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潮——耿其心【完结】
时间:2023-09-12 14:37:03

  “你不觉得,他挺有型的么?”
  “是很有型。”陈嘉奕点头赞同,“但我觉着,他是一般女人都hold不住的款。反正我hold不住。”
  “感觉晁老板就是那种,你哭到嗓子哑他都不会停,还会掐住你脖子叫你更……你懂我的意思吧?”
  “……”
  懂啊。
  我可太懂了。
  明明连他的长相都没看清,明明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我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认识了这个男人。
  他绝不是我会经常打交道的那类人。于我而言,他边缘,也神秘。
  他一定不精致,皮肤被日光打磨成麦色,下巴上有胡茬,浑身都有种不加修饰的原生态,像某种压抑着攻击性的夜行动物。
  他应该话不多,时常沉默。力气大,动手能力很强,会修车。
  也会修理女人。
  我摁下脑中翻滚的暗涌,继续问陈嘉奕:“他是单身吗?”
  “应该是吧。”陈嘉奕把手机凑到我眼前,“没见他朋友圈发过女的。”
  我垂眸,先看到微信头像:一片黑色中拖曳出一抹霓虹蓝,有点像他酒吧门口的灯牌。
  朋友圈没时间限制,也没什么实在内容,基本全是酒吧营业相关。
  “这不会是工作微信吧,别还有个养鱼专号。”陈嘉奕点开男人的头像,“来,姐帮你打探下。”
  我看着她点开对话框,快速敲出几句话:【晁老板,我们想在你那儿搞个联谊。我部帅哥太少了,你有空来充个门面呗?】
  牛哇牛哇姐妹。
  很快,对面回过来一条带红点的语音。
  点开,男人被烟酒浸润过的声线淌出来,带着了然的调笑:“陈总想给我介绍对象啊?”
  我的呼吸一窒。
  要死。
  这个男人怎么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大概就是“磁性”,“低音炮”这样的词都被具象化了。
  陈嘉奕摁住屏幕,同样回复语音:“也可以啊――”
  她看向我,笑眼盈盈:“晁老板喜欢什么样的?”
  他的回复比刚才更快,也更简略:
  【漂亮就行】
  “……”
  是个实在又敷衍的回答。
  再问就不礼貌了。陈嘉奕退出聊天页面,另一个头像。
  “我记得小郝好像和他很熟,我问问啊。”
  迫于总监的淫威,实习生知无不言。没多久,情报如雪花般刷刷飞来。
  陈嘉奕把收到的消息念给我听:“晁老板是海城本地人,94年的。”
  我愣了下:“他比我小啊?”
  “嗯,小你三岁。无所谓啊,三岁以内不都同龄人。”
  有些意外。也不意外。
  他身上有种老成又年轻的气质。
  跟我在象牙塔中苦读二十年不同,他应该很早就入社会了。
  陈嘉奕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我的猜测:“他是武校毕业的,后来一直做生意,这家酒吧去年才接手。”
  “小郝说,只听他说起过他妈,应该是单亲家庭。”
  陈嘉奕皱起眉:“这条件……很一般啊。”
  我垂低眼皮:“嗯。”
  是我爹妈上吊也不会同意他进门的条件。
  “他――”
  陈嘉奕猛地停住,一脸被噎住的样子。
  “怎么了?”我问。
  她抬头看我,张张嘴。
  “他有个小孩。”
  “……什么?”
  我失语几秒,大脑缠作一团。
  “你不说他94的吗?26就有孩子了?”
  “嗯。”陈嘉奕低头确认屏幕上的信息,皱眉,“小郝说,前阵子他每天都带个小姑娘去酒吧,四五岁的样子,问说就是他家孩子。”
  “……”
  “…………”
  我俩同时沉默。
  饭桌上安静了好一会,我抬眼看陈嘉奕――她也正好将目光投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乔乔,要不――”
  “算了吧。”我截断陈嘉奕的话。
  “他不合适。”语气是轻松的,不甚在意的。
  陈嘉奕明显松了口气:“是吧,我也觉得。”
  话题随即揭到上司今早找她谈话上面去了。
  我俩都有种点到为止的默契,有些话不用说就明白。
  有些心也不该动太快。
  又或者,成年人的心动不过如此――就像一场降解高温的骤雨,不过心血来潮。
  下过,便算了。
  **
  我发现自己好像算不了。
  至少没有嘴上说的那样轻松。
  接下来的一周,我仿佛一根埋进土的木头,不出家门,不见天日。我将自己裹在空调房的被子里,百无聊赖地撸猫,刷各种短视频和论坛帖子。
  无意识的,我越来越频繁地点开以前从不关注的情感类主题,尤其是标题里带“对象家庭条件不好”,“crush有孩子”之类的字眼。
  帖子里的情况不尽相同,底下的评论却基本一致:
  姐妹快跑!
