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秋菊等伺候云莜的时日虽不长,对这位临时的主子还是挺喜欢的,为人宽和而又大方,一点也没有娇小姐的脾气。只要不踩到她的底线,不做背主之事,云莜实在是好说话得很。且跟着云莜的这段时日中,她们也是受益匪浅。
私心里,秋棠、秋菊几个也是盼着云莜好的。若是昭睿帝对云莜只是玩过就算……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她们所不知的是,其实,昭睿帝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眼下昭睿帝没法再将云莜单纯地视为“云莜”来看待,可她又不是莜莜;他们做了极为越界之事,按理来说他该对此负起责任来,可云莜却对此十分抗拒,以至于早上醒来后不顾一切地逃离了皇宫。
昭睿帝也不知道,他究竟该拿云莜怎么办才好……
秋棠想到摆在桌案上的那一沓用罗纹纸抄就的佛经,以及两三个做到一般的香囊,想着甭管昭睿帝是否打算对云莜负责,总得让昭睿帝知道云莜为他所作的一切。明明是昭睿帝先招惹她们小姐的,凭什么招惹完之后就不理人了?纵使昭睿帝当真准备抛弃她们小姐了,也得让昭睿帝产生些许愧疚感!
于是,秋棠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皇上,奴婢还有一事要禀。云小姐自入宫后,便十分挂心您的龙体,日日天不亮就起来抄写佛经为您祈福。还有那装了腊梅熏香的香囊,是云小姐为了替您缓解失眠之症而特意赶制的。那佛经与香囊如今还留在居安宫东偏殿之中,奴婢想请示皇上,那些东西该如何处置?”
云莜为昭睿帝制作香囊一事,昭睿帝是知道的,可她每日早起为昭睿帝抄写佛经祈福一事,昭睿帝就不知了。他只隐约听身边儿的郝公公提过一嘴云莜为他祈福抄写佛经一事,当时也没往心里去,以为云莜只是抽空抄上一会子。眼下听了秋棠的话,方知云莜在他身上花的心思,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这孩子,实在让人很难不去喜欢她。
“将那些东西取来,朕看看。”昭睿帝对秋棠与秋菊吩咐道。
总归是云莜的一番心意,他便好生收在坤泽宫中吧。
秋棠给秋菊使了个眼色,秋菊赶忙转身回了居安宫。
不多时,佛经与香囊便被呈到了昭睿帝跟前。香囊倒也罢了,好歹昭睿帝是见过的,纵使再见到时仍然心有所感,也不至于像初见时那般失态。然而,云莜亲手抄写的佛经,却是再一次让昭睿帝心头大震,整个人呆愣在原地,甚至连握着那佛经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皇上,皇上?”秋棠见昭睿帝半晌没反应,不由担心地唤了几声。
昭睿帝仍是低垂着头,不知是不是秋棠的错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落到了地上。
待昭睿帝抬起头来,秋棠才发现,原来这位帝王早已不知在何时泪流满面。
昭睿帝扯着嘶哑的嗓子对秋棠与刚刚去万寿宫传完话赶回来的郝公公道:“云莜……她就是朕的莜莜!朕之前的感觉没有错!皇后可以托梦给云莜,告知她香囊之事,却决计不能将她的字迹也变得跟自己一模一样!你瞧瞧,你瞧瞧,云莜的字是不是与皇后的字一模一样?”
说着,昭睿帝便把云莜抄写的佛经塞到了郝公公的面前。作为贴身伺候昭睿帝多年的老人,郝公公也是见过先皇后的字迹的。
郝公公仔细辨认了一阵,而后面上露出惊骇之色来:“这、这这,竟真的是先皇后的字迹!”
难不成,云小姐当真是先皇后还魂?郝公公被自己的这个念头给骇住了。
可若非如此,实在难以解释云小姐的字迹为何会与先皇后一模一样!
在得到郝公公肯定的回答后,昭睿帝笑一阵哭一阵,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昭睿帝这般模样,定会以为昭睿帝是得了疯癫症。
昭睿帝此刻却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仪容了,他只觉得今日是他这十年来过得最快活的一日。
难怪他觉得云莜与他的莜莜那么相像,难怪他总是在有意无意间将云莜与莜莜弄混,难怪云莜会为他抄写佛经祈福、会为了他的失眠之症而制作香囊……却原来,她就是他的莜莜!
有什么,比小心珍藏多年却丢失的宝物失而复得更让人欢喜的?
若是早知道云莜就是莜莜,说什么,昭睿帝也不会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任由她离开皇宫,他该将她牢牢地锁起来,死死地护起来才是!
至于他的莜莜为什么会成为云莜,为什么不肯认他,这已经不重要了。她还在,她还在这个世间,她还与他处在同一片苍穹之下,这个事实,便比其他任何事物都重要!
昭睿帝一想到这,就心中焦躁难耐,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云莜身边去。
“摆驾,朕要前往云府!”
“皇上,使不得啊!”郝公公赶忙抱着昭睿帝的大腿阻拦道:“云小姐究竟是不是先皇后还魂,眼下还暂且不能确定呢……”
他这话头刚出,就被昭睿帝那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住了:“她就是朕的莜莜,朕说她是她就是!朕难道还会认不出自己的妻子吗?”
