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睿这么问,倒是问住了丁珂,但她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奇怪,李暮近没有对束睿说过跟她的关系?她反问:“他怎么说?”
“他没说过。”
丁珂心里冒出一丝苦味,他倒真给了她最大的尊重,但跟他在一起,谁会往好处想。
她淡淡说:“没有关系。”
“嗯。”
这通电话没什么要紧事,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就一小时了,丁珂那样冷冷淡淡的语气,束睿竟觉得舒适、平静、安心。
刚想说以后这样的电话可以多打几通,丁珂先一步说以后不要再打,他还没问为什么,她已经附上答案:“鸠州的束睿不应该认识津水的丁珂。”
束睿懂了:“明白。”
“你爸有指示会主动联络我。”
“嗯。”
“还有事吗?”
“没。”
“那挂了。”
“等等。”
丁珂等了等。
“珍重。”
“会再见的。”
“嗯。”
电话挂断,丁珂放下手机,趴在医院病房的窗台,今天的月亮真圆,希望以后每天都是。
第二十五章
酒庄,时隔两年,丁珂和束睿再见。
束睿曾以为他离她很近,毕竟跟她处于同一个秘密里,但再看到她,那份本该熟悉的感觉,他竟丝毫没有感到。
丁珂等他说,也不着急。
束睿不浪费时间,收回飘远的思绪,说:“你跟他说了吗?”我们之间合作的事。
“他是你的朋友,你不了解他吗?你也应该知道了,不然不会用自己手机号联系。”
束睿没回答。
他确实知道了,从李暮近回鸠州,他就察觉到不妙。
束睿知道李暮近有几个忠诚的朋友,李暮近拿捏他们的软肋,也给他们尊重、存在价值,他们无一不鞍前马后。
不知不觉中,他们在李暮近跟前的存在感比他强了,他就知道,李暮近不信他了。
李暮近等丁珂下课,高调得詹城整个学区尽人皆知,他便知道,丁珂跟李暮近在一起了,却不是按照计划勾引成功的那种在一起,是你情我愿,是陷入爱情的那种,在一起了。
“他以前对你做过那么多不好的事,你也要喜欢他?”他这趟来,是想把所有疑问都消灭。
丁珂垂眸道:“你就没想过,也许他什么都没做过?”
束睿没想过这种答案,一时没接话。
他不说话,丁珂也不主动展开话题。
半分钟后,束睿皱眉问:“可那时……”还没说完,他停住,了然地点头,“那时候只是传得凶了。”
都只是谣传。
他自嘲一笑,抬起头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陈享和薛诗与散播我整容,李崇很快会知道这事。他没见过我,但看过我的样子,他会怀疑我没死,第一个要找的,就是检验科当年参与我那个案子的相关人等。记得提醒你爸,缝死他们嘴上的拉链。”
束睿知道这一点,但是,“我爸计划是在李崇知道你的存在之前,你就已经得手,带阿暮走入歧途,现在你们在一起了,他名声越来越好,网上都开始有粉丝了,你要怎么跟我爸交代呢?”
“不说我,你真的同意你爸毁了李暮近吗?”
束睿看向桌面,他当然不同意,即便到今天,他们可能再也做不了兄弟了,他也没想要毁了李暮近。
丁珂不讶异他的反应,束睿的性子,她早就摸透了,她继续说:“至于怎么跟你爸交代,我没义务。”
束睿一愣,猛地抬起头。
丁珂微笑:“从他答应帮我那刻起,我们就是命运共同体,他保我就是保他自己,他只会对我小心翼翼,怎么能对我提要求呢?要知道这件事暴露后,他要担的罪责可比我大。”
“那你为什么还答应他再接近阿暮?”
丁珂偏头看向远处景物:“也许是我自己想接近呢。”
束睿脊梁发寒,不由自主地摇头。他知道丁珂聪明,胆大,但她居然能算计过他爸。他爸训了一辈子鹰,竟还是被鹰啄到了眼……
“你爸当年觉得我软弱,心眼不多,认为我对他帮了我这件事,感恩戴德,对他提的条件,不敢含糊。”丁珂转回脸来,“他看走眼了,我最会过河拆桥了。”
束睿最后挣扎:“你现在跟我坦白,不怕我出卖你。”
“如果你是这种人,在这之前早就先背叛李暮近了。”丁珂说:“你爸让你看着我,对我的进展如实汇报,我什么也没做,他却不知道,难道不是你替我隐瞒了吗?”
