够出国钱,不会被活剥吧?”
孔穗呼吸一滞。
她妈从前是金牌销售,但也是出卖自己换来的,事实就是白天卖黄金,晚上卖身体。她长大被她妈逼着走这条路,她不干,大义灭亲,还帮警察把淫窝端了。
她不问了,但觉得有一点不涉及他的雷区,“你也不是个好人,为什么只拍照?”从没做过。
李暮近只是看着她,用一种没有情绪的眼神。
孔穗被看得发毛,解释:“你别多想,你真有想法我也不愿意,我还觉得你恐怖。我就想知道我有那么恶心?你一点想法都没?”
“你猜呢?”
李暮近语调听得人感觉阵阵妖风袭来,孔穗不问了,“那你明知道我缺钱,能不能这次多给一点?我在你们家那么多人面前演戏,很紧张的。应该值一点辛苦费吧?”
“原来你在我这儿顺的那些东西不算钱吗?”
孔穗脚底一阵阴寒,再无话可说,麻利儿从他家溃走,像是逃离一个荆棘缠绕的牢笼。
李暮近维持姿势,静静待了很久,关上灯,走到窗前,躺在地毯,月光均匀洒落全身,麻木的心渐渐松动,一块一块淤青、一道一道伤口却像顽石坚硬,不能被这片皎洁疗愈。
李暮近是被付知之电话吵醒的,打开手机,废话一堆,懒得理,直接摁掉。
洗澡出来,他擦着头发刷手机,随手点进丁珂朋友圈,有内容了?
她朋友圈原本全锁,只能看到一条线,居然开了权限。
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内容,基本是MV,音乐,还有电影片段。
最近一条状态昨天发的,袁娅维的《彼岸》。
他没听过,自然点进去,蓝牙自动连接,袁娅维性感慵懒的声线在偌大空间悠悠扬扬。
“……
我多想抱紧你
把你的恐惧化作欣喜
不再计较这世界公平不公平
像个小孩一样干净
……”
他渐渐停下动作,头发的水滴湿了衣服,又滴到地面,嗒、嗒的声响仿佛一根操纵心脏的丝线,响一下,牵动一下,心也揪一下。
夏季多雨,晌午一过,一场大雨浇灭了路面烧起的火。
面包店对面街边的车里,李暮近目光如炬,隔着连绵雨雾,静静看着面包店女孩专注的眼睛。
两年,她成为一个人间蒸发的秘密,他反复在孤独的夜里把她想起,却只有麻木淡然。
她再次出现面前,他措手不及,他好像一下滋生很多用于她的规则和游戏,却在实施的过程中逐渐忘记本来目的。
他一直没深想什么原因。现在,他看到她,他知道了。
无论过去他对她有无一丝在意,这两年,每当想起她,她都在他那一段记忆留下痕迹,久而久之融于他的呼吸,流进他的血液,成为他的经历。
她扎根了,他就再也无法割舍她。
他解开了安全带,下车,抽出伞,打开,穿过荒芜马路。水花飞溅,湿他的裤腿,还挂上几粒泥点。
快到门前,停住。
这时,门把手挂着的铃铛被风吹得响起。
店内的丁珂闻声看过来,隔着玻璃门跟他对视,不知道哪来的风把书吹得翻页,她也没阻止。兴许是忘了,毕竟眼睛一直在门外撑伞的人身上。
又弄了一脸的伤。
叮铃——
又起风了,铃铛一直响,雨被风带进店,窗台和地面都被潲了一层,她合上书,一一关窗,又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她没说话,但他应该明白是正在营业的意思吧?
他没动弹。
那她就这么转身?
又觉得怪。
她还是张了张嘴:“你买面包吗?”