眼见昭睿帝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又有要昏厥的迹象,郝公公赶忙安抚道:“好好好,您说是就是。可即便云小姐当真是皇后娘娘还魂,此事也唯有您可以确定,旁人是不知晓的,云相更是不知。您就这么直接找上门去,对云小姐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时人多畏鬼神,您这样……让云小姐日后该如何自处?”
听了郝公公的话,昭睿帝几乎要被汹涌而出的情绪压垮的理智终于堪堪被拉了回来。他在房间内不断焦躁地踱着步:“你说得对,朕不能直接去找莜莜……朕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她就是朕的莜莜。朕要保护好莜莜,不能让其他人伤了她。迎莜莜回宫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说着,他冰冷的眸子便扫向了殿内之人:“你们在这宫中也伺候了这么些年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也不需要朕来提醒你们,对吗?若是你们管不住这张嘴,朕不介意让你们永远闭嘴!”
方才他那又哭又笑的疯癫模样,让人实在难以把他与一国之君联系在一起。眼下,他的理智回来了,那份属于帝王的残酷也跟着回来了。
在场之人毫不怀疑,他们若是敢将今日听到的话外传一个字,他们将体会到比死更为可怕的体验。
好在因着事涉云莜,昭睿帝早早便命不相干的闲杂人等退了下去,眼下殿内只剩下郝公公与小钱子师徒,以及秋棠、秋菊两个。这四人中,郝公公是昭睿帝身边伺候多年的心腹,其可信度自然不消多说,小钱子、秋棠、秋菊几人在昭睿帝身边虽不算那一等一的心腹,但能够被派去伺候云莜,足以证明他们还是较为可信的。
如此一来,封口的难度倒是不算十分高。不过,为了确保云莜的安危,昭睿帝还是逼着他们挨个儿发下了毒誓,且私底下加强了对他们家人的控制。
能够坐到如今的位置,昭睿帝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该狠心的时候,他自然也狠得下心。
他的柔软,只给了身边儿极为有限的人。
而这几位有限的人之中,他的莜莜,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放松警惕、全然信任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晚上努努力看看能不能再写一章,如果写不出来就算了。
第19章 第 19 章
◎夫妻◎
却说云莜突然从宫中狼狈而归, 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让云相吓了一跳。
他眼光何等老辣, 自然看出了云莜的不对劲之处。
“莜莜, 你这是怎么了?”云相凝眸问道:“可是在宫中受了欺负?若是有谁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爹爹,甭管是谁, 爹爹都会去为你讨个说法!”
云莜摇了摇头,她现在心神俱疲, 什么也不想说,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睡上一觉。
昨儿个因着太后的药膏,闹得她一晚上没睡好。完全清醒后又发现自己与昭睿帝之间的关系已完全变了性质,脑子里如同塞了一团乱麻, 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接受。
云莜知道, 她若是什么都不说就回房,定会让云相担心, 只是,她已顾不得这些了……
眼见着云莜面色苍白、步伐踉跄地离开, 整个人仿佛就要虚脱了似的,云相也不忍再逼迫让开口。
从云莜口中没问出什么,云相自然将目光放在了跟随云莜一道入宫的南溪身上,疾言厉色地道:“本相是看你温柔细致、老实本分且知道忠心护主, 才让你跟随小姐入宫伺候小姐的。结果你就是这么伺候小姐的吗?眼睁睁看着小姐被人欺负, 也不知道护着小姐?”
云相对外虽严厉,对府中的下人倒还算和气,尤其是云莜身边儿的丫鬟, 更是未曾受过云相的呵斥。
许是怕吓着云莜, 云相对她说话时, 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更别提当着她的面训人了。也正是因此,从前云莜身边儿的南香与南杏才敢以下犯上,不把府上的主子当回事儿。若是从前云相也拿出这般威仪来隔三差五地敲打云莜身边儿的丫鬟,借南香与南杏几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做背主之事。
面对盛怒中的云相,南溪不敢有任何欺瞒,她朝着周围看了看,低声道:“老爷,此事事关宫闱秘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相闻言便知这事多半与太后或是昭睿帝有关,否则南溪不会如此谨慎。他心中虽怒火中烧,但还未失去理智。
“你随本相去小书房。”
云相的小书房是他院中正房前搭出来的三间抱厦,一间为私人小书房,一间供幕僚们商议事务所用,还有一间则是古玩与字画收集室,算是一间可供人参观的书房。
他带南溪去的,便是位于最内侧的那间私人小书房。
“这间小书房是本相处理公务所用,平日里无人敢随意靠近。莜莜入宫的这大半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本相如实道来!”
“是。”南溪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开始从云莜入宫那日说起。
听到云莜与昭睿帝的相处过程后,不知是不是出于老父亲的警惕之心,云相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与昭睿帝也算是相识多年了,从未见过昭睿帝对除了方皇后外的哪个女郎纵容至此。即使说昭睿帝对云莜的纵容是长辈对晚辈的宠爱,云相也不大相信。
哪有长辈会因为晚辈未陪其一道用晚膳,心情就这般糟糕的?