束睿垂头丧气,不敢接受她扣的这顶高帽:“可我确实背叛了他。”在你这件事上我并不问心无愧,我贪心了。
丁珂以为她没猜错他没说完的话,时间还早,就给他理下思路:“你以为,李暮近拥有的一切中,我离你是最近的,这好像是你唯一胜过他的地方了,如果我是你的,你好像就不是样样都不如他的人了。”
束睿抬起头来,他以为他从未透露过对她这点心思,她怎么会……
“你喜欢听我说话对吗?”早在束睿想跟不时跟她通话时,她就有所察觉,“觉得安心?可以暂时抽离那种无助的心情。”
束睿渐渐皱眉,短短十几分钟,他被丁珂颠覆太多次了,是跟李暮近在一起让她再无后顾之忧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装傻了。
“但喜欢不止安心,要快乐,你跟我待在一块儿,快乐吗?”
束睿大脑停摆,她话音落下那一刻,他也沉入长久的空白。她抛给他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却是他从来没考虑过的。快乐,他早忘记是什么。
丁珂该说的说完了,站起来,最后聊回正事:“叔叔想看李崇被带走调查,要再想办法了,通过李暮近击溃他的路,走不通了。”
说完看了他精心挑的酒一眼:“你挑的酒要比李暮近挑的好喝。”
她离开后,束睿呆坐原地,一动不动,眼睛也只看向一个地方。
早知道这一趟是自取其辱,但不来怎么触底呢?总要摔到低谷,才能再无顾虑,才能重振旗鼓。
可是,谷底也挺好的不是吗?
他心里那棵树,早在一次次不被认可中,枝叶凋零,疮痍满目,鲜血灌溉都不愿开花了,他还执着什么?
外边天刚阴下来,他心里已经在下雨,手机响,好像听到了,也好像没有,就这么被缚在低沉的情绪里不能挣脱……
手机在一阵消息声后沉寂,不知多久,又响起来,这次是来电。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接起这个电话的,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接通也不知道要说话,还是对方先叫他:“阿睿,今天的鸠州是晴天,但我还是更喜欢雨天。”
她的声音仿佛穿过听筒,她在他旁边说话的场景突然具象起来,他忽然醒神,扭头看去,兆婧站在长廊那头,收起手机,冲他笑了下,随后走到玻璃房子门外,敲了敲玻璃。
他后知后觉地开门,她歪头笑着说:“所以我决定先不回去了。”
丁珂跟束睿分开去了医院,第一外科医院烧伤修复重建二病区。
丁卯睡了,只有护工在病房,她刚开完陪护中心的视频会议,回头就看到丁珂,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你来啦。”看向病床上的丁卯,压低声音,“刚输完液,睡着了。”
“嗯。”丁珂坐到病床前,熟练地收拾起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护工拿起水壶,出去打热水。
丁珂抬头看向病房其他病人,都是生脸。
也就几天时间,同病房的病人换了两拨,现在也都出院了。原先护工的丈夫做农务时伤了腰,需要她照顾,被迫辞职回去伺候男人了。
现在护工是丁珂上礼拜找的,比原先每天贵一百。
唯一不变是东南角的丁卯,易感染体质让他创面好了又犯,原先好一点就接回家,现在接回去,没两天又送过来,干脆就住在医院了,方便,但丁卯心里大概不怎么舒坦。
他这两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像正常人一样。
丁珂给丁卯掖掖被角,舅舅、舅妈这时候进来了,比上次的笑脸还要灿烂,拎着一箱酸奶,一个果篮,一盒土鸡蛋,点头哈腰,对丁珂不像对一个晚辈,倒像对重要客户。
舅妈想打招呼,望了丁卯一眼,脖子一缩,轻手轻脚起来,还不忘杵舅舅一下,“小点声,卯卯睡觉呢。”
话音刚落,丁卯醒了。
舅妈皱眉白舅舅一眼,咂嘴:“看看给吵醒了吧!”