这么尴尬……
丁珂后悔说话了,她该转身的。
说转就转,门外的人却突然进门,像一座大山罩下来,猝不及防地搂住她,慢慢搂紧。
“你……”
“别说话。”
第十三章
李暮近第一次来面包店是坐在外场,桌上堆满面包、蛋糕、糖果。雨停了,落在门前遮阳棚,自下往上看,压沉的位置像一只被困的船。
不久前,他像其他顾客一样,从自选区这一头到那一头,装了冒尖一托盘,到收银区,目不转睛看着丁珂结算。
他的珂珂不爱笑,但有一双看起来就很会笑的眼睛。没有人在看到她听到她以后觉得她不温柔,但确实一开口就锋利得像把刀。
“四百三,扫码。这里。”她甚至不愿抬一下眼皮。
李暮近付款,继续看着她打包,漂亮手指挣开纸袋,食品夹装袋,把封口处折成波浪,手持标签机,熟练摁一下按键,每一袋都贴上印有名称的标签。
同事从杂物间出来一眼看到李暮近明目张胆的眼神,看向面包师,发现她也在看着她,不由使眼色:还说没那意思呢,看看这眼神,多吓人。
面包师觉得她滑稽,摇头一笑:别瞎操心。
李暮近拿上面包也没走,坐到场外休闲区,观察起丁珂工作。
截至此时,他已观察超过半小时。
丁珂在吧台看书,偶尔随手端起旁边的凉茶喝一口。
同事收拾好外场的单桌,回到吧台,假装随丁珂看书,八卦地问:“还没得手?别太清高了,他那车看着就贵,有这种条件就赶紧答应了吧,别再作没了。姐是过来人,到相亲年纪再相亲全是歪瓜裂枣,条件还不行。”
丁珂注意力在书里,随口反问:“相亲也不是必须。”
同事打心眼里为她着想:“不相信那就是凭感觉呗,但凭感觉找的一般不务实,结婚过日子还是要有经济基础。贫贱夫妻百事哀听过吗?毕业以后就得谈上了,谈两年差不多得结了,不然太晚生孩子对你身体也不好。”
丁珂抬起头,“不结婚生孩子,不用面对这些问题。”
同事张开嘴却无言。
李暮近的声音这时传来:“这主料是什么?”
丁珂合上书,走过去,并不知道藏青色工服被她穿出制服风,本来别在领口的蝴蝶结卡在头发上显得她十分乖。
“面。”
“配料。”
“酵母、鸡蛋、黄油、鲜奶、奶油、水果、果干、榛仁、花生、瓜子、巧克力。”
李暮近失语长达半分钟。
他就问一个,但她好像知道会问完,把所有都说了。
“这个包装,什么材料。”他又问。
“纸,不建议食用。”
他再不问了。
正好下班了,丁珂交班、换衣服、抱着书、拎着面包和布包朝外走。李暮近也没有多待,紧随其后。
雨后还是热,闷热,却不影响行人出行,来往车辆兜风疾驰,碾得地面油煎一样滋滋响。门市的明堂很宽,距离人行道都还有一段,这会儿已经遍布路人。
下午没课,丁珂计划去图书馆待到傍晚,去看个展,再去夜跑好了。
她大脑大部分血液集中在处理记忆相关的内部体验区域,这让她更擅长动脑,喜静,但也让她对外部刺激无感。
于是浪漫她觉得麻烦,活动她嫌累,哈哈大笑显笨。久而久之,身体发生变化,为了少走几步,她会想好几种切实可行的捷径。
比如……
比不下去了!
她扭过头,看着李暮近。
李暮近也停下,挂一脸彩,头也不低半寸。
丁珂转移注意力也没能忽视他跟在身后这个事实,严肃说:“你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李暮近不说话,意思是:你随意。
“我不是她。”丁珂说。
可以听出语气里的麻木。
李暮近说:“我也没问,不用强调。”
“我不当替身。”又是一句快说到吐的话。
“没说你是。不过你能是她的替身,也是你的荣幸。”
好贱的话。
丁珂不想理,扭头就走。
李暮近还跟,两人距离明明说话就能听见,他偏发微信:朋友圈为什么打开了。
丁珂拿起手机看到是他消息,无视。
李暮近还问:加新人了?
好烦。
李暮近继续:给我看的。
丁珂打开勿扰模式,铃声一瞬消失。
但李暮近就在身后,她能屏蔽他的消息,却暂时不能屏蔽他的声音,听到他又说:“你挺会拉扯。”
丁珂又扭头:“你也挺会自作多情。”
“我都能承认我就是要上你的当,你怎么不能承认?”