  不跑我开叉车叉你跑。
  你以后会后悔的!
  ……
  略过一边倒的反对声,我停在这样一条回复上:你要真喜欢,就先搞清楚他之前的经历怎么回事吧。要是本身没过错,跟前任现在也没什么纠葛了,也不是不能考虑啊。
  刚看完最后一个字,我的拇指就自动摁出个赞上去。
  怔愣两秒,我赶紧取消赞,退出帖子,卸载掉所有短视频和论坛APP。
  转眼到了周六。
  陈嘉奕也闻到了木头腐败的味道,开始摇我出门:“我下午送完合同就没事了,小郝今儿生日说聚一下,你去不?还在上回那酒吧。”
  我木然的神经给最后一句话刺出一个激灵。
  脑中已经条件反射般跳出画面:烟雾缭绕的吧台旁,穿黑色坎肩的男人拢手点烟,双肩宽而强劲,稍一动就拉扯出肌肉线条……
  “不去。”我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陈嘉奕放下化妆的手,扭头看我:“你是来我家坐月子的么?”
  我低头划手机不看她,编了个理由:“我们院晚上有个线上会。”
  “哦,那算了。”陈嘉奕摇头啧出一声,“你们这大学暑假都不让人消停的么,忒可怕。”
  化完妆,她收拾好包:“那我走啦,晚饭你自己解决哦夏老师。”
  我闷闷应了声,听着玄关处的电子锁开启又关闭。
  出神的眼缓慢聚焦,盯着地砖表面映出的人影,我迟钝地复盘自己刚才的反应。
  ――我是想去的。
  却又不敢,或者说,自觉不该再见他。
  我的基因在嗅到他讯息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地拉过情绪,奏出一支名为多巴胺的圆舞曲。
  可头脑紧跟其后亮起红色的信号,联合理智,大声斥责我的失控,浅薄,与庸俗。
  而我……
  我他妈的想发疯。
  我走回卧室,将床上的猫抱出去,自己重新栽进软绵绵的凉被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再次从土里被刨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思考,人已经坐在一个卡座里了。
  身上还是那件呆板的蓝色衬衫裙,头顶淌过独属酒吧的灯色,我反应片刻,迫切地朝吧台方向看――
  又见面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一点不讲究,却荷尔蒙四溢的坎肩工装裤,身前站着蓄意的,大胆的,想要被雄性荷尔蒙裹挟的年轻女孩。
  他照旧将手从兜里拿出来,慢悠悠伸向女孩――
  却落在我的腰间。
  我没有反应,也没有想法。腰肢与大脑都被这只大手扣出的力道震得酥麻。
  我低头,看见衣料被男人抓住褶痕,看他强而力的麦色手臂,还有手背上鼓涨的青筋。
  “看我。”
  男人低磁的嗓靠近我的耳廓,带着电流,也带来灼热的潮气。
  “怎么不看我。”
  ……
  我睁开眼睛。
  入目即是暗沉的暮色。
  日光抽离,只留下一窗沿的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又下雨了。
  夏季的雨反反复复,乐此不疲,却怎么都带不走空气中的潮热。
  ――正如我身体里这场退不掉的低烧。
  梦中的那个身影,那只大手稍一搅动,低烧就变成一点即燃的火。
  窗外的雨也全变成房内汹涌的潮。
  湿泞不堪。
  后腰紧绷成弓时,夏日的潮将我吞没。
  我的每个细胞都变得轻飘飘,就连灵魂也开始轻佻地叫:何必呢,何必认真。
  快乐,快乐就好。
  ……
  终于,我的理智溃不成军,发出妥协的喟叹:
  好吧,好吧,那就游戏。
  不必动心。
  只要纵情。
第3章 你好
  “……是该换个粉底了,这几天出点汗就斑驳。你帮我看个色号吧。”陈嘉奕在电话里说。
  “好。”我朝BA示意,“黄一白。”
  眼疾手快的柜哥立刻捡出两瓶粉底液,我接过翻转瓶身看色号。
  “2c0和1n1都可以。我都拿上吧,咱俩肤色差不多,一人一瓶。”
  “好嘞,你再给我买个定妆散粉呗。”陈嘉奕是从不跟我客气的。
  宰完我,她终于想起来了:“诶,你怎么逛商场去了,晚上不还有会么?”
  “取消了。”挨过宰,我扯谎的心虚都少两分,“我就到你家旁边的商场吃饭来了,也顺道逛逛。总不能一直穿你的用你的吧。”
  “我可没不舍得啊。那你买完过来一起玩?我们这才刚开始。”
  就等你这句话呢。
  “也行。”我说,“那我再逛一会儿,快到了给你说。”
  “成,你到了直接进二号包……”
  挂掉电话,一旁的柜哥立刻开口:“姐,你一会儿要去玩吗?那我给你化个全妆呗,绝对闪爆全场!”