丁卯先叫丁珂,声音迷迷糊糊:“姐姐。”
丁珂没搭理两夫妻,丁卯要起来,就先扶起了他。
舅舅、舅妈使眼色。
丁卯靠住枕头,才叫舅舅舅妈,寻着声音和黑影,扭过脸,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舅妈说:“你姐叫我们来的。”
丁卯伸手摸摸。
丁珂把手伸过去,让他握住,随后说道:“我这两年打工挣的钱,募捐平台申请的救助款,都投进了平台旗下的信托基金,以后你的住院费、护工费,生活费,平台会按月来支付。”
丁卯一怔,手抖一下。
丁珂拿起一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说:“我们的房子是姥爷留我们妈妈的,目前写在我名下,我也找律师签完了过户托管,在你完全康复,可以独立生活之后,那套房子会由律师代办,过户给舅舅。”
丁卯不由自主地缩回手,叠在一起,有一些局促。丁珂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但什么意思他不懂。
丁珂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到盘子上,插上牙签,喂给他,丁卯不吃,也不说话,一动不动。
丁珂只好先放下果盘,又说:“我也雇了阿姨住家,专门照顾你,阿姨工资也是信托基因按月给。”
舅舅这时候说:“你放心丫头,我们也会好好照顾卯卯。”
舅妈也说:“卯卯放心哈,小妮儿有啥你有啥,舅舅舅妈会像照顾亲儿子似的照顾你。”
丁卯一声不吭。
丁珂像一个念读机器,继续:“我想过让阿姨住我们家,房子记在你的名下,可是这样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了。”
“外人也不可能像我们家人这样照顾好卯卯的呀。”舅妈有话说:“我们毕竟是亲人,亲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去。”
丁珂没搭理她,接着对丁卯说:“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就找律师,然后报警,律师会把来龙去脉跟警察说明。”
舅舅和舅妈其实在她每说一句话时都对视一眼,他们已经想好,既然她这套房也想要,就把丁卯照顾好,但没想到她什么都考虑好了,别说他们没有歪心,有也不敢施展了。
一直沉默的丁卯这时说话了,“你不要我了。”
丁珂神情自若:“不要你了就任你自生自灭了,干吗还给你安排好。我怕我哪天忙起来顾不上你,像上次护工走得匆忙,把你丢在这,我心里一阵后怕。早为你做打算,我上学也能放心。”
舅舅舅妈一直搭腔,现在还装一下,时间久了一定懒得装,会把“为了那套房”的心思写在脸上。
丁珂把他们叫来就是让他们听听她跟丁卯说的话,三方都在场,以后他们装傻,干出什么不恰当的事来,报警前也省了废话。
丁卯一直不说话,丁珂就以他不舒服为由送客了。
舅舅舅妈也不太喜欢病房的味道,客套两句,迅速离开了。
病房瞬间安静,丁卯作为一个病患的笨重的呼吸声瞬间被放大几倍,丁珂听得清楚,却没个反应。
丁卯打破僵持,问道:“你要去做你要做的事了。”
“我一直都在做。”丁珂说:“就是因为有事做,才疏忽了你,他两口子心术不正,但唯利是图也有好处,想要那套房就会照顾好你。你也别担心唯一房子给他们,有人送给我观山御景一套三居,出院时我带你去把赠与办了。打零工攒的钱我手里还有一点,正好够交税。”
丁卯才发现他一点也不认识丁珂,他以为两年姐弟相处,他已经摸清她的性格,虽然偶尔冷漠,但不至于陌生的像没认识过。
“你就不怕我给你说出去吗?”丁卯歪着下巴,最后挣扎,“你以前说过,别有慈悲心肠,别可怜阴沟里的人,他们不会感恩你的帮助,只想把你拉下去陪他们一起。我就是这种!我现在就想让你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丁珂重新端起果盘,喂给他一块苹果:“这种不会像你这样做坏事先吆喝出去。”
丁卯掉了眼泪。
丁珂拿纸巾给他擦擦:“你要是这种,我房子自己不住卖了不好?干吗给你呢。”继续喂他,他终于舍得张嘴,她又说:“不让你有慈悲心肠是你能力不足,力量微薄的时候有颗菩萨心,只会害了你。”
丁卯嚼着苹果,想她的问题,眼泪也止住了:“那我以后要是特别特别有钱,有能力了,但是他们也不感恩呢?”
“那你都那么有钱了,还指望他们回报你啊?”丁珂继续喂:“想从事哪一行?”
“嗯……我想办学校。”
“那首先要解决师资的问题。”
“我也这样想!”
“……”
沉重话题渐渐翻了篇,绕不开的死结被他们默契地掩埋起来,避免不了的事,就让它无声无息地发生吧。
李崇准备去厅里,老彭突然来电,口吻严肃,也有点急切,听起来是大事,但老彭在他手下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场面何止二三,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李崇便猜测,要么他在演,要么他们恐惧的事来了。
李崇没出门,在家里等他,他来得倒快,没先说明,而是递上手机,屏幕是有人偷拍的李暮近牵着丁珂的画面。
李崇眉心聚拢,瞳孔一变,抬头,盯着老彭。
老彭点头,但解释说:“不是本人,刚传出来只是同名,长得一样是因为整容。”
“同名?”
“同名。”
“你觉得是巧合?”
老彭没说话,巧合的可能确实太小。
李崇瞥他几乎埋进衣领的脸,把手机往桌上一扔,问道:“这事儿是你刚发现,还是你兜不住了?”
老彭不敢瞒他,承认:“之前阿暮去詹城,我就发现他对一个女孩特别上心,我怕有别的事,打听了那个女孩。她老家在津水,父母在一场大火被烧死了才被姥爷接到詹城。她也被烧得不轻,就整了容。”
李崇面前桌上、手边,有一个海南黄花梨老料制作的汉工艺的貔貅,他摩挲着,思绪飞快更迭,“要不是巧合,那就是这孩子当年就没死,她要是没死,内部就有问题。要是巧合……”
老彭看向他,等他下一句,他摇头,说:“没可能。同名、一张脸,现在又在那个混账身边,要么是他照同名找的,让人家整成那样,要么有人找了个同名的,整成那样,送到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