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近呢。
他获救了吗?他又要上新闻了吗?
他……
然后她就看到他从一片浑浊中游过来,手里拎着一把全钢猎枪模型,用力打手势,好像是让她靠边,可是她动不了了……
李暮近挥了几下,丁珂人不动弹,他也没再执着,更不耽搁,用枪屁股照着车窗易碎点用力一下,玻璃碎了,一瞬间,大量河水伴着碎玻璃、石屑灌入车内,丁珂呛水,回光返照似的挣扎起来。
热心群众此时也已经游到车旁边,帮忙把溺水的司机解救出来,往岸上带。
李暮近把丁珂带上岸,心肺复苏,逼出她呛进肺里的那口水,先把她交给附近诊所赶来救援的医护人员,扭头又回到事故重灾区,协同热心群众对其他落水者实施救援。
丁珂身上都是车窗破裂时被碎玻璃划伤的口子,在她死人白的皮肤上冒出鲜红的血,医生一边帮她消毒处理,一边安抚说:“没事了,不用怕。”
她的一声让丁珂五感渐渐回归,救护车、警车的鸣笛,群众救援的叫喊在她耳边清晰起来。
有人在骂重型半挂车严重超载,造成桥梁承重系统崩溃,死伤暂时不能确定,能立马确定的是被毁桥梁、车辆的价值,已称得上是重大事故。
丁珂渐渐感到抽痛,坐在树下,靠在树干,慢慢抱紧双腿,缓解疼痛,平复一颗心。
她以为她要去见亲人了,她还在想,见到亲人,她要怎么交代,她许诺很多事,好像一件都还没有办到。
幸好,阎王还不收她。
可能是李暮近的极恶之态劝退了阎王?
李暮近。
是他救了她。
是李暮近,那个坏东西。
李暮近总算等到相关部门救援队伍赶来,回头跑到丁珂跟前,明明很狼狈,脸上新增的伤还在流血,仍熟练地蹲下,双手捧住她的脸,急躁地检查她的伤口:“脑袋磕到没有,身上还有哪里,手给我看看……”
丁珂猝然抱住他。
李暮近蒙了快一分钟:“你……”
“别说话。”
第十四章
李暮近要带丁珂去医院,没有询问,自然谈不上拒绝。
他的车在河里泡着,两人手机钱包这些也早沉底,关键时刻还是付知之过来接了他们一趟。
付知之不开音乐,车里只有空调发动时,冷风呼呼声。
李暮近和丁珂坐在后座,前者正靠在后背,闭眼养神,后者把脸扭向窗外,看着瓢泼大雨。
付知之觉得气氛有点尬,乐呵打岔:“还得说是我吧,新闻一报道,我看见有你们俩,正按脚呢,说什么也不按了,立马赶过来。换个人都不见得有我动作利索。”
没人搭话。
付知之咝一口,正一正脖子筋,不讨没趣,打开手机,连接了音响。
“……侧翻的重大事故,一级政府启动应急机制,展开分秒必争的救援行动。据获救人员、现场群众推测事故原因是半挂货车超载、偏载导致的失重,具体责任认定还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付知之听完还是没忍住:“我去的时候听说有人溺水太久,极有可能脑死亡。可不是?要是碰巧没开窗户,又憋又要溺水,噫,想想就难受死。”
这就是丁珂一个小时前的处境。
付知之无心的一句评论让她心又突突跳了几下,她刚经历过,知道再多溺几秒,就上不来了。
想到以前水族馆教练告诉她,再会水也要对大海保持敬畏,因为它们拿走的就是会水的人的生命。
以前不觉得,现在深有体会。
被困时,那么多自救技能里没几个真能逆转困境。
她有时候还是太理想了。
李暮近睁开眼,后脑勺离开靠背:“关了。”
“好嘞。”付知之听话。
急诊大厅。
需要检查的项目有点多,又是一个丁珂坐在等候区的镜头,好像距离上一次坐在这里,还没有几天。
遇到李暮近后跑医院的次数都多了。
有付知之在,不用李暮近去做缴费、排队这些事,他守着丁珂就好。或许说看更合适,他看着丁珂。她没打算来检查,不看着一定不见了。所以除了中途去过一次卫生间,其余时间一直坐在旁边闭目养息。
“医生——”
突然一声嘶哑呼喊,整个厅的人看去,浑身是血的男人抱着浑身是血的孕妇冲进急诊,医护人员熟练迅速地推车过去,男人急得汗泪如雨,放下孕妇却轻手轻脚,之后追着车一路消失在走廊。
七八人姗姗来迟,抓住个医生就问:“我儿媳妇去哪儿了!”
“孕妇吗?进手术室了。”医生回。
最急的老太太放下心来,扭头狠瞪一眼脸色白透的男人,咬牙骂:“要是我孙子没了你就给我倾家荡产!”