  了然他的推销心思,我笑笑:“行啊。”
  小哥给我倒了杯水,随后拿出一整套化妆刷,一副摩拳擦掌冲爆kpi的架势。
  粉底液在脸上扑来,粉扑贴上来,我闭上眼,听见他问:“姐平时喜欢什么风格?”
  “平时很少化。”
  “怪不得。我就觉得你身上有种松弛感。”
  我笑:“是么。”
  鬼的松弛感,还不因为要站讲台。
  我是院里最年轻的女讲师,平时打扮得认真点就会引起学生们关注。后来我打底都懒得涂,脸洗干净就行。
  这样认真,甚至有些隆重地被人装扮,让我的记忆闪回大一:那一次,有好感的学长约我一起吃食堂,于是我翘掉选修课,在宿舍里对着教程视频化了两个小时的妆。
  现在我连那学长叫什么名字都忘了,却依然记得那天去食堂时,每走一步都是充满期待与悸动的――在后来很多年的很多次约会里,我的心再也没有跳出过那样的频率……
  “姐,你也不适合网红妆。”BA放下粉扑,打开眼影盘,“你这张脸不需要有任何讨好,紧绷,或者刻意的感觉,主打的就是一个松弛自然。”
  刷头蘸取细腻粉质,他熟练地在眼影盘上“哒”地磕了下:“像你这么大方有气质的姐姐,就是越松弛越漂亮,越自信越有魅力!”
  这一套一套的。
  我睁开眼睇他:“你们BA上岗前,是有什么话术培训吗?”
  柜哥挑选口红的修长手指顿住,幽幽看我:“怎么是话术呢,我这都大实话。”
  最后,我为了他的大实话,买下了他为我化妆用到的全部产品。
  他化的也确实不错,和我的审美很相契:妆面干净自然,眼皮上没有堆色彩,腮边也没有大面积的晕红,重点放在睫毛和轮廓上。
  连试六支口红后,留在我唇上是丝绒质感的玫瑰红。
  眼下那颗褐色的小泪痣也被加深放大。
  个高腿长的柜哥一路送我到地下车库,双手递上包装精美的大包小包:“姐,今晚玩得开心啊,想斩哪个咱就中哪个!”
  “谢谢。”我接过包装袋,莞尔,“那就――”
  “借你吉言。”
  **
  半小时后,我的车和夜色一同抵达酒吧街。
  停靠路旁,我从副驾上的包包盒盒里捡出两只小袋,下车锁门。
  傍晚的那场骤雨为酒吧街镀上一层老电影的滤镜。空气潮湿,灯色颓靡。
  走到后街尽头,再转弯,蓝色的“潮”字灯牌映入眼帘。
  再一次踏上这条长廊,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来过这里很多遍的错觉。
  旧地板被踩得吱呀作响,我的心跳也愈发怦然――恍惚间,我仿佛又变成那个去食堂赴约的,小鹿乱撞的女大学生。
  行了。
  出息。
  停在酒吧的第二道门前,我对自己道。
  多大年纪了,蹦哪门子少女心。
  成年人该做成年人的事。
  我要的,也只是成年人的事不是么。
  推开木门,与上次如出一辙的嘈杂。
  我第一眼探向吧台――除了正在炫技的调酒师和几个散客,没有旁人。
  心跳与脚步失落一拍,随即又跟上引路的服务生,往包厢走。
  包房门开,视线齐刷刷投过来,里面的热火朝天也被摁下暂停键。
  我立在门口,坦然地接受注视――类似的注目礼这一路过来只多不少。
  “乔乔,这儿。”陈嘉奕抬手招呼我,一边介绍,“夏乔,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这几天从平城来找我玩的。”
  总监的好朋友,自然受到热情欢迎。我笑着一一回应,坐到陈嘉奕旁边。把买来的粉底散粉供给她,我拎起另一个包装袋,递给长桌中间的寿星。
  “听嘉奕说你今天生日。”我笑盈盈对小郝道,“我不请自来,祝你生日快乐哈。”
  袋子里装的是一支柜哥推荐的男士洁面,这个牌子拿得出手,价格也不会让人很有负担。
  “嚯,谢谢夏姐!”实习生明显受宠若惊,他接过纸袋,“什么档次啊我,总监给过生日,大美女给带礼物。”
  周围同事立刻哄他要他喝酒。他毫不推辞,自灌一大杯,随后把平板菜单递给我,要我随意点。
  “可以啊夏老师。”陈嘉奕凑到平板面前,跟我小声,“看见没,你这一来,我手下那几个小孩眼睛都放光。”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