幸而昭睿帝昏厥的那晚上南溪未跟随云莜一道去坤泽宫,自然也就没有见到云莜被昭睿帝半拥着询问的那一幕。否则,南溪若是将这件事直接告知云相,云相怕是当场就得裂开了。
还来不及细想昭睿帝与云莜之间那古怪的关系,云相就听到昭睿帝昏厥后,梁国夫人意图谋害他之事。云莜当场戳穿了这一切后,太后居然一味为梁国夫人说话,丝毫不去考虑云莜所言是否有可能是真的。
云相不由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太后这些年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难怪区区一个梁国夫人都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也别说他以下犯上,本朝文人地位颇高,嘴皮子也利索,急起来连皇帝都能给喷个狗血淋头,别说太后了。
“……后来,皇上醒了,见太后一口咬定梁国夫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便让梁国夫人每日喝那掺了金刚石粉的水,以此来自证‘清白’。”
“恐怕,让洛氏自证清白是假,逼得洛氏狗急跳墙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才是真,否则,区区一个外戚出身的洛氏,皇上难道还收拾不得了?”云相托着下巴猜测道:“再有,太后虽糊涂,到底也是皇上的生身之母,哪怕皇上因为一些原因冷落了太后,想必也希望太后能看清洛氏的真面目,而不是一直被其蒙蔽吧。可惜,依照太后那性子,皇上的一番苦心怕是要白费了。”
云相将手负于身后,眸子转了转:“如今朝堂上尚无大的动作,想来是皇上还未收网,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后头还发生了什么,你继续说。”
“是。”南溪慢慢讲着,又讲到云莜在坤泽宫前摔倒在地,昭睿帝亲自将其抱回宫内之事。
云相一双眸子顿时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举起拳头狠狠砸在墙面儿上:“本相就知道,他果然对莜莜心怀不轨!哼,也不看看自己都一把年纪了,竟还肖想人家小姑娘,真真是个老不修!亏得莜莜从前还唤他一声萧叔叔!他这些年对方皇后的怀念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南溪听了这话,颇为汗颜。昭睿帝虽说是比云莜大了许多,但云莜今年十六,昭睿帝如今也才刚过而立之年,细算下来,昭睿帝比云相还要小上几岁呢。倘若昭睿帝都算是“一把年纪”了,那云相自己又算什么?
这话,南溪肯定是不能当着云相的面说的。只是往后,云相怕是会对昭睿帝百般防备了。
“……后来,皇上在坤泽宫中没找到伤药,太后娘娘闻讯后命人送来了伤药,谁知那伤药中竟加了暖情香,小姐服了那伤药后,就……就……”南溪的语气开始变得支支吾吾,无比纠结:“皇上和小姐……他们……”
“本相明白了。”知道事情的全貌后,云相反而不再像先前那般愤怒之色溢于言表:“太后竟敢将手伸到莜莜身上,本相少不得要回敬一二,省得一个个都以为本相的闺女好欺负!本相是奈何不得太后,可洛家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好过!”
至于昭睿帝,云相虽气他对云莜出手,可到底还分得清谁是主谋,谁是从者。待他先收拾了太后,再与昭睿帝算账不迟!
接下来几日,云相的门生开始疯狂弹劾起洛家人来,从业已致仕的洛老爷子,当今太后的父亲,到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同时也是洛家当代家主,再到洛家年轻一辈,一个都没落下,通通弹劾了一遍。其中,梁国夫人洛馨蕊更是被重点照顾了一番。
梁国夫人的黑料可着实不少,从她闺阁中疯狂追求昭睿帝被昭睿帝斥责,到她成婚后不守妇道丝毫未把梁国公当丈夫,再到这回她意图喂昭睿帝服下慢-性-毒药——经过时间的验证,金刚石粉对人体有害的结果已经十分明了了——桩桩件件,都是大事。
有女如此,承恩公府洛家的家教被好生质疑了一番。
更有甚者,以云相为首的许多官员甚至还提出质疑,梁国夫人会谋害昭睿帝,是不是洛家指使的。一时之间,洛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消息传到梁国公府时,连着服了几日金刚石水的梁国夫人胃部已出现严重病变,正疼得在罗汉床上打滚。
几个时辰前,她刚刚离开荣王府,与荣王可谓是不欢而散。
梁国夫人当然没有渠道获得金刚石手链,太后也不曾赏过舶来品给她。梁国夫人所佩戴的那串金刚石手链,来自于荣王,是荣王打仗时得来的战利品。
明面儿上,那串光辉璀璨的手链是他们“定情”的“信物”。
私底下,荣王却是悄悄向梁国夫人透露了那手链的“用途”,并叮嘱梁国夫人在“恰当的时机”使用它。
在得到这串金刚石手链后不久,梁国夫人便遇到昭睿帝怒极昏厥之事。梁国夫人觉得机会来了,便使用了这串手链,谁知,竟被云莜当场拆穿。
倘若计谋成功了,怎么都好说,偏生这计谋失败了,荣王与梁国夫人这对刚刚“定情”的半路“夫妻”,自然免不了相互推诿责任。