“是雨太大了才撞的车……”男人声音细弱蚊蝇。
原来是雨天车祸,孕妇不幸受伤。
他们也一并消失在走廊,大厅又恢复忙碌。
李暮近和丁珂两个好像与这个世界存在屏障的人,第一次跟群众融为一体,看完了急诊大厅里这一个屡见不鲜的片段。
他们也刚从车祸里生还。
大概要经历过才知道被困在一个小盒子里的绝望。
丁珂眼神忽而坚定不移。
李暮近也是。
付知之把交完费的医疗卡递给丁珂,还有一堆检查单,难得那么正经地一一解释:“有些检查很快出结果,有些就要一两天,你下载医院软件,到时候从后台看,有问题再来挂号。挂号你可以找阿暮,没有他涉猎不到的关系。”末了还不忘给李暮近装逼。
丁珂接过来。
付知之突兀地吸口气,想起一件事,把手机给她:“你同学刚给我打电话,让你回一个,就最近来电那个号码。”
丁珂一看是章苗苗号码,走到一边,回过去。电话一秒接通,章苗苗急道:“珂没事吧!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虽然就一个背影,但也逃不过我这一双慧眼!”
“没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六一,半个班都在我们寝室聚齐了,童心不泯要过节。”
都六月了啊。丁珂恍惚。
阿嘉凑到手机跟前,说:“现在我们准备改主题了!庆祝高架桥事故是虚惊一场!”
电话那头吵闹,听得出人不少,丁珂说:“你们玩儿吧,我不知道几点回了。”
“你现在在哪儿呢?”章苗苗又问。
“医院。”
“啊?都去医院了?都这么严重了?”
丁珂抬头就看到李暮近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翻一个细小白眼,回答:“没有,就是小题大做。”
章苗苗沉默片刻,像是远离人群,走到一旁,“我在新闻只看到你的背影,却是真真看到了李暮近。不然也不会让阿嘉去找美院的学姐,拿到这个叫付知之的手机号。你俩下午在一起?”
“嗯。”丁珂没有否认。
章苗苗不再多嘴:“好,早点回来。”
有同学又凑过来,对着话筒跟丁珂说:“珂你想吃什么?她们几个正点呢,咱们老规矩,一人一样,放在一堆,一起吃!”
“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等我,我可能很晚回。”
“行吧。”
章苗苗最后嘱咐:“你记得注意安全。”
“嗯。”
电话挂断,丁珂跟付知之说一声,又借他手机给护工打了电话,问丁卯情况,嘱咐护工若看到新闻,不要告诉丁卯。顺便请她在网上叫几扎啤酒送到学校,告诉她明天买新手机再把钱转给她。
事情都办完,丁珂还手机去做检查。
付知之正要跟李暮近使眼色,李暮近早从丁珂手里把检查单拿来,领她前往。
要不是知道李暮近脾气,付知之真想拍照发群调侃两句,少爷什么时候动过真格的。果然没有男人离得开女人,什么样的角色都会被一个女人拿捏。
以前是丁珂,现在是一个叫丁珂的。
他本来只觉得这个健身房遇到的女孩长得正,李暮近一时上瘾,但在李暮近让他给女孩完成业绩时候,他觉得不对劲,打听才知道,女孩名叫丁珂。
他不知道李暮近两年前案件情况,但知道李暮近在那女孩死之后就比以前更难琢磨了。
两年里,他以为李暮近是传言精神不好,但健身房的丁珂一出现,李暮近的阴沉好了一半,哪是精神不好,根本是那个丁珂的离世让他烦躁。
无论李暮近出于什么心理,女孩在他那是与众不同的,毋庸置疑。
付知之对真相不感兴趣,李暮近在乎这个丁珂,他就帮忙伺候好,这样少爷指缝漏出来的金豆子能多点,他也多捡一点。
十点多,检查全部做完,马上出结果的检查都没大碍。
付知之没给丁珂喘息工夫,上前说:“你室友又打来,说你那同学喝多话赶话吵起来了,把对象叫到女寝助威,让宿管知道了,现在正联系学校处置呢,让你今晚回家,别回去凑热闹了。”
像是怕丁珂不信,他直接递上手机:“你可以回个电话确认一下。”
丁珂回过去,章苗苗比他还夸张,说她那几扎啤酒给她们喝爽,但也喝出事来,“那个谁一喝酒就耍酒疯,我忘了,你也忘了吧?居然买那么多。”
“很严重吗?”丁珂问。
“也没大事,就是很乱,不行你回家住一宿,省了没你事还把你掺和进来。你这刚从河里救回来,别再受惊。”
“好。”
医院里出来,丁珂左走直行,付知之挑眉看着远走的丁珂,想说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么嚣张吗?回头瞥见李暮近挂彩的臭脸,哽在喉头。