丁珂失语。
不久前噎李暮近的情景再现,只不过这次换她被噎。
“又想撩又没诚意,一句实话没有。”
丁珂神情表现无力:“你是不太久没谈恋爱了?谁教你这么跟女生说话的?你身上哪点值得我对你拉扯?还有,谁撩你了,我警告你别败坏我,我看见你就讨厌。”
“我没谈过。”李暮近说:“你不知道吗?我靠抢,不管也不用你愿不愿意。”
丁珂能感受到他与生俱来的傲慢、病态残缺的认知,她甚至能通过他的发言确定他从没什么东西想到却没得到。
她不再理他,逼自己忍一时。
还没到路口,迎面走来两个二十来岁膀大腰圆青年,不太熟练地拦住她的路,却很熟练地调戏:“去哪儿?要不要我送?”
“不用,谢谢。”丁珂绕开。
两人不依不饶,又拦住她:“哪个学校的,这么有礼貌,你这让我更心动了,咱俩加个微信呗?”他自以为幽默,又舔脸说:“加微信就是朋友,晚上一起吃饭不过分吧?”
丁珂不想理这两个神经病,转身看李暮近,他毫无反应,气定神闲,她更确信她的猜测:“你有病吧?”
李暮近还没说话,两人不高兴了,一改猥琐气质,神情凶狠起来:“跟你说话呢听不见?”顺着她眼神方向看到李暮近,并不在意,“你对象啊?你早说,我就爱有对象的。”
丁珂不由皱眉。
本以为他们是李暮近找来为难她的,还以为他闲得抽风要玩英雄救美,但听两人对他不甚在意的态度,不像受他指使。
她见过李暮近身边人对他多么卑微,说他是土皇帝都不为过,又怎么敢有嚣张气焰。
“等会儿还有雨呢,咱们找个舒服的地方聊聊天儿?”男人一边说一边上手。
丁珂躲开,大庭广众并不是丑恶的遮羞布,恶人作恶从来不管目标环肥燕瘦,也不管是不是大庭广众。多少当街捅人事件发生。她深知这点,所以直接走向旁边造型店。
两个男人上前拉她,刚要碰到,被突兀的一声制止:“你们干吗呢!”
路过的人都看向声音来源,丁珂没有停下,到店门口才转身,就看到风风火火的付知之挡住两人去路,瞪圆眼珠,手指着他们说:“干吗呢!欺负我妹妹是吗!是不是不要命了!”
丁珂看到付知之更觉得恶心,对李暮近俯首称臣的那些人里,他是最显眼的。
他的出现意味着她猜测正确。
付知之十分“绅士”地解决了骚扰丁珂的人,他们二人十分“狼狈”地逃窜无踪。
他还演上瘾了,当众吆喝起来:“没什么事,放心,怎么能让这种流氓当街欺负女孩子呢!作为老爷们我一定出手!”
本来打算就这样离开的丁珂却又走回来,立于人群,拨打报警电话,再扭头对付知之说:“遇到危险与其把希望寄托到过路人身上,不如自救。养成自救意识,有人来帮固然感恩,没人来,好歹不会慌。沉着冷静有助于想到好办法。”
付知之没听她说什么,满心思都在她报警这件事上,那他找人来堵丁珂的事不就瞒不住了?搞不好还得被警察批评教育,赶紧求她撤销。
围观者也觉得奇怪。
丁珂皱眉,表现得无辜,“他们今天被你吓唬跑了,万一咽不下这种气又来堵我,我不还是要面对危险?还是报警,警察比你的威慑力足一些。”
付知之脸红脖子粗,赶紧说:“那什么,你,可以,你可以,找我兄弟贴身二十四小时保护!”他顺势指向李暮近:“我兄弟从小什么天上水里拳击房射击馆,就没不精的。那个,家里有钱,什么都培养,有他在,你怕什么呢是不是!”
李暮近像置身事外,不搭茬,也没反驳。
丁珂表现得很惊讶:“这么厉害!那为什么保护我?喜欢我?那他要是不再喜欢了呢?那我原本可以在这段时间去练防身术的,就因为没影的承诺不练了,他要是没兑现,我不仅失去了时间,还失去信念,这不是得不偿失?”
付知之完全说不过丁珂,狼狈地求助李暮近。
李暮近突然说:“我觉得你说得对。”目不转睛看着丁珂。
丁珂看向他,眼神倒是澄澈,他不知情?
付知之傻眼,眼神询问:干吗啊疯了?我这帮你呢,我还以为我想了一好主意!谁知道她嘴皮子这么利索!你可别卖我!真别报警,警察来了我怎么说?说那俩人是我找的?帮兄弟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