“车钥匙。”李暮近说。
付知之甚至没问,直接奉上,还有他一部新手机:“联系时候用,登的微信是钓鱼号,有消息别管就行了。绑卡了,支付密码是你生日。”
密码是他刚才改的,他还觉得自己挺聪明,溜须拍马的本事日益精进,谁知道李暮近没搭理,只是接过,也向左走,以平稳稍大的步子追上丁珂,不打招呼,猝不及防地抱起,转身回走。
付知之有眼力见儿,已经打开车门。
李暮近把丁珂抱到后座,关门,绕到驾驶位开车离去,行云流水。
付知之摇头叹气,下流地“啧”,“泻火的一宿。”
丁珂报家门地址,李暮近走了相反方向,她抗拒:“停车。”
李暮近猛地刹车,停在支路正中央。
“你疯了。”丁珂一边骂一边扳动车门把手,但被锁住了,眼神甩向李暮近的后脑勺,他还是无话。
午夜,又是支路,车不多,平均几分钟一辆,每过去一辆,丁珂都心里一跳,到底妥协:“算你狠。”
人能斗过狗,却不一定能斗过病号。他看起来就有病。
李暮近重新发动。
丁珂脑袋靠在窗户,麻木地盯着路灯作的画,金黄的画布,黢黑的笔触,画的是摇晃的树,一幅一幅。
渐渐,疲惫和药劲上来,她睡着了。
李暮近从车前镜里看到,空调调低,车速也慢了下来。
到楼底下,李暮近解开安全带,下车,边走边脱外套,打开后门,轻轻盖在丁珂身上,拉起她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一手搂腰一手捞腿,稍一用力把她抱起,一路抱进家门,放到他床上。
站在床边,他弯腰给她脱鞋、衣服,热毛巾擦过身体。他这里没女人衣服,便拿了一件他的,拆了标签给她穿上。
刚点上崖柏的蜡烛,束睿打来电话。
接通,走到吧台,摁免提放在一旁,扭头在酒柜挑选。
“到家了?”束睿不久前才知道高架桥事故,联系付知之得知李暮近无碍,顺便被付知之告诉这个号码。
李暮近找到一瓶,闭眼缓解眼压的同时开酒。
束睿听到了:“开酒呢?还能喝酒,是不是说没大事?”
“嗯。”李暮近没醒酒,摇晃酒瓶,想起束睿以前总嚷嚷,去勃艮第收购一个濒临破产的酒庄,实现酿酒自由的同时把酒庄带向巅峰,再不用看着宋雅至酒庄眼馋了。
他突然问:“你酒庄买了吗?”
束睿一愣,说:“等着你发家资助我呢。”
“卡号。”
束睿淡然一笑:“着什么急,买不买得起我都不着急。不说我了,你那边,都没事吧?”
沉默。
束睿微微皱眉,意识到自己用错词。
李暮近放下酒瓶,口吻不变:“你是想问谁?”
“没跟她在一起?”束睿语气不改:“付知之说你把丁珂带走了。”
沉默。
束睿又若无其事地开起玩笑:“明天我过去?慰问一下‘热心群众’。你应该没空上网,你救人又火一把,以前支持你的小部分人声音被放大,现在大家都开始猜,当年是不是真有隐情。网上反转就是极端又迅速,老李这次要笑醒。”
李暮近没说话,“还有事吗?”
束睿持续轻松的音调:“没,早点睡,酒少喝,伤肝。”
电话挂了。
李暮近喝了半杯,去了浴室。
脱掉外套,手肘和后背巨大的口子显现出来,破窗时割伤的,血水也被河水冲刷,当时就没注意,着急先把丁珂带上岸,水下人手不够,又匆匆返程。
直到付知之过来接,上了车才渐感到痛,到医院后,趁着去卫生间空隙找医生处理了下。
从镜子看倒是不浅的伤,怎么当时毫无察觉?
他避开伤口,洗完回到床前,静静看侧躺睡沉的丁珂。
走到床头,蹲下,手指背部轻抚两下她的脸。
日子这么过下去,也挺不错。
但是能吗?
睡梦中的丁珂翻身枕住他的手,两人姿势变成他掌心贴合她的脸,只是她脸太小,像是他凭一掌托住她整个头。
两人由此面对面。
那么近距离地看着她,还是不发疯让他去死的她,这是第一次。失去时没多痛,当失而复得,再失去时就有些难以忍受。
这样想来,毫无察觉破窗的伤口,也许不是伤口太疼、痛感功能隔离情感,对他保护,是伤口疼比不上失去她的疼。
丁珂醒来先注意到自己换了身衣服。
经历上次亲密接触,他对她身体就像对他自己的一样,没有礼貌,也没有边界感。
房间出来,餐桌是李暮近买的早餐,单桌上一个打开的盒子,里边是衣服,女款,还有双鞋。
她看向左右,没找到他,拿上衣服先去洗澡。
收拾好自己,便要开门离开,刚到门前,门从外被打开,她下意识后退,门口的李暮近动作很快,抄住她腰,带到怀